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问贺世忠:“咱们带来的拿三百锦衣卫弟兄,都撒出去了么?”
贺世忠点点头:“爹,弟兄们已经在祠堂周围铺成了一张网。只要何心隐进了阳明先生的祠堂,定然插翅难逃。”
贺六道:“让弟兄们招子都放亮些!切勿掉以轻心。”
贺世忠道:“爹,那何心隐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你还怕他拒捕不成?”
贺六摇摇头:“世忠,你记住,有时候,脑子比拳头更难对付。何心隐神龙见首不见尾,滑的像泥鳅一样。稍有不慎,他就会逃之夭夭。”
贺六父子是以钦差身份来的江西南昌。按照规矩,钦差行辕应该设在江西巡抚衙门内。贺六却没有依照旧例。他知会了江西巡抚,将行辕设在了江西兵备道衙门里。
因为江西兵备道任国章,是徐阶的学生、贺六的老相识。
要说这任国章,也算是一号猛人。他在江西兵备道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十四年。江西民风剽悍,盗匪成群。只有任国章做兵备道,才能镇的住当地匪患。
其他省份的兵备道,都是正四品官儿。因为任国章资历老,朝廷特旨赐他领兵部右侍郎衔,职正三品。
贺六跟儿子在祠堂周围四处巡查了一番。
贺六道:“让弟兄们在这儿盯着。咱们先回兵备道衙门,见见你任伯父。”
贺世忠点点头:“我小时候听您说过。您当初去广西途经江西遇险。幸好找到了任伯父,他带兵一路将您护送到了广西。”
贺六道:“是啊。我跟他算是老朋友了。”
贺六父子来到了兵备道衙门。任国章在衙门口迎接二人。
任国章拱手道:“六爷,自隆庆五年一别,咱们足有七年未见了!您这一向可好啊?”
贺六指了指自己的两鬓:“你瞧瞧,我的鬓角都白了!五十八的人了啊,眼见就要到耳顺之年了。”
任国章摘下自己的乌纱帽:“您瞧六爷,我的头发也都白了!唉,岁月不饶人啊。走,里面请,我给你备好了一桌接风宴!”
三人进了后衙饭厅,依次坐定。
任国章给贺六斟上酒:“六爷,您这一趟来南昌,是办什么差事?”
贺六微微一笑:“任兄,有些事儿,我不方便说。”
任国章道:“倒是我失言了。谁不知道,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既然是秘密差事,我就不该瞎打听。不管您办的什么差,要用兵马,直接跟我说。整个江西的兵马,都是我在统辖。”
贺六道:“成。任兄,你做江西兵宪,也有十四年了吧。唉,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朝廷也没说升您做个巡抚或者布政使。”
任国章道:“吏部那边,倒是几次打算把我调到外省去做布政使。我没同意。江西地面离开我,恐怕要乱成一锅粥。吏部的人也算仗义。见我如此决绝,便不再提给我调职的事儿。他们上书内阁,赐了我个兵部右侍郎衔,又给我晋职正三品。”
贺六转头对贺世忠说道:“世忠,看见没,什么叫一心为国?你任伯父就是一心为国的最好榜样。”
任国章道:“不敢不敢。我当了十四年的兵宪,不懂民政。真要是做了布政使,恐怕要辜负了朝廷的厚望。”
贺六随口问道:“任兄是带兵的文官,又是徐阁老的高徒。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可谓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我听说南昌有个立仁书院。立仁书院那边,没请任兄过去讲讲学?”
任国章眉头一皱:“六爷,你怎么突然问起书院的事儿来了?立仁书院?我是不会去的!里面的掌院、教授,天天借古讽今,指桑骂槐的抨击朝政,嘲讽张首辅。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贺六问:“这么说,立仁书院的人抨击朝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你们当地的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为何不管一管?”
任国章摇头:“没法管!读书人的嘴,比刀剑都要厉害。要真封了立仁书院,抓了书院里的学子,江南那些酸文人的唾沫星子,还不得把巡抚衙门给淹了?横竖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在书院里骂骂人,逞逞口舌之快,无碍大局。当地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六问:“任兄可听说过江南名士何心隐?”
任国章道:“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声很大,号称当世大儒。不过此人又很神秘。很少公开露面。您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贺六笑而不答。
贺六父子跟任国章喝完了酒,各自回房睡去。第二天清晨,他们再次来到阳明先生祠堂。
第583章 立仁书院
年轻的锦衣卫总旗杨万来到了贺六父子面前。
杨万是老十一李子翩的亲信。李子翩是贺六的人。杨万自然也算贺六的人。这位杨总旗虽然只有二十三岁,却精明强干,办事甚为缜密。贺六来江西,专门调他随行。
杨万拱手道:“六爷,小爷,你们来了。”
贺世忠是贺六这个锦衣卫头子的儿子,故而锦衣卫中人,都称呼他为“小爷”。
贺六问:“杨总旗,昨晚祠堂里来没来什么可疑的人?”
杨万道:“那倒没有。”
贺六道:“盯紧些。发现可疑的人,立马禀报我。”
转头,贺六领着贺世忠,来到祠堂对面的一座茶楼里。
贺世忠有些担忧的说道:“爹,咱们守株待兔,始终是不保险啊。要是今年何心隐不来祠堂祭奠阳明先生可怎么办?”
贺六道:“不会的。咱们来南昌抓何心隐,何心隐并不知情。何心隐自诩为阳明先生的忠实门徒,阳明先生大祭,他怎么会不来祠堂呢?”
