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冯保拿着敬事房壮身药的药单,来到了贺六府上。
李时珍仔仔细细的翻阅着药单:“海狗鞭、韭汁、蚝汁、虎骨、豹鞭。。。猩猩血?”
李时珍有些惊讶:“这猩猩血是南疆巫人种蛊下咒用的!神秘无比。据说此物世间难觅。敬事房中竟有高人,能弄到猩猩血?”
贺六在一旁问道:“猩猩乃是南洋进贡的异兽。御花园中就养着十几只。这猩猩血又有何稀奇的?”
李时珍连连摆手:“六爷,你不懂啊!你拿一柄刀,给猩猩放血。放出的血是黑的,那叫死血,入不得药。只有红色的活血,才是真正的猩猩血。而取活血之法,又是不传之秘。世间没几个人晓得。”
贺六道:“李先生,且不说这壮身药的药方。我只问你,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龙体痊愈,延年益寿?”
李时珍道:“只有停进壮身药,清心寡欲。我再给皇上开几张温补的药方,日日服药。过个一年半载,皇上的龙体说不准能痊愈。”
冯保在一旁摇头:“不可能的!皇上一日不可无嫔妃侍寝。怎么可能清什么心,寡什么欲?”
李时珍叹了声:“唉。自古有多少君王是死在女人身上?最起码,不要再让皇上进这些壮身药了。这些东西说是药,其实是要人命的剧毒啊!”
第482章 去广西(一更)
城北,番夷馆。
番夷馆,是朝廷接待番邦使者的地方。敬事房的五个乌斯藏番僧就住在这里。
五个番僧之中,为首的名叫桑吉丹朱。此人六十来岁,头戴一顶黄教喇嘛帽。虽然已是六旬之人,却须发皆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桑吉丹朱问自己的四个徒弟:“明日进献给皇上的壮身丸准备好了么?”
一个矮胖徒弟答道:“佛爷,都准备好了。”
桑吉丹朱点点头:“嗯,那大家各自回房去睡吧。明日一早到敬事房上差。”
四个徒弟走后,桑吉丹朱没有回卧房。而是到了番夷馆的冰窖之内。
京城富户人家的深宅大院中,皆修建有冰窖,冬天储冰,夏天拿出来镇凉驱热。番夷馆是接待番邦使者的所在,修建的奢华无比,自然亦有冰窖。
桑吉丹朱在冰窖之中,存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打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大坛子。
大坛子中所装,便是李时珍所言,世间难寻的奇物:猩猩血!
桑吉丹朱进京四年多的时间。带来京城的猩猩血已经快用罄了。他看了看坛底,又一掐算。剩余的猩猩血,仅够半年之用。
没有猩猩血,那神奇的藏域壮身药便炼不成。第二天,桑吉丹朱找到了司礼监掌印孟冲。
桑吉丹朱道:“孟公公。用来炼制壮身药的猩猩血不多了。请您准许我去一趟广西,采集猩猩血。”
孟冲眉头一皱:“御花园中不是有十几只南洋番邦进贡的猩猩么?取它们的血不成么?为何非要跑到广西去?”
桑吉丹朱道:“孟公公有所不知。所谓猩猩血,必取自广西、安南、缅邦一带的灵猿身上。且取血之法复杂无比。。。”
孟冲道:“这么说来,只有你亲自跑一趟广西,皇上每日必用的壮身药才不会断了供应?”
桑吉丹朱点点头,又道:“广西山高路远,且匪徒、盗贼极多。我此次南行,还请孟公公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沿途保护我。”
孟冲闻言,心中忽然闪过一条毒计。
广西是烟瘴之地。锦衣卫的贺六,又已经是五旬之人。山高路远的,且不说会不会遇上匪徒、盗贼。便是酷热、瘴气,说不准也能要了他的命。
孟冲打定主意,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隆庆帝问:“什么事?”
孟冲将桑吉丹朱请求南下,采集猩猩血之事说给了隆庆帝听。
隆庆帝道:“广西山高路远,没个半年恐怕是回不来的。他若去了,这半年朕岂不是无药可吃?”
孟冲道:“不会的皇上。桑吉丹朱虽然走了,他的四个徒弟还在敬事房。他们可以继续为您炼制壮身丹药。”
隆庆帝道:“既如此,你派几个得力的人,沿途保护桑吉丹朱就是了。”
孟冲见火候到了,他开口道:“启禀皇上。猩猩血事关重大。奴婢以为,锦衣卫的贺六办事老练,可以派他伴桑吉丹朱南行。”
隆庆帝猛然抬头,凝视着孟冲。
隆庆帝知道,孟冲提出这个建议,是想行调虎离山之计,让贺六远离京城。这跟他年初调贺六下江南,监视苏州文会的初衷是一致的。
隆庆帝顺水推舟:“好吧。就让贺六陪桑吉丹朱南行。”
孟冲到锦衣卫给贺六传了旨。傍晚,贺六家里闹翻了天!
