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亦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贡榜之上,出了十六名开封籍的贡生。臣虽并未参与舞弊,然而臣这个首席阅卷官是开封人,嫌疑是无法洗脱的。臣自请辞去一切官职,承担罪责,平息学子们的愤慨之情。”
隆庆帝闻言,陷入了沉思:新朝初立。朕这个皇帝开恩科是为了收拢天下士子之心。恩科出了舞弊大案,朕这个皇帝如果不做任何处置,未免会让天下士子心寒。罢了,也只能舍掉徐阶、高拱这两个重臣了!李贵妃说得对,做皇帝,有时候要行雷霆手段!
隆庆帝道:“恩科舞弊之事,你们二人一个主考,一个首席阅卷官的确是难辞其咎的!念在你们二人主动请罪,这些年又为朝廷效了不少犬马之劳。朕只免去你们的官职,贬为庶民,不,朕赐你们致仕!不再追究你们的罪责!”
徐阶和高拱齐齐叩首:“臣,叩谢圣上隆恩!”
贺六在武将班中心道:徐首辅说要跟高拱同归于尽,为张居正改制革新扫清障碍。今天他做到了!
朝臣之中,有一个人对隆庆帝的旨意存有异议。这个人便是海瑞。
海瑞是忠直之人。忠直的另一个说法是一根筋。舞弊大案来龙去脉根本没查清,皇上下旨赐一个首辅,一个阁员致仕,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这不成了和稀泥了么?
海瑞出班:“臣海瑞有言启奏。”
冯保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一张黄折子圣旨:“有上谕!都察院佥都御史海瑞,纯良敦厚,能言敢谏。特拔擢为应天巡抚,官升正三品!”
大明官场,有五大肥缺的说法。这五个肥缺闻名遐迩,百官心向往之。
五大肥缺之首自然是两淮盐运使。
下面的四个肥缺,分别是:应天巡抚;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库司。
应天巡抚与南直隶巡抚平级。管辖地方大致是应天城、苏州、常州、镇江、松江一带。这可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地方。
隆庆帝知道海瑞是忠臣。可这个大忠臣动不动就要跪死在永寿宫前,谁能受得了?隆庆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升海瑞的官,调出京城,眼不见为净!
海瑞正要开口说话。隆庆帝却给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心领神会,高声道:“皇上有旨,散朝!”
自此,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大案落下了帷幕。高拱栽赃徐阶不成,反被徐阶与贺六联手,逼得主动请辞。
海瑞稀里糊涂,高升了应天巡抚。
十六名开封籍的举子,被革出了贡榜。天下士子们的愤怒终于被平息。
这场恩科舞弊大案,最大的受益者是张居正。内阁里最大的政敌高拱回乡了,许多利国利民的革新方略,张居正可以去付诸实施。
一切看起来很美好,只是看起来而已。
第381章 送别(一更)
(开启第十四卷《传国玉玺案》)
徐阶致仕了,高拱致仕了。内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实人李春芳接任了首辅之位。张居正的盟友陈以勤接任了次辅。
同时,隆庆帝下旨升礼部左侍郎赵贞吉入阁。赵贞吉亦是徐阶的学生,与张居正是同门师兄弟。
至于高拱的死党郭朴,在内阁之中已是孤掌难鸣。
张居正虽为阁员,一时间,权势却近似首辅。因为李春芳不管事,而陈以勤、赵贞吉又全力支持张居正的改制方略。
官场之中,上面天翻地覆,下面一定亦会发生变化。锦衣卫中,朱希孝失去了高拱这个后台,新官上任时的气焰立马消逝的无影无踪。贺六几乎在以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的身份,统领整个锦衣卫。
这日,徐阶要出京了。他的不少门生故吏都说要来送他。他却一一拒绝,只点名两个人来给他送行,一个是张居正,一个是贺六。
京城南郊。
徐阶和张居正、贺六依依惜别。徐阶身后,有整整八辆马车运送“行李”。
徐阶不是海瑞。他对银子没有什么特殊的仇恨。虽然他不像严嵩那样,出格的去贪。可官场的陋规银,他从来都是却之不恭。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何况徐阶做了四十多年的官?自然积攒了不少的家资。
徐阶朝着张居正拱了拱手:“太岳,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实现对我的承诺: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张居正动情的说道:“老师放心。学生即便是滚钉板、上刀山、下油锅,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让我大明的百姓人人吃的上饱饭!”
徐阶转头又叮嘱贺六:“老六。张太岳始终是个文人。有些腌臜事,他办不了。你要替他去办。”
贺六拱手道:“徐大人放心。我会尽力辅佐张阁老的。”
徐阶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对二人说道:“我走之后,你们先别急着回京。不出意外,一会儿高拱回乡的马车,亦会从这儿经过。你们要送送他。”
张居正道:“学生领命。”
贺六却有些不解:“送他作甚?”
