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看了看兵士手中的火铳。这铳是兵部造办处仿造弗朗机火铳所制的,名曰:鸟嘴铳。
贺六问兵士:“你的铳法如何?”
兵士拍着胸脯道:“上差,别的咱不敢说。玩铳咱可是行家里手!三十步内,我能铳打飞鸟。三十步到五十步,我能铳铳直取倭寇的脑袋!五十步开外就不成了,这铳子飞过五十步,就会往地下飘,能不能打中目标,全靠老天保佑。”
贺六指了指大厅上方吊着烛台的麻绳。这麻绳足有指头粗细。
“你能一铳射断那根麻绳么?”
兵士答道:“上差这是取笑属下呢。这麻绳上下离我不过两三丈。用火铳打断它,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
贺六道:“好!你若能一铳打断那根麻绳,我赏你五十两银子!”
兵士闻言,不慌不忙的装填火药、铳子,又点上火绳,掰开火门,举铳。
贺六和李伯风捂上了耳朵。
“轰~”一声响,铳子直接击断了麻绳。蜡烛吊台“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议事厅外,百户吴惟忠正领着一两百弟兄待命呢。听到铳响,他以为议事厅里出了什么事儿,抽出腰刀便带人冲了进来。
“谁放铳?!上差安好?”吴惟忠大呼道。
贺六笑了笑:“没事儿。我刚才试了试你手下火铳手的准头怎么样。你们先出去吧。”
李伯风俯身,看着地上的烛台:“六爷,您是觉得这烛台有蹊跷吧?”
贺六道:“通常富贵人家顶棚上挂着的烛台,都是活的,有两根绳子可以拉拽,放到地面点燃蜡烛,再升上去。议事厅的这个烛台,却是死的,只有一根粗麻绳固定在顶棚上。你刚才不是说么?议事厅晚上根本不会有人来。点蜡烛做什么?你瞧,这烛台上的却净是蜡迹,说明这些蜡烛,是在地上点了一半儿,才被人放到烛台上,又将烛台吊到了顶棚。”
李伯风从烛台上取下半根蜡烛,用手掰开。蜡烛里,竟然掉出来几颗米粒儿大小的金刚钻!
“六爷,快看,金刚钻儿!一、二、三,一共三颗!”
贺六脸上微微一笑:“果然有蹊跷!”
二人将烛台上的所有蜡烛全部掰开,十八根蜡烛里,共计找出了五十颗金刚钻儿!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将金刚钻小心翼翼的放到手帕上。
李伯风问:“六爷,这些金刚钻得值多少银子?”
贺六将一枚金刚钻放在阳光底下一照,道:“金刚钻共分三等。一等无暇,二等微瑕,三等小瑕。这五十多颗金刚钻,差不多都是一等无暇!不过个头儿倒是不大,全是米粒儿大小,拿到市面上,大概能卖个八千一万两银子吧。”
贺六用手帕将金刚钻裹起来,让一名兵士将这包金刚钻放到那龙涎香檀盒里。
下晌,贺六又在议事厅的墙壁上找了两个暗格,查出了五百两金子,三千两银子。
李伯风看了看议事厅外的一轮残阳,道:“六爷,天色不早了。咱们今天是不是先歇了?”
贺六摆手:“不成!抄家之后,必及时造册。这是怕抄家的人中饱私囊。来啊,传令下去,将昨日、今天搜得的所有财物集中到一起,登记造册!”
为了自证清白,贺六来时专门让戚家军的粮台官随行记账。
两千多戚家军兵士,将今天搜得的所有财物,全部集中在了一起。
一千八百名撒网搜索岛上各个竹楼的兵士,抄出的只有散碎银子,金豆子,很少有整块的金砖银锭。
绕是如此,散碎银子、金豆子还是堆成了两座小山。
贺六早有准备,命人拿出十杆秤,给这些碎银金豆过秤。
半个时辰后,粮台官手里托着账册,禀报道:“上差,这一大堆碎银,共计两万七千两。这些金豆子,共计五百两。均已记录在案。”
贺六点点头:“嗯,你接着记录:倭寇头目所住竹楼内,查获上等苏杭丝绸一箱、女人首饰一箱、银一万六千两;倭寇头目所住竹楼地基下,掘出金条、金锭、金锞子两箱,共计黄金一万五千两;倭寇议事厅内,密室铁门夹壁藏金砖六十块,合计黄金六千两;倭寇议事厅地下暗格,藏琉球夜明珠一枚、龙诞香檀盒一个;倭寇议事厅烛台内,藏一等无暇金刚钻五十枚;倭寇议事厅墙壁暗格藏黄金五百两、银三千两。。。。”
记录完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粮台官又开始记录倭刀、火铳、精美瓷器这些次一等的物品。
贺六在让戚家军兵士搜查岛上的众多竹楼前,曾叮嘱他们只要值点钱的物件就要搬出来。
戚家军的兵士,是整个明军之中,最服从军令的。几名兵士甚至搬出了一堆倭寇所穿的臭布袜。
贺六哭笑不得:“我让你们一针一线都不准放过。你们还真听话!这臭布袜是给你穿还是给我穿啊?你不嫌倭寇的脚臭啊?”