白笑嫣气冲冲的喊道:“我要去坤宁宫找李贵妃!你都五十岁的人了,皇上还拿你当驴使唤!开春让你去江南,长途跋涉的,好容易回来了,累出一身毛病,刚调养好。这倒好,夏天就让你去广西!广西山高路远的,没半年根本回不来!皇上这是想累垮你这把老骨头啊!”
贺六连忙劝阻白笑嫣:“圣旨已经下了,你去找李贵妃闹又有什么用?我是皇上的家奴。皇上让我去办什么差,我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白笑嫣怒道:“你还没看出来!一准是孟冲那老骟驴撺掇皇上下的这道旨。孟冲、高拱、朱希孝那些人,巴不得你病死在广西!”
贺六亦怒道:“妇道人家,不知道净口么?病从口出,祸从口入懂不懂?”
这时候,冯保走进了贺府。他道:“六哥,六嫂,你们这是吵什么呢?”
白笑嫣质问冯保:“冯保,你知不知道皇上派你六哥去广西的事?”
冯保压低声音道:“知道。我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告诉我,是孟冲撺掇皇上下的这道旨。咳,无非是想让六哥远远的离开京城,帮着朱希孝夺锦衣卫的权。”
白笑嫣道:“瞧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贺六对冯保说:“走,咱们去书房说话,让她自己在这儿发人来疯吧!”
贺六与冯保进了书房。
贺六叮嘱冯保:“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得盯紧了高拱、孟冲、朱希孝,提防他们找由头栽赃、陷害张居正、赵贞吉两位阁老。”
冯保点点头:“六哥放心!我们东厂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是有人陷害忠良,东厂不会作壁上观的!”
贺六又道:“遇到事,你可以跟我们锦衣卫的南镇抚使李黑九商议。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都是李贵妃的人。自家人相互之间是靠得住的!”
冯保道:“知道了六哥。你自己也要小心。广西天高皇帝远的,什么巨寇匪徒都有。我让人去东厂取蚂蝗机关弩了。一会儿送到府上,这东西防身比弗朗机短手铳还合用。”
蚂蝗机关弩,本是福建江湖门派天机阁所制。可数十箭齐发。三十年前,燕子飞潜入天机阁,盗走了此物。后来冯保与李黑九奉李贵妃之命缉拿燕子飞,将蚂蝗机关弩缴获。
冯保又道:“广西总督殷正茂是高拱的人。六哥您到了那儿不可不防他。好在春三月,皇上复任俞大猷为广西总兵。真在那边碰到了麻烦,您可以去找俞大帅。”
贺六送走了冯保,只身来到番夷馆找桑吉丹朱。
一番客套,二人落座。
桑吉丹朱开口说了一句话,吓了贺六一跳:“贺六爷,我知道,您巴不得我死在去广西的路途中,对么?”
第483章 皇长子伴读
贺六故作惊讶的问桑吉丹朱:“桑吉大喇嘛何出此言?”
桑吉丹朱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把其中的罪责全都算到了我的身上!”
贺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可从未这么说过。”
桑吉丹朱又道:“我来京城已经三四年了。耳闻目染,清楚你跟孟公公之间的仇怨。我是孟公公找到京城里来的。贺六爷自然拿我当孟公公一方的人,欲除我而后快。对么?”
贺六愕然:这个桑吉丹朱难不成真是有大智慧的神僧?竟能揣摩透我的想法?
桑吉丹朱叹了声:“唉!贺六爷有没有想过,即便我死在广西,孟公公照旧会找别的人来,替皇上炼制壮身药。实话告诉你,我的壮身药方,已经算是平和的给皇上进补了!换个其他的什么人来,下药没有轻重,只会让皇上的身子更加虚弱!”
贺六道:“这么说,大喇嘛在用药上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桑吉丹朱点点头:“是药三分毒。壮身药更是毒上加毒。皇上执意要天天吃,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用平和、清补的药方,为皇上炼制壮身药。还有,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呆在鸟笼一般的敬事房里?难道我不想找个雪域圣洁之地,敬佛参禅?”
