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惹了不该惹的人(五更敬全体书友们)
嘉靖四十二年立秋,贺六、老胡雇了一辆马车,带着白笑嫣、香香、忠儿赶赴南京。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出得京城,一路上净是落叶飘絮,景色美不胜收。
贺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双手作枕,斜靠在马车沿儿上:“终于做了闲云野鹤了。”
老胡在一旁道:“你做得了一时闲云野鹤,做不了一世闲云野鹤。看如今大明的气数,皇上龙御归天也就是这三两年间的事了。等到裕王继位,你还不是得乖乖滚回北镇抚司?”
贺六脱了鞋,边在马车上喝酒,边扣着自己的脚丫,笑道:“喝着酒,扣着脚,舒服一时是一时吧。”
香香捏着自己的鼻子:“爹,你脚好臭。比臭豆腐还臭呐!”
白笑嫣训斥贺六:“穿上你的鞋!熏坏了我的小忠儿可怎么办?”
老胡掀起马车的窗帘,欣赏着窗外的景色,猛然间,他压低声音道:“不好,有人跟着咱们!别是想暗害咱们吧?”
白笑嫣边哄着忠儿,边说:“胡老伯不要紧张。那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手底下的弟兄。你跟我们家老六这几年得罪了那么多人,我总要提防有人在路上对咱家人下手。我给了赵飞虎一万两银子,六十名好手,会一路护送咱们到扬州。到了扬州,是漕帮丁三脚的地盘。丁三脚会派人接替赵飞虎的人,护送咱们去南京。”
贺六朝着老胡努了努嘴,半开玩笑的说:“瞧见没有,我这位续弦夫人,是堪比戚夫人的女中豪杰呢。”
老胡道:“那我倒要问了。到了南京,又由谁保护咱们的周全?”
白笑嫣道:“自然是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啊。这里有黄公公写给他的信,我又给柳公公准备了三万两的见面礼。黄公公的面子和银子摆在那儿,柳公公定然不会让咱们在他的地盘上出事儿。”
洪武爷殡天前有遗训:太监不得干政,违者凌迟。
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宫中的太监、甚至历代皇帝都将洪武爷的遗训忘了个一干二净。
自洪熙年起,朝廷派遣太监到各边镇任“镇守太监”。他们的职责是监察各地卫所军不法情事,故而又称“监军太监”。
镇守太监手中,握有一千到三千人不等的监军亲兵。由于有向皇上秘折专奏的权力,地方官畏之如虎。
南京、大同、甘肃、徐州、福州的五位镇守太监,被称为“五大镇守太监”。五大镇守太监监管地方军务,都是老资格。即便是司礼监四秉笔亦要给他们几分薄面。他们在当地,称得上是权势熏天。
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更是有监察南京留守六部各衙门的职责。是南京地面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贺六笑道:“夫人啊,你好大的手面。一份见面礼就三万银子。”
白笑嫣叹道:“若是能买到咱们全家老小在南京的平安,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三百万两也值了!”
京城到南京,走水路不过二十天的行程。贺六他们却是走陆路,一路游山玩水。整整走了三个月。直到入冬才慢吞吞的到了南京。
一到南京,白笑嫣便买了一处三进大院作为宅邸。又买了十几个使唤丫头、婆子。
香香已然八岁,到了识字明理的年纪,白笑嫣又给她请了一位告老的翰林做先生。
一切安排妥当,贺六和老胡来到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
如今,老胡是南京锦衣卫的正职。贺六是副职。南京锦衣卫的第三把交椅,则是千户赵灿。
这赵灿四十来岁。是吕达的把兄弟。两年前,贺六查办了江南私盐案,弄得吕达到广西边塞喝风。
吕达调任广西后,本来是赵灿代行镇抚使职权。熬了两年,按照规矩,好容易该正式接任镇抚使了,上头却派来了什么胡三爷、贺六爷。
赵灿心里对贺六、老胡存了九分的恨意。
他心忖:横竖这两个货是被降职到南京的,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南京是我的地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定要给他们好看。
贺六、老胡进到衙门大堂。整个锦衣卫衙门空荡荡的,大堂之中,只有千户赵灿一人。
老胡问:“你是何人?”
赵灿昂着头,朗声答道:“在下南京锦衣卫千户赵灿。”
按理说,千户见到镇抚使、副镇抚是要磕头行礼的。这是锦衣卫的家规。可赵灿哪里有半点下跪的意思?
贺六问:“南京锦衣卫有五百员额,怎么到现在没人上差?”
