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亦哀叹一声:“唉。披上锦衣,身不由己。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一条狗。他让咬谁,我们只能咬谁。但愿老天开眼,天佑忠良吧。”
白笑嫣整日跟一群诰命、贵妇在一起,见识自然是非凡,她说道:“皇上让你查办胡宗宪。却未言明以何罪惩治他。倒严必倒胡宗宪,理是这么个理。然而你们锦衣卫给胡部堂安上的罪名,够他丢官也就罢了。切勿让他落一个庭杖、流放、监禁、甚至于掉脑袋的罪名。”
贺六点头:“这是自然。且不说他是大明少有的清官能臣。就冲他的父亲是锦衣卫的老前辈,我也要想方设法保全他的性命。”
白笑嫣道:“今年这个年,你怕是又要在江南过了。正巧,咱们那些商铺也该年终对账销账了。我带着香香跟你一起下江南。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个年还是团圆的。”
贺六不同意:“你挺着个大肚子,跟我舟船劳顿算是怎么回事?”
白笑嫣道:“我要不去江南,咱们的那些商号掌柜、扎柜们,还不得在账目上做手脚,哄骗你个几十万银子?得了,就这么定了吧。”
这时,老胡领着香香走进了房门。香香手里拿着两串儿糖葫芦。
白笑嫣抱起香香:“香香,娘带你去江南,看蛐蛐,如何?”
香香将一枚挂糖山楂塞进小嘴里,边嚼边说:“哼,娘就会哄我。数九隆冬的,哪里有什么蛐蛐儿?”
白笑嫣亲了亲香香的头发:“娘说有就有。”
老胡问贺六:“怎么?皇上让你下江南?”
贺六点头。
老胡道:“莫不是去查办胡宗宪吧?”
贺六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老胡苦笑一声:“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胡宗宪是最大的严党,他不倒,严党的那些官员还会死心塌地的为严嵩卖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贺六摇头:“皇上有明旨。让刘大与我同行。让你留在京城,坐镇北镇抚司。”
老胡捋了捋胡须:“皇上这是不放心你啊。他知道你敬佩胡宗宪,怕你心慈手软。这才叫上了刘大这个心肠歹毒的人和你一同办案。”
一家人正说着话,冯保穿着四品官服,手里提着一壶酒,一只烧鸡走了进来。
老胡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义子的官服:“你做了皇长孙大伴儿了?”
冯保点头:“是呢干爹。今天刚在司礼监挂了管事牌子。您老在杭州城让我吃了生平第一只整只的烧鸡。我在宫里挂完牌子,就去德云楼去买了一只烧鸡,还有一瓶三十年的女儿红来孝敬您老。”
老胡笑咪咪的说道:“好!那咱爷们三个今天不醉不归。”
冯保摇头:“干爹,裕王爷让我义兄进府议事呢。另外,王妃说想我嫂子和香香了,让她们也一起进府。”
老胡道:“成,让他们三口子去王府吧。咱爷俩好好喝一顿。”
两个时辰后,裕王府,书房。
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贺六围炉而坐。
徐阶问贺六:“老六,皇上让你查办胡宗宪,却没说让你给他安一个什么罪名么?”
贺六道:“皇上未明言。”
高拱在一旁道:“胡宗宪是最大的严党。为了杀一儆百,最好能给他安个死罪!横竖你们锦衣卫给官员安罪名,是拿手好戏。。。”
贺六连忙道:“高部堂。这恐怕不妥。皇上在给我的那首诗中,既赞扬了胡宗宪是贤臣,又暗示我查办他。我看皇上的意思,既想让胡宗宪丢了官职,又想保全他的性命。”
张居正赞同的说:“对。一定要保全胡宗宪的命。胡宗宪是治世能臣。现在咱们为了倒严,必须让他丢官罢职。等严党彻底倒台,裕王爷继了大位。这样的人,必能做王爷的股肱之臣。”
徐阶亦赞同的说道:“胡宗宪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他认严嵩这样的奸相当座师,也只不过是为了平定东南的宏图大志能够实现。这几日各地督抚都在跟内阁对着干。唯有胡宗宪上折子,表示一切遵从内阁的政令。胡宗宪当的起‘公忠体国’四个字。这样的人,现在我们暂时让他倒了,等裕王爷继位后,我们还是要用的!”
裕王开口道:“徐师傅、张叔大说得对。戚继光算是咱们的人。胡宗宪能够抛下党争的成见,支持戚继光组建戚家军,费尽心血为他筹集粮草军需打倭寇。这说明,胡宗宪绝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能臣!”