一名皮肤黝黑,面相淳朴的黑壮兵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上差,倭寇的脚再臭,也没有我的脚臭!我在追随戚家军之前,是耍球蹴鞠的!”
贺六、李伯风、周围的一众戚家军兵士闻言哄堂大笑。
第237章 海贼王的财宝(四更敬书友小球童18)
贺六带人在岛上整整搜查了六天。两千戚家军兵士将普罗岛翻了个底朝天。
戚家军粮台官的账册越记越厚。到了第七天,戚家军将岛上所有竹楼全给拆光了,能在岛上找到的金银财宝,全部找了出来。
上岛七天,共计查得现银六十万两;黄金四万两;珠宝首饰古玩玉器一大宗;倭刀、精美瓷器、火铳一大宗。杂七杂八加起来,大概折合银子一百七八十万两。
贺六问李伯风:“你说,咱们已经将许海的财宝尽数抄出了么?”
李伯风摇头:“恐怕只抄出了一半儿吧。我跟了他五年,他把金银藏在哪里我不知道,他这些年抢了多少金银我却大概有数。总有个三百多万两。”
贺六道:“八千海贼居住在岛上,吃喝拉撒所用银子是个大数目。他抢了三百万两,说不定拿出了一小半儿花在手下弟兄们身上了呢?”
李伯风笑了笑:“六爷,您不了解许海这个人。影佐平成对他有个评价至为妥当——说他是只吃不拉的貔貅!平日岛上八千海贼的吃喝,或是登陆抢东南沿海百姓的粮食,或是抢过往渔船的补给。纵然有时候抢的不够吃,从倭国萨摩藩购买补给,许海也净买最便宜的霉米、烂菜。岛上的八千海贼,两三个月吃不上肉都是常事!”
贺六想了想,道:“这样说来,还有大概一半儿的财宝没有找到。普罗岛已经被咱们翻了过来,他会将剩下的一半儿财宝藏在哪里呢?”
李伯风道:“我们没有遗漏岛上的任何一处地方啊,都搜过了。”
贺六猛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在沈庄,他曾跟我说,他的财宝全都藏在了大海的深处。大海的深处?银子入了大海深处,自然是捞不上来的。除非。。。”
贺六猛然望了一眼普罗岛东岸的一座浮漂灯塔。这浮漂灯塔是以一艘福船作为底基建的,在福船的桅杆上面加盖了一座灯塔。有这灯塔在,大雾天舰船归岛就不至于找不到港口的位置。
李伯风顺着贺六的目光望去,道:“六爷是怀疑许海把财宝藏在了浮漂灯塔里?不可能的。百户吴惟忠前天就带人划着小船去了那座浮漂灯塔。那灯塔底基是福船。咱们的弟兄,搜遍了福船的甲板、舵室、船舱、底舱,并没发现什么财宝!至于桅杆上的灯塔,仅仅容得两人站立,根本藏不了东西。”
贺六笑了笑:“有一处地方大概没搜过吧?我问你,浮漂灯塔是用什么固定在那儿的?”
李伯风道:“自然是用底基福船的船锚。”
贺六问:“他们下水看过船锚么?”
李伯风摇头:“六爷,您莫不是怀疑那船锚是金子做的?”
贺六道:“那倒不是。不过,我闻着灯塔那边有银子的味道。我的鼻子错不了的。走,咱们去灯塔那儿上走一遭。”
贺六领着数十人,划着四艘小船,爬上了灯塔下的底基福船。
贺六问一众兵士:“你们谁的水性好?下水探探底基福船扎下的船锚。”
李伯风自告奋勇:“六爷,我在许海身边五年,天天在海上漂着。我的水性在普罗岛八天将里是最好的。我下水查探吧!”
贺六拍了拍李伯风的肩膀:“好,下水后要小心。气儿不够喘,就浮上来。”
李伯风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片刻过后,他浮了上来,靠在一条小船边,深吸一口气,而后大喊:“六爷,有发现!”
贺六连忙问:“什么发现?”