徐阶笑了笑:“老六,这就是为什么,张太岳能做内阁阁员,而你,一辈子只能呆在锦衣卫。罢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希望此生我们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吧。”
徐阶坐上了马车,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里。他的心飞向了自己的故乡松江。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家乡,我来了!
过了没多久,高拱乘坐的马车果然经过此地。
高拱下了马车,有些诧异的看着张居正和贺六:“你们。。。是来给我送行的?”
张居正拱手道:“我与肃卿兄同僚已近二十载了。你回乡颐养天年,我自然该来送送。”
高拱大笑道:“太岳,还有老六。你们别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张居正摇头:“你又不是严嵩、严世藩之辈。我跟你之间,只是政见不和罢了。我们之间,只有公怨,没有私仇。”
高拱点点头:“是啊。我去了职,咱们的公怨自然也就了结了。太岳,有两件事,我还真要求你。”
张居正连忙道:“肃卿兄请说。”
高拱道:“这第一件事嘛,我希望你不要排挤工部尚书潘季驯。潘季驯虽是我任用的人,与你是政敌。可他却是治水的行家里手。一条黄河千古泛滥。他治河的这十多年,广用束水冲沙法、滚水坝分水法,让黄河两岸的百姓十年未受黄泛之苦!”
张居正道:“肃卿兄放心。潘季驯是治水的奇才。我不但不会排挤他,反而会全力支持他的治水方略。”
不得不说,高拱除了会争权,还很会用人。数百年后,华夏那些水利专业的大学生或许不知道张居正是谁,不知道高拱是谁,却一定知道潘季驯的大名!因为潘季驯发明的束水冲沙法、滚水坝分水法,一直沿用了几百年!只不过,那时的人给滚水坝分水法起了另外一个名字——分洪。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的后话。
高拱道:“第二件事,两广蛮族叛乱。你打算派谁去接任两广总督?”
张居正实话实说:“两广境内蛮汉混杂,本来就是个不好管的地方。再加上这些年安南国对两广虎视眈眈。两广总督的人选事关重大,我还没决定好派谁去。”
高拱道:“我向你举荐一个人!顺天府尹,殷正茂!”
张居正连连摇头:“我的肃卿兄啊!殷正茂之贪名,可谓是冠绝天下!他是带兵的文官出身。做地方官时,贪污税赋!领兵时,贪污军饷!说实话,若不是你肃卿兄护着,我早就找由头将他革职查办了!你却建议让他从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位子上连升两级,以正二品大员的身份总督两广?”
高拱道:“没错。他领兵时,是贪污军饷,却没打过败仗!他做地方官时,是贪污税赋。可在他的治下,从未发生饥荒、民变!”
张居正连忙道:“这倒是事实。”
高拱道:“我的用人之法,一向是不怕官员贪,就怕官员不干事!殷正茂虽然贪,却很能干事。譬如此次两广平叛。你把两广总督委给一个没本事的清流言官。再给他一百万两军饷。到时候,叛乱平定不了,朝廷还要追加两百万,三百万的军饷。可如果给殷正茂一百万两,他贪了二十万,用剩下的八十万两军饷平定了叛乱。那朝廷就能省下数倍甚至十倍的军饷!”
张居正拱手道:“受教了!”
高拱道:“好了。我的两件事交待完了。”
转头,高拱意味深长的朝着贺六笑了笑:“都说是当局者迷啊。我被迫辞官之后,才想明白,负责恩科考卷糊名的是老六你!呵,你好手段啊!”
贺六与高拱相视一笑:“属下不知道高大人在说什么。”
高拱大笑道:“哈,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你既不愿说破,我也不会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太岳,老六这人办事老辣。你今后定然用得上。罢了,我还要赶路,先走一步!”
贺六朝着高拱作了个揖:“恭送高大人。”
第382章 传国玉玺进京了?(二更)
隆庆元年的冬天到了。冬至节,徐文长千里迢迢从辽东赶到了京城,来到了贺六府上。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天正是京城人家包饺子、吃炖肉的日子。贺六家里热闹非凡。冯保在,贺六的三个徒弟在,老胡的三个徒弟亦在。连李黑九跟梁上红都来了贺六这儿过节。
白笑嫣在厨房里指挥着下人们忙碌着。香香则当起了白笑嫣的帮手。
酒菜做好,大家依次入席。贺六将徐文长让到了上首。
贺六道:“皇上恩赏如柏进京做了锦衣卫,倒要劳烦徐先生辽东、京城两头跑。”
徐文长笑道:“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不亦乐乎?多跑几步路算什么?再说,我这一路是游山玩水过来的。”
贺六吩咐李如柏:“如柏,还不快敬你老师一杯?”
