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党争,也太幼稚了。
在他们说的差不多的时候,尤登阁说道:“我就不要说皇上现在是支持王钟的,就算皇上如你们所愿,将王钟那一派都给弄下去了,那又如何?等到方浩造反成功,这个朝廷都已经不在了,你们把持的是哪一家的朝政?”
那些人这十几年当官的生涯里,每天想的事情就是党争,怎样将朝廷上的敌人给干掉,然后由自己来把持朝政。
这也将他们的思维都局限在党争里面了,跳不出这个小圈子来。
尤登阁这么一说,那十几个人也愣在了那里,然后有人小心翼翼的说道:“他应该不会真的要造反吧?”
是的,他们只是觉得方浩有了造反的力量,但是他们并不认为方浩真的会造反。
尧国立国一千多年来,被文官们认为是反贼的武将太多了,被这个罪名给弄得满门抄斩的最少也有几百位。
可是真正举兵造反的加起来也只是十几个,都无一例外的遭到了失败。
尧国那么大的面积,那么多人口,还有那么多资源,关键时刻,能够拉出很多的士兵来,造反很难成功。
方浩有那么强大的实力,也只是让他们觉得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制造恐慌,打击异己,利用皇帝对权力过大的武将的不信任,来将提拔方浩的王大学士那一派给弄下去。
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好事。
文官们非常的擅长做这样的勾当。
当年陈朗的家族就是因为这样的陷害,一个庞大的家族一下子就崩塌了下去,问斩的人口都有数百。
上官云和铁默笙这两个节度使,拥有那么大的权力,也没有造反。
方浩只是占有关外那一片苦寒之地,又已经享尽了荣华富贵,他们并不认为真有那样的胆子来造反。
“如果他要真的造反呢?”尤登阁问道。
有人反问:“他为什么要造反?拥有那么大一块地方,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要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来造反呢?”
“他为什么不会造反?”尤登阁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大炮射的威力,这样的武器有了一定的数量,试问天下,谁是他的敌手?他真的要造反又会有什么样的风险?”
“咱们尧国那么大”有人小声的嘀咕。
“尧国再大,他手下士兵的铁蹄踏遍尧国的国土,又需要多长的时间?”尤登阁问道。
那些人都不说话了。
这个国家再大,只要有强大的武力,打下来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看到大炮试射的效果之后,大家都明白了,方浩拥有着那样的强大武力。
“看到了大炮试射强大的威力,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想过他要真的造反吗?就没有一个人想过他要是真的造反,你们将如何应对吗?”尤登阁问道。
那些人面面相觑。
有人问道:“大学士,你觉得他真的会造反吗?”
“他父母多少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岳父全家也消失不见了,你们觉得呢?”尤登阁反问道。
那些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并不是傻子,是思维局限在朝廷的党争上面,他们现在最大的表示将王大学士那一派给推翻,掌握朝廷的权力,所以并没有多想方浩那边的事情,这是他们的知见障。
如果现在掌握权力的是他们,就会对对方浩那边的事情有着更多的考虑。
现在尤登阁提起这件事情,让他们考虑起来,越想越觉得方浩真的有造反的可能,而且那个可能性还非常的大。
“如果他真的要造反,好像朝廷没有军队可以抵挡住他。”有人说道。
“朝廷将所有的军队都推上去,有没有那种可能挡住他?”尤登阁问道。
有人说道:“如果池旭所说无误,他们真的拥有那么多大炮和炮弹的话,将朝廷所有的军队都带过去,也只是送死,没有任何战胜的可能。”
“如果朝廷不顾一切的征招男丁入伍,发动上千万甚至几千万的军队呢?”尤登阁又道。
“那就不知道了。”先前回答的人说道,“如果方浩那边的大炮和炮弹数量足够,恐怕将所有的人命填进去,都抵挡不住他们进军的步伐。”
尤登阁嘿了一声,说道:“看样子方浩现在还没有举兵造反,就是为了制造更多的大炮和炮弹,为了面对这种极端的情况。等到全国所有的人命都填进去,还抵挡不住他的时候,也许就到了他举兵造反的时候了。”
那些人的脸色都变了。
似乎方浩造反已经成了必然之事,可是他们却想不到一个应对的方法来。
“朝廷是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趁着他还没有准备妥当,发动全国之力,将他给除掉呢?”
有人这样问道。
“荒谬!简直就是荒谬绝伦!”
尤登阁斥道:
“他都没有造反,朝廷就要对他这个开疆扩土的功臣下手,那就是朝廷失德在先,天下子民愿意为这样的事情来拼死作战吗?这正好给了他造反的借口,而且不会遭到天下很大的反对。如果没有天下子民的殊死抵抗,就靠朝廷现在的那些军队,能够抵抗住他吗?”
他毕竟是一个大学士,看的东西要比那些被党争给限制住了目光的臣子要看得远一些。
他对那些人说道:“我觉得他现在按兵不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大量的制造那种厉害的武器,达到可以与全天下为敌的地步,再来起兵造反。”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等待着朝廷先向他下手,或者是等待着朝廷做出什么失德之事,然后举着清君侧的名义引军进京,再来控制朝廷,慢慢的将这天下据为己有。”
“不管朝廷有没有做出失德之事,他终究都是要起兵造反,只是时间的先后而已。现在朝廷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他造反的问题,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党争,你们的目光太短浅了!”