李伯风道:“那船锚,根本没有落到海底!而是悬挂在海腰里!这船锚有些奇怪,不是三角锚,而是八角锚!每一个锚尖儿上,系着十根小孩手臂粗细的绳子直通海底。一共是八十根绳子!我试过了,绳子下面似乎系着什么重物。”
贺六道:“这就对了!八十根绳子系着的,也许就是许海的另一半儿宝藏!这灯塔的底基福船还能不能动?”
李伯风道:“底舱的桨室、桅杆上的风帆都完好无损,可以开动。”
贺六道:“好,立即将底基福船,开到岸边去。”
李伯风命人扬了帆,又命人在桨室里划桨,福船却是纹丝不动。
李伯风对贺六说:“六爷,或许,船锚上系着的,真是上百万两银子。若如此,纵是十条福船,也拉不动啊!”
贺六道:“十条福船拉不动,要是咱们三十条福船一起使力呢?”
贺六回到岸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安排了一番。
戚家军兵士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将三十条福船聚拢到浮漂灯塔旁。每一条福船,在底基福船上系了一条壮汉手臂粗细的大锚绳。
贺六命人打了旗语,三十艘福船同时扬帆,所有兵士都在桨舱中划桨。底基福船终于动了。
三十艘福船一鼓作气,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将底基福船拖到了浅水湾。
浅水湾只有三四丈深浅。可以直接透过海水看到海底。
李伯风惊喜的说道:“六爷,快看!底基福船后面,拖着几十个大木箱!”
贺六笑道:“好!派出咱们所有的小船,每五条小船合力用绳子拖一个木箱,统统给我拖到岸上!”
整整耗费了一天的功夫,数十个大木箱,终于全都到了岸边。贺六一清点,木箱共有八十个。
每一个大木箱上,都挂着一柄铜锁。贺六和李伯风各拎着一把大锤子,将八十个铜锁一一砸烂。
贺六推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只见箱子里,满满当当的码放着银锭、银砖,还有些倭国的银币!
八十个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净是黄白之物!
李伯风兴奋的大喊:“六爷,找到了!海贼王许海的财宝全找到了!”
贺六高喊一声:“粮台官何在?来啊,清点造册!”
粮台官一番清点,八十个木箱中,共计有白银七十万两,黄金五万两!此番贺六前来普罗岛“抄家”,抄得财物总计折合白银三百万两!
戚家军兵士连夜将财物各自贴上封条,搬到了三十艘福船上。
夜幕降临,李伯风道:“六爷,这一趟,咱们真可谓是满载而归啊!”
贺六道:“弟兄们上岛这七天以来辛苦了。咱们在岛上歇息一天两夜。后日清早,咱们启航,回浙江!
第238章 白鹿(五更敬大神浪漫烟灰)
许海的财宝已经到手。贺六却没心情像戚家军的兵士们一样,在岸边钓鱼,喝酒。
他坐在沙滩上,反复思考着一件事。
此次查抄的黄金、白银,共计折银二百二十万两整。如无意外,价值八十万两的珠宝会被送到内承运库。金、银则会被胡宗宪截留动用,分发给东南流民重建家园,这样做,胡宗宪到底有没有庭杖、流放、掉脑袋的风险?
按理说,私自动用作战缴获的罪名,仅够胡宗宪丢官罢职的,毕竟这银子又不是揣进他胡宗宪的自家腰包。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可贺六心中清楚,这些年皇上天天吃什么金丹,弄的性情反复无常,不可捉摸。皇上吃多了金丹,神志不清,一怒之下斩了胡宗宪可怎么办?
胡宗宪是个好官,更是个好人。贺六不希望看到他掉脑袋。
李伯风给贺六拿来一壶酒:“六爷,您怎么愁眉不展?喝点?”
贺六摆摆手:“不了。”
贺六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普罗岛。猛然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头白鹿,在岛上狂奔。
白鹿现世,自古以来就是难得一见的祥瑞。预示着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白鹿又是道教上仙的坐骑。当今皇上崇信道教,各地督抚为了迎合圣心,纷纷在属地遍寻白鹿、千年老龟之类的道教仙物。然而近二十年来,无人能够捕获只存在于史书典籍中的白鹿!
贺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问李伯风:“我好像看到了一头白鹿。难道是我眼花了?”
李伯风轻描淡写的说:“您说那头白鹿啊。六爷,您没眼花。那是许海的夫人王翠翘养的。许海有肛火之症。王翠翘为治他的病,遍寻名医,却总治不好。俗话说病急乱投医,一个萨摩藩的倭国巫医告诉她,要治许海的怪病,必须给他服用白鹿肉。”
贺六惊叹道:“吃白鹿肉?白鹿可是道门仙物,人间祥瑞!吃它,是要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