裕王、徐阶、张居正三人的表态,让高拱碰了一鼻子灰。他只好沉默不言。
裕王对贺六道:“就这么定下吧。你去江南,一定要寻个轻一点的罪名安在胡宗宪头上。只让他丢官,别让他丢命!”
贺六道:“臣谨遵王命。”
裕王府,醒春别院。醒春别院本是裕王正妃陈氏的居所。李妃诞子后,母凭子贵。裕王竟让李妃搬到了醒春别院,让陈妃搬去华秋厢院。
此刻,李妃在床上怀抱着皇长孙。白笑嫣和香香则跪在床下。
李妃道:“别这么多礼。跪在那地上多凉,你也是有五个月身孕的人了。快起身。”
香香这个小丫头看到襁褓中的婴儿,好奇的凑到床边。
说来也怪,刚能睁眼的皇长孙,见到香香就笑。
李妃笑着说:“呵,香香和皇长孙还颇为投缘呢!也就是我和王爷收了香香做义女。又赐了国姓。不然皇长孙成年后,咱们可以结个亲。”
香香说:“李妃娘娘,皇长孙好白好胖啊!”
白笑嫣听了这话,脸都绿了!她怕香香接下来会说:“辣么白、辣么胖,咱们杀了他吃肉吧!”
还好,香香没在李妃面前露出那口小獠牙。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皇长孙。
李妃道:“听冯保说,皇上要派你家老六下江南?”
白笑嫣答道:“是呢。臣婢也要跟他一起下江南。臣婢在江南那边还有几桩小生意要去对下账目。”
李妃有些不舍的说道:“你们这一去,起码两三个月还能回。咱们的麻吊桌子,倒要三缺一了!”
白笑嫣笑道:“哎呀。李妃娘娘,您可轻饶臣婢吧。您诞子之前鸿运当头,十三幺儿、对对糊说摸就摸。臣婢的荷包轻了不少了呢。”
李妃大笑:“那是你个鬼精灵是故意在牌桌上给我放水呢。你当我不知道?对了,你这一去,岂不是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位‘一品威烈’戚夫人了?”
白笑嫣点头:“是呢。听前军都督府的赵干娘说,戚继光现以浙江都司的身份总领浙江、南直隶、福建三省兵马。福建倭患平定之后,他便一直带着戚家军常驻杭州。戚夫人是随军的家眷,应该也住在杭州城里。”
李妃吩咐下人:“把前一阵琉球世子进京朝贡时,送王爷的那柄南洋孟来剑拿过来。”
不多时,下人捧着一柄样式古怪的剑回到了房中。
李妃道:“戚夫人是女中豪杰。我一直想结交结交。她那样的巾帼女英雄,自然不喜欢什么丝绸、珠宝。这柄孟来剑,据说削铁如泥。你代我送她吧。”
戚继光是张居正的座上宾,算是裕王党的一员。李妃一向爱帮裕王笼络人心。
第214章 能屈能伸
入夜,贺六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刘大!
皇上命贺六为钦差正使、刘大为钦差副使,以巡查江浙海防的名义下江南严办胡宗宪。旨意让他们明日出发。出发之前,副使来拜正使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刘大手里提着两坛酒,进到贺宅之内。
老胡见到刘大,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呦,这是什么风儿,把咱们的指挥左同知大人吹来了?”
刘大二话不说,“噗通”一声给老胡跪下,“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徒弟刘大,拜见师傅!”
老胡冷笑一声:“别介!你指挥左同知大人如今是锦衣卫中官位最高之人。你这一拜我怎么受的起?”
刘大道:“师傅。我知道您老还在生我的气。前一阵我得罪了六哥和师傅。可那是因为我职责所在,有些事不得不为之。咱们锦衣卫的家规,徒弟见到引路师傅要行礼。我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叩拜您是我这个做徒弟的应当应分的事。”
站在老胡身边的贺六心中暗笑:刘大这厮还真是能屈能伸呢!说好听的是能屈能伸,说不好听的,是没皮没脸!
刘大的确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为至理。来贺六家之前,他先去找了自己真正的主子——司礼监掌印吕芳。
吕芳告诉刘大:你现在要做的,是去巴结贺六和胡三。这两个人现在是整个锦衣卫中最得圣眷的人。不要觉得自己官位比他俩高,就耻于巴结他们。皇上让贺六管了北镇抚司,让何二继续掌管南镇抚司。其实你这个左同知已经被他们架空了。今后你若想在锦衣卫继续混下去,就必须和这两个人打好关系。
贺六虽然心中厌恶刘大,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大在出京之前拜访贺六这个钦差正使,贺六总不能让他一直在院子里站着。
贺六道:“既来了,就屋里说话吧!”