赵灿笑道:“弟兄们不知怎么了,全都请了病假。”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他们心中清楚,这是赵灿在给他们下马威!
赵灿又一拱手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亦是带病而来!还请二位海涵。我要回家养病了!”
说完赵灿大步离去。
贺六和老胡守着空荡荡的衙门一天。傍晚,二人下了差,带着黄锦的信直奔镇守太监府。
镇守太监府内。柳亭春看了黄锦写给他的信后,道:“咱们都是自家人。放心,到了南京,凡事有我!”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张三万两的银票,递给柳亭春:“柳公公,这是一点见面礼。”
柳亭春见了银票喜上眉梢:“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一见面就让六爷破费!这两京一十三省,谁不知道六爷、三爷的大名?你们虽惹恼了皇上,暂时屈身于南京城。可总有一天,皇上还是会启用你们这样的能人的。还是那句话,在南京,万事有我!”
出得镇守太监府,贺六和老胡回了宅子。
入夜,贺六跟枕边的白笑嫣说了赵灿今天故意刁难他和老胡的事儿。
白笑嫣闻言嗔怒:“一个小小的南京锦衣卫千户,充其量不过是个鱼虾鳖盖。也敢在堂堂锦衣卫六爷面前撒野?”
贺六倒是反过来劝白笑嫣:“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白笑嫣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放屁,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
几天后,千户赵灿的妹妹赵兰北上京城。京城之中,裕王府正在选秀女。朝野上下都知道,裕王迟早要继位,到时候,王府秀女便能成为宫中的嫔妃。故而百官争相将自己的女儿献到裕王府甄选。赵灿亦不能免俗。
白笑嫣托人,往京城送了一封信。
半月之后,赵家妹子甄选第一轮便被刷了下来。理由竟是“腋下有巨臭”!
这是一条忒狠毒的理由。赵家妹子别说做嫔妃了,今后便是想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都难。
又过了十几天,赵灿的大侄子入京参加国子监的入学大考。
白笑嫣往京城送了第二封信。
赵家侄子压根连考房都没进,就被赶出了国子监。国子监祭酒给出的理由是:“此子品行不端。绝不能成为天子门生。”
千户赵灿猛然发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贺六、老胡虽然是虎落平阳,却依旧有着令人畏惧的余威!
再加上镇守太监柳亭春找到了赵灿,将他斥责了一番。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在贺六、老胡面前说半个不字!
南京锦衣卫本就是闲散衙门。贺六、老胡没什么正经差事。整日里饮酒、钓鱼。
白笑嫣则忙着照顾忠儿和香香。一家人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时光如水,一晃两年过去。
第274章 两年后的朝局(一更开启第九卷《青砖案》)
两年后,嘉靖四十四年春。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南京城外的一条小河旁,贺六和老胡各自拿着一根鱼竿,悠闲地在河边钓着鱼。
已经十岁的香香,采了一大捧野花,一朵又一朵的插到老胡的耳根上。
香香笑着说:“胡爷爷,你现在可真美啊。简直就像是下凡的仙女儿。”
贺六提了提自己手里的鱼竿:“香香别闹你胡爷爷了,吓跑了鱼,咱们今天晌午可要喝西北风了。这趟来河边,你娘什么干粮也没带。只带了一口锅。”
远处,白笑嫣正领着两岁的小忠儿,在野花丛里抓蝴蝶。她一身白衣,这两年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韵味。
春风和煦,贺六抬起头,惬意的享受着初春温暖的阳光。
老胡猛然喊道:“老六,出大事儿了!好像有一尾大鱼上钩了!”
贺六起身,焦急的喊道:“先溜一阵!可别脱了钩儿!咱们今天的午饭全指望它了!”
老胡头上沁出了汗珠,不断的提拉鱼竿,溜着那尾“大鱼”。
终于,老胡猛然向后一甩鱼竿,喊道:“来吧!上岸来!”
香香听到喊声,跑了过来:“有鱼了?”
老胡甩上来的不是鱼,而是一只两巴掌大的乌龟。
香香捧腹大笑:“胡爷爷,这就是你钓上来的鱼?一会儿咱们炖它一锅王八汤?您老啃鳖盖儿,香香吃肉。”
老胡垂头丧气的说道:“娘了个蛋的。这小畜生的壳儿太硬。你胡爷爷我可啃不动。放生了吧。”
香香闻言,捡起乌龟,放到了水里:“小乌龟啊小乌龟。等你长大了我们再来吃你。”
这时,小河东边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个身穿飞鱼服的汉子打马朝着贺六、老胡这边狂奔。
来的人,是锦衣卫百户,李伯风。
李伯风下马,跪地就给贺六和老胡磕头:“六爷,三爷。伯风来看你们了!”