第三十六章 生路(五)
尤登阁的那一席话,让那些人非常的羞愧。
“那么大学士,我们应该怎样做呢?”有人这样问起,“我们是不是要和王钟他们摒弃前嫌,一同渡此难关?”
尤登阁冷笑一声:“你想和他们摒弃前嫌,他们未必想和你摒弃前嫌。不要忘记了,方浩还是王钟他们拼尽老力提拔起来的,你想要在他们面前讨论怎样对付方浩,那就是在打他们的脸,他们能让你好过吗?”
那人问道:“那大学士之见,我们应该怎样做?”
“朝堂之上不是我们在掌权,管那些做什么?以前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发生,静观其变即可。”尤登阁说道。
“静观其变”这四个字让那些人面面相觑。
那就是让他们在这场大变局到来之前袖手旁观的意思。
这可不是他们这些自命为国之栋梁的读书人,在这个时候应该做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由他们这些仁人志士出面挽大厦于将倾之时,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吗?
“这些事有别人来操心,轮不到我们,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尤登阁说道,“以后你们都要记住这一点,他们想要权力,就让他们拿去,弄出什么乱子,那也是他们的责任,不关你们的事。少说,少做,就是你们在以后的安身立命之道。”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自己现在都还很纠结,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做。
郑绪找他,说的那些话让他有一些动心,但是他又不想背负一个贰臣之名,现在还在犹豫之中。
没有决定做一个为尧国死节的忠臣还是做一个顺应天时保住一家富贵的贰臣,他也没有办法对他的这些门生故人进行指导。
看到那些人一脸茫然,想了一想,又对他们说道:“圣人就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越俎代庖,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诬陷大将造反,本身就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没有证据,就不要说那样的话,到时候逼反方浩,你们就是国之罪人了。”
有人问道:“大学士你不也是认为他迟早都会造反的吗?”
“我认为他会造反,但是并不表示我可以在朝堂之上说他会造反,这不是一回事。”尤登阁道。
“按照大学士你的分析,就算我们朝廷没有任何失德之处,等到他的实力足够了,也会造反。大学士又让我们什么都不做,难道我们就只能够坐以待毙吗?”那人问道。
“你们能够做什么阻止他造反吗?”尤登阁反问。
那人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够说出确实可行的方法来。
大炮试射产生的破坏力,还深深的印在他们脑海中,他们根本就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这就是堂堂正正的力量的碾压,在这种巨大的破坏力之下,什么阴谋诡计都派不上用场。
圣贤之言挡不住大炮。
血肉之躯也挡不住大炮。
即便是坚固的城池,也挡不住大炮的轰击。
一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感觉到一种无力。
似乎方浩只要一造反,就可以顺利的得到天下。
“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了,”尤登阁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是天下大势,我们没有能力能够改变。他真的要造反,给我们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为国死节,一个则是”
说到另外一个选择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只不过他没有说出来,那些人都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想要为尧国尽忠,就只能够选择死。
不想死的话,那就要归顺于方浩,选择做他的臣民。
那可不就是贰臣吗?
难道大学士的意思是让他们向方浩投降?
有些人的目光已经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尤登阁。
尤登阁知道他们的意思,叹息着说道:
“现在朝廷是奸佞当道,我早就已经不问朝政了,每月都会上表请辞,只是皇上不批。如果皇上能够让我归隐泉林,老死于故乡,就是最大的幸运。可惜的是,皇上不允许。我被困在这个地方,以后的结局也只有两种,一种是被朝中奸佞治罪,死于朝中奸佞之手,一种就是死于叛军之手。至于你们以后将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可以考虑。我不会要求你们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们在作出决定之前,多做考虑。”
他说的朝中奸佞当道,那些人只认为他说的那奸佞是王大学士那一派,但实际上他说的奸佞是当今的皇帝。
但这一点是不能明说的。
他对这些门生故人说道:
“这天下纷扰,我已经不关心了,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去关心,因为这些东西跟你们都无关。想要有所作为的,就静观其变,见机而作。想要保全自身的,最好现在就辞官回乡,归隐泉林。向为国死节的,最好也将家人都安置好,留着一口剑就可以了。庙堂之上,你们没有那个权力去管,就没必要给那些有权力管的人添乱子了。”
将那些门生故人送走之后,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坐了很长的时间。
郑绪的建议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回响,让他心思缭乱。
他是想做一个忠臣,有一个为国死难的忠臣,就算是这个王朝被方浩给颠覆了,他相信在以后的史书上还会有他的煌煌一页。
青史留名,那是读书人的执念。
可是
现在这个皇帝对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做出的那些事情与禽兽无异,使他遭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这样的皇帝,从个人情感上来讲,他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他当然不会效忠于这样的皇帝,他要效忠的对象也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老皇帝,那才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老皇帝的知遇之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郑绪的建议。
他愿意为先帝死节。
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他这个家族就要跟着他一起死节。
这让他非常的犹豫。
他一直坐到暮色降临,他那几岁的小孙子跑过来叫他吃饭,才从发呆中惊醒过来。
吃饭的时候,看着满堂的亲人,心下幽幽一叹,对他夫人说道:“好久没有见到冰如了,什么时候把她接过来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