刘大拱手:“那就谢过六哥了。”
刘大在贺六荣升北镇抚使前,一直称他为“老六”。如今贺六得了势,他便改口称他为“六哥”了。
三人进的贺府正厅。
贺六道:“这一趟,皇上派咱们下江南巡查海防。其实巡查海防只是个借口。找出胡宗宪的不法情事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刘大点点头:“咱们的任务,皇上已经交代过我了,此去江南,弟弟一定为六哥马首是瞻!”
刘大的嘴好像是摸了蜜,一口一个“六哥”,叫的贺六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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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道:“马首是瞻这话说得太过。您始终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我这个北镇抚使是在你之下的。”
刘大却又“噗通”一声给贺六、老胡跪下:“六哥,你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无论是缉捕杨炼,还是在锦衣卫内‘除草’,这全都是皇上的旨意。弟弟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你和师傅还生我的气,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老胡在一旁冷笑一声:“呵,我们怎么敢打严阁老面前的红人,小阁老的结拜兄弟?”
刘大的一张嘴,称得上是巧舌如簧:“师傅、六哥。严嵩在告老还乡之前,当着内阁首辅,掌控着朝政。我那时是北镇抚使。手下管着两千多弟兄。为了这两千多弟兄的富贵荣华,我只能对严嵩父子二人虚与委蛇。”
老胡笑道:“怪了!都说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怎么我们的荣华富贵倒要看严嵩父子的脸色了?”
刘大道:“师傅、六哥。这样吧,你们要是还不消气。我就给自己掌嘴!掌到你们消气为止!”
说完,刘大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开始狂扇自己的嘴巴子。
贺六连忙上前抓住了刘大的手,将他扶起:“罢了罢了。你刚才也说了,你只是奉了皇命,办了那些事而已。我和你师傅又怎会真的计较这些事?”
刘大换了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师傅和六哥不计较就好!这一趟去江南,六哥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放屁,我绝不拉稀。”
贺六笑了笑:“好了,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行装吧。明日上晌,咱们便骑马去通州。而后在通州上官船,朔江而下。对了,你嫂子和侄女,这回也会跟咱们一起下江南。”
钦差出巡带家眷不是什么新鲜事。刘大没有反对,也不敢反对:“全凭六哥安排。”
说完,刘大又将两个酒坛子摆到桌上:“师傅,这是徒弟孝敬您老的。“随后告辞而去。
刘大走后,老胡对贺六说:“这人实在是恬不知耻!他一点骨头都没有,简直天生就是个下贱的奴才!”
贺六道:“如今官场中人,十有八九都是刘大之徒。见了得势的上司、同僚,恨不能脱下他们的裤子,舔他们的腚片儿。要说刘大成了现在这样,还要怪老胡你呢!谁让你这个引路师傅没带好他?”
老胡道:“我要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玩意儿,当初就不该收他做徒弟。”
老胡正说着,忽然犯了酒瘾。
他走到刘大送的那两大坛子酒面前,揭去红布瓶塞。两个大坛子里,竟然没有一滴酒。
老胡怒道:“刘大这厮,莫不是耍将我这一把老骨头吧?这酒坛里根本没有酒!
贺六看着那两个酒坛。忽然——他这个做了二十年锦衣抄家官的人,闻到了金银的味道!
贺六走到那两坛酒跟前,用手指轻轻一弹坛子壁。“当啷”。酒坛发出一声脆响。
贺六然下人拿来一柄裁纸小刀,在那两个大酒坛身上刮了刮。
这两个大酒坛看上去是粗土烧制的,其实这只是表象!两个大酒坛通体都是用黄金造的。只不过外面糊上了一层粗土!
贺六轻笑一声:“老胡,你这徒弟孝敬起师傅来,还真是丝毫不心疼钱呢!”
老胡道:“谁要他的金子?我这就给他退回去。”
贺六却不以为然:“他手里的那些钱本来来路就不正。有道是盛情难却。他给你送礼,你照单全收也就是了。”
贺六又叮嘱老胡:“老胡,咱爷俩儿这些年一直是秤不离砣。这一回,你独自留在北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遇上事,可以去找你个干儿子冯保。如今他已是皇长孙的大伴儿,跟李妃、裕王爷都能说上话。”
提起冯保,老胡一脸自豪:“这孩子爬得倒是快。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已然混上正四品了!”
第215章 白菜豆腐
嘉靖四十一年冬月二十二,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指挥左同知刘大乘船南下,巡视江浙海防。当然,巡视海防只是个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查办胡宗宪。
半个月后,贺六一行人到达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