贺六指了指李伯风身上的飞鱼服:“跟着徐胖子混的不错嘛。这才两年功夫,就穿上上飞鱼服了。”
李伯风拱手道:“属下是六爷的人。不管暂时跟着哪位太保爷办差,属下都不敢忘了这一点。”
贺六道:“起来吧!坐。”
李伯风倒是不客气,直接在贺六身边席地而坐。
老胡问:“伯风,你这趟来南京是来办差的吧?”
李伯风点点头:“南京吏部有个员外郎跟自己的儿媳妇扒灰,有伤风化,被人参劾,惊动了皇上。皇上下旨,让咱们北镇抚司锁拿他进京。”
贺六将一个茶壶放在李伯风面前:“没带茶碗。对着嘴,自己喝吧。”
李伯风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而后一抹嘴唇。
贺六随口问道:“最近朝局怎么样了?”
李伯风叹了声气:“唉,朝局糟的很。您也知道,去年皇上下了旨意:‘内阁大小政令,咸经司礼监披红,方可生效。’这一道旨意,直接架空了徐首辅、高阁老、张阁老他们。现在司礼监掌印吕公公,俨然是影子内阁首辅。司礼监四秉笔,俨然是影子阁员。”
老胡道:“别管谁架空了谁,只要一心为皇上办差、为朝廷出力也就是了。”
李伯风摇头:“三爷、六爷。在你们二老面前,我无需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为朝廷出力?那些个阉党,除了会拉帮结派,大肆在朝野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大捞银子,他们还会干什么?司礼监五个人,除了黄锦黄公公是出了名的弥勒佛,忠孝仁善。其余的,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子!现在京城的官员们私下里都在说,倒了严党,又出来个阉党。大明朝的百姓甚至比以前还要苦!”
老胡道:“我听说皇上似乎对司礼监的人很满意啊。”
李伯风道:“皇上当然对司礼监满意!皇上想建道观,随口一暗示,司礼监便从国库调拨上百万的银子。皇上想修殿宇,司礼监立即下令工部、户部掏银子,征民夫。。。司礼监是事事遂皇上的愿,可对于民间疾苦,却是不管不问。”
贺六问:“咱们锦衣卫怎么样了?”
李伯风抱怨道:“锦衣卫?操!快成了东厂的奴才了!如今北镇抚使刘大掌着本卫大权。刘大是一个劲舔东厂督公陈宏的屁股。东厂让他干什么,刘大就干什么。东厂的番役,简直敢骑在咱们穿飞鱼服的脖子梗上拉屎!”
老胡插话:“刘大如此不顾锦衣卫的体面,何二爷及诸位太保就没有怨言么?”
李伯风道:“别提了。何二爷、陆四爷、韩五爷、徐七爷、王八爷、薛九爷、严十爷、李十一爷、赵十二爷、齐十三爷。这十位太保爷,天天在背地里戳着刘大的脊梁骨骂。可骂又有什么用呢?刘大这厮不知怎么的,牵上了司礼监掌印吕芳这条线。司礼监现在权倾朝野,有那群阉党支持刘大,太保爷们也没奈何。”
老胡在一旁道:“司礼监那群太监就折腾吧。把大明朝折腾亡了,看他们怎么办。内阁徐、高、张他们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手底下一群两榜进士,竟然斗不过那些没了根的人。”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有时候,‘等’这个字是最聪明的办法。徐高张他们是在等呢。严嵩没了,皇上扶持吕芳,是为了将吕芳推到台前,替他去收拾那些上折子找别扭的言官。”
李伯风道:“六爷您圣明!现如今,六科廊、都察院、大理寺的言官们谁敢上折子说皇上一丁点儿的不是?两个月之前,都察院御史孙甑上了道折子,跟皇上说朝天观已经修缮过六次了。今年就不要再修缮了。您猜怎么着?当天夜里,东厂督公陈宏亲自带两百番役杀光了孙甑全家!理由是孙甑谋反!孙御史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是用嘴说说话,用笔写写字。他说的话,正是满朝文武想说的话!”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杀光了孙御史全家?陈宏这厮也太狠了点吧?”
李伯风道:“您不知道?京官儿们给陈宏起了个外号,叫‘疯狼公公’。不是疯狗,而是疯狼!因为狗远不及狼狠毒!”
老胡道:“呵,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对了,我干儿子冯保怎么样了?司礼监那几个货,最近没找他的茬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