李如柏端起酒杯,敬了徐文长一杯。
贺六又问道:“辽东那边,局势如何?跟俺答汗达成和议后,鞑靼骑兵有没有再骚扰蓟辽?”
徐文长抿了口酒,说道:“贸易就是和平!现在双方开市做起了生意,仗自然打不起来了。鞑靼人是不闹了,现在女真人却闹起了内乱。海西女真跟建州女真打的不可开交。我向李总兵献了一计,先支持海西女真打建州女真,再支持建州女真打海西女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女真人骑射为生,将来必为我大明的隐患。还是用计将他们扼杀了的好!”
徐文长不知道,在他离开辽东后,建州女真的塔克世便将自己的儿子努尔哈赤送到了李成梁手上做人质,显示自己对大明的忠心。于是乎,李成梁放弃了徐文长给他定下的方略,提前支持建州女真。。。这或许是李成梁一生当中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
老胡在一旁给徐文长介绍道:“这是我干儿子冯保。冯保,快给徐先生敬酒。”
徐文长见冯保身穿三品太监的服色,惊讶道:“难不成你就是司礼监秉笔冯保冯公公?真没想到,你竟是胡三爷的义子。”
冯保拱手道:“义父、义兄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冯保。。。”
贺六连忙咳嗽,暗示冯保不要再说下去。万一说走了嘴,暴露了他曾委身于阿修罗教的事,传了出去,他的司礼监秉笔之位定然不保!司礼监掌印孟冲跟冯保不和,正乌眼鸡一样寻他的短处呢。
冯保是聪明人,他连忙道:“徐先生曾帮胡宗宪老部堂鼎定过东南。是当年东南的第一谋士。冯保对您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这杯酒,冯保敬您。”
酒宴散尽,众人各回各家。贺六和徐文长、老胡在大厅里边喝茶边聊着天。
贺六问徐文长:“现在没外人了。徐先生,你觉得李成梁此人如何?”
徐文长答道:“李成梁专横、跋扈。要不然,皇上也不会把李如柏扣在京城里做什么锦衣卫。说白了就是当人质嘛。不过李成梁这个人,对朝廷还是忠心的。”、贺六问道:“我听说李成梁无视蓟辽总督王崇古的严令,将辽东的土地私分给了手下将士?”
徐文长点点头:“他这样做虽然不和规制,却很有成效。你想啊,将士们有了辽东的土地,就等于是在守卫自己的家。打起仗来能不拼命?”
老胡在一旁道:“徐先生,你刚才说,皇上让李如柏呆在锦衣卫,是为了扣他作人质。那戚兴国、俞咨皋呢?亦算是人质么?”
徐文长道:“戚继光、李成梁、俞大猷三个人加起来,手握朝廷一半儿的百战精兵。将他们三人的子嗣调入锦衣卫,自然是为了牵制他们。当今皇上性格孱弱敦厚。行如此雷霆手段,倒像是坤宁宫的那位李贵妃出的主意。”
贺六惊叹道:“徐先生身处江湖之远,却对朝堂上之事一清二楚?”
徐文长自负的说道:“国事,家事,天下事,尽在徐某腹中尔!”
徐文长在贺六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李如柏白天在锦衣卫当差,晚上就来贺六府上,听徐文长讲兵略。腊月初八,徐文长启程回了辽东。
腊八节,贺六照例要给自己古董行里的师傅许炎平送节礼。
贺六让白笑嫣准备了一些酱鸡腊肉,提溜着来到端古斋。
进得端古斋,小伙计迎了上来:“六爷来了?”
贺六点点头:“我来给许师傅送节礼。他老人家在店里么?”
小伙计“扑腾”一下给贺六跪了下来:“六爷!十五天前,东厂的人请走了老掌柜!至今了无音讯!”
贺六一听就火了:“什么?东厂的人请走了我师傅?是请,还是绑?”
小伙计不敢瞒贺六:“跟绑差不多!”
贺六的第一反应是:东厂想利用自己的师傅,对自己行什么不利之事。
可小伙计接下来的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伙计道:“东厂的人不光请走了老掌柜。京城古玩行里,稍微有些名气的,统统都被请到了东厂!”
贺六心中狐疑:京城古玩行里的翘楚全被请进了东厂?发生了什么事?
贺六突然想起,刘大这一年来,不是一直在南昌找什么传国玉玺呢么?难道说,刘大找到了传国玉玺带回了京城,正在让那些古玩大家鉴别真伪?
与此同时,东厂督公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