贺世忠给父亲添上一杯茶:“爹,这回我跟你来南昌,才知道做锦衣卫有多不容易。皇上一道旨,咱们就得跑到两千里外办案。一来一回,最少也得几个月的时间。这么多年,爹您可真是辛苦的很!”
贺六笑道:“呵,没办法啊。谁让咱们身上披着飞鱼服呢?身着飞鱼,便要身不由己。你爹我在锦衣卫中效力了快四十年了。倒有一多半儿的日子,是在外省办差。”
父子二人边喝茶边聊天。
贺六道:“你也十六了。你娘说了,等办完这趟差,咱爷俩回了京城,就寻个大家闺秀,给你做老婆。”
贺世忠道:“成啊。你可得让娘挑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儿媳妇。寻常的那些莺莺燕燕,我可看不上眼。”
贺六笑道:“看不出,你还挑肥拣瘦的呢。”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茶馆的伙计高喊一声:“贵客们,谁是姓贺的?”
贺六道:“我姓贺,怎么了?”
茶馆伙计手里拿着一封信,来到贺六面前:“刚才有个人,给了我一封信。说让我转交给茶馆里一位姓贺的客人。”
说完,茶馆伙计递上了信笺。
贺六展开信笺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贺世忠问:“爹,谁写的信啊?信上写了些什么?”
贺六面色铁青,没有答话,只是将信交给了贺世忠。
贺世忠拿过信,只见信上写着:“贺镇抚使,见字如面:昨夜,我已在祠堂内祭奠过文成公阳明先生。现我已离开南昌。不劳贺镇抚使及手下弟兄费心等我。”
这封信的署名,竟然是“何心隐”!
贺世忠惊叹道:“爹,你刚才不还说,咱们来南昌抓何心隐,他并不知情么?怎么他连咱们在茶馆里喝茶都知道?”
贺六道:“这说明,朝廷或者宫里,有何心隐的眼线!祠堂周围,亦有何心隐的眼线!你下楼去,把杨万叫上来。”
贺世忠走下茶楼。不多时,他领着杨万来到贺六面前。
贺六质问杨万:“你刚才说,昨夜并未发现可疑的人进祠堂?”
杨万点头:“是啊六爷。咱们弟兄,埋伏在祠堂周围。就算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贺六自言道:“这就怪了。信里明明说他昨夜进了祠堂。”
贺世忠道:“有没有可能,何心隐在信中撒谎?他撒谎的目的,是想让咱们撤走祠堂周围的耳目。他好大摇大摆的进祠堂祭拜阳明先生?”
贺六起身:“走,咱们进一趟祠堂。”
三人来到祠堂门口,贺六吩咐杨万:“让弟兄们把守住大门,在我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祠堂。”
杨万领命,带人看住了祠堂的大门。
贺六跟贺世忠进得祠堂。贺六道:“世忠,咱们四处查看下,看看有没有机关暗道。”
父子二人仔仔细细的将祠堂搜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
贺世忠道:“爹,祠堂里没什么机关暗道啊。何心隐又没长翅膀,不可能飞进来。他一定是在信里撒了谎。”
贺六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阳明先生的泥塑像上。
贺六双手合十,道:“阳明先生,得罪了!”
说完,他翻上祭台,来到了泥塑像的后面。
泥塑像大概两人多高。贺六用手敲了敲塑像“咚,咚。”
听声音,这塑像是中空的!
贺六一低头,发现自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香炉。
香炉应该摆在塑像正前方。它出现在塑像背后,一定有蹊跷。
贺六双手把住香炉,这香炉竟然是固定在祭台上的。他轻轻一转香炉。
“轰隆”。
塑像的背后,赫然闪出一道门!这道门下面,似乎有一条幽长的暗道。
贺六朝着贺世忠喊道:“让外面的弟兄,弄两个火把进来。”
贺世忠领命,出去找了两个火把。
贺六打着火折子,点燃了火把。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进得暗道。
这暗道非常长。二人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他们走到了尽头。
暗道尽头的上方,有一个两尺见方的木门。
贺六推开木门,跟贺世忠出得暗道。阳光刺的二人捂住了眼睛。
一个牧童骑着一头牛,经过二人身边。
贺六那牧童:“这是哪里?”
牧童答道:“这是南昌城的西郊啊。”
贺六跟贺世忠对视了一眼。
贺世忠道:“难道说,何心隐昨夜通过这条暗道,进得祠堂,祭奠了阳明先生?”
贺六道:“应该是这样。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人在祠堂里修这样一条暗道?祭拜阳明先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贺世忠满面愁容:“爹。这下咱们的差事可办砸了!何心隐知道咱们要抓他,肯定会躲起来。天下之大,躲个人还不容易呢?”
贺六道:“何心隐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朝堂之中,定然有何心隐的耳目给他通风报信。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咱们来南昌的事?”
父子二人走回兵备道衙门。
贺六找来任国章。他问道:“任兄,你知不知道,阳明先生的祠堂,当初是谁建的?”
任国章答道:“祠堂是嘉靖爷在嘉靖十六年下旨修建的。具体经办,应该是江西巡抚衙门负责的。哦,对了,四年前,南昌当地的立仁书院,曾经出资,重修过祠堂一回。”
X}O%(;.
贺六眉头一皱:“立仁书院?”
第584章 狂放的何芳晴
立仁书院位于南昌东郊,背靠青山湖,风景如画。这书院是嘉靖二十五年由南昌当地的一个富户出资建立的。
立仁书院的大门前,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书生打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