贺六叹道:“唉,如此说来,桑吉大喇嘛也是身不由己。”
桑吉丹朱起身:“好了!贺六爷,天色已晚。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吧。哦,如果贺六爷想让我在路途之中出什么意外,死于非命。我也没有奈何。”
贺六道:“桑吉大喇嘛想多了。我所奉旨意,乃是在路途之中保你的周全。你出了事儿,我会罪责难逃。”
贺六回了家,刀子嘴豆腐心的白笑嫣,已为他备好了一堆远行所用的东西。
白笑嫣先拿出一个小锦盒:“这是鹤颜堂的解晦丸。专治酷暑寒热之症的;这是百毒消,去两广戍边的将士,天天都把它带在身上,能解烟瘴之毒;这套护身软甲,每次你去刀兵险地,我都要让你穿在身上的;这柄蚂蝗机关弩,是冯保刚差人送来的。。。”
白笑嫣叮嘱完,拿起一方手帕捂着脸,“呜呜呜”的哭,边哭边说:“你都这把年岁了。要是真在广西出什么岔子,我跟忠儿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贺六连忙将娇妻搂在怀中:“你瞧你这人。我是去办差,又不是去送死。这些年刀山火海的,什么险我没冒过?什么难我没遇过?这回去广西,要对付的又不是什么奸臣、倭寇、胡虏。只不过是对付几只猿猴罢了。我就不信,几只畜生能比那些大奸巨恶还难缠。”
白笑嫣擦干眼泪道:“难道你看不出?永寿宫里的那个人,这是嫌你在锦衣卫中权势太盛,想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了!他春天一道旨,你跑了两千多里地去江南。刚回京,又一道旨,你倒要巴巴的再跑四千多里地。那个人要真想扶持朱希孝,打压你,何不痛快点,直接赐你告老还乡?”
贺六紧紧的搂着白笑嫣:“穿上这身飞鱼服,便是身不由己啊。我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在他手里呢。别说他让我去广西帮着桑吉丹朱找猩猩血,就是让我上九天去摘月亮,我也只能照办。旨意让我十日后随桑吉丹朱启程。临走之前,我要办一件大事。”
贺六所说的大事,乃是东宫皇长子朱翊钧选伴读的事。
朱翊钧已经八岁。按照旧制,要选两名年龄相仿的男童入宫,充作伴读。每日陪他读书、玩耍。
谁能当上皇长子的伴读,就好比是捧上了一个千年不碎、万年不烂的金饭碗。只要不出意外,皇长子铁定是要继承皇位的。继位之后,他念及旧情,一定视自己的童年伴读为心腹,委以重任。
贺六打算上下打点,将八岁的儿子贺世忠送入东宫,做皇长子的伴读。
伴读一共就俩名额。京城之中的勋贵高官,哪个不想将自己的子孙送入东宫?勋归高官们此时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选拔伴读,首先要过的,是礼部这一关。此谓之初选;初选过后,又要过国子监一关,此谓之甄选;甄选过后,则要过太子少傅张居正的决选关。
从初选,到甄选,再到决选。三关下来,上千报名的官宦子弟,只有两人最终能跻身东宫,与皇长子为伴。
这日,贺六来到了礼部会同馆主事王温雅家中。
王温雅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本来是个无人问津的闲散官儿。只因会同馆管着皇长子伴读初选,他一时间倒变得炙手可热了。这几天,他所住的四合院中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贺六好容易才挨上号,见到了王温雅。
锦衣卫六爷亲自来访,王温雅自然待若上宾。他拱手道:“六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贺六笑道:“哪里哪里。我这人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来找你的诸位大人们,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孙子。我贺六今天来找你,亦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王温雅道:“早就听闻六爷家中有一小公子,天资聪颖。怎么,六爷打算让他参加此次皇长子伴读初选么?”
贺六笑了笑:“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也不会来找你。”
王温雅心想:有道是,宁进阎王殿,不进镇抚司。这些年,倒在北镇抚使贺六爷脚下的高官大吏数不胜数。今天我要是得罪了他,日后他随便寻个由头,便能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碾死我。此人我开罪不起。还是为他开个方便之门吧。
王温雅道:“六爷家的公子天资聪颖,颇有慧根。不知道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贺六道:“无非是开蒙八书。《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一类的。”
王温雅连忙道:“哦?不知贵公子是否能通背《幼学琼林》卷三《岁时篇》?”
王温雅这是将初选的题目透给了贺六。
贺六闻言起身,拱手道:“王主事,谢了。”
第484章 袁可立与贺世忠
礼部会同馆初选的题目,果然是背诵《幼学琼林》卷三《岁时篇》。
小忠儿提前将《岁时篇》背的滚瓜烂熟,通过初选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
初选过后,一千幼童,只剩下了三百人参加国子监的甄选。
国子监祭酒徐显卿的夫人,是白笑嫣的麻吊搭子。小忠儿过国子监的甄选,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