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笑道:“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对皇上说了几句大实话。这天下是朱家的,是皇上的。可现在皇上武调不动明军的一兵一卒;财动不了国库、内承运库的一两银子。张居正、冯保,真是曹操、董卓一样的权奸!而贺六,就像是武则天手下的酷吏来俊臣。”
说到贺六,张四维忧心忡忡的说:“张公公,有件事儿,我得提醒你。我听说前两日,皇上罚贺六的儿子在大日头地里站了一下晌?现在咱们还不能跟贺六撕破脸皮啊。”
张鲸阴笑道:“呵,张阁老,瞧您这话说的。皇上要惩治贺世忠,关咱们什么事儿?再说了,贺六现在不过是一只没了职权的死老虎。就算此事与我有关,我开罪了他又如何?”
张四维连忙劝他:“张公公,老虎虽然老去,却依旧能够呼啸山林!贺六虽说辞了北镇抚使,交出了卫权。可是新任北镇抚使李黑九一向与贺六交好。新任南镇抚使李子翩又是贺六的心腹。锦衣卫中,有飞鱼服在身的,一多半儿都是贺六的亲信。别看他现在天天蹲在档房跟那些档案打交道。只要他愿意,他还是能够轻易的掌控锦衣卫!”
张鲸沉默不言。张四维说的是实话。垂垂老矣的老虎,那也是老虎!
张四维给张鲸斟上一杯酒,又道:“张公公,咱们现在该做的,就是蛰伏!您刚才不是说么,皇上已经看清了张居正、冯保、贺六的真面目。等到皇上亲政,掌控国柄的那天,咱们再出手,帮皇上除了那几个奸臣不迟啊。”
张鲸笑道:“那天不会太远啦!对了,我听说张阁老好心好意要将女儿嫁给贺世忠,贺六那厮竟然好心当成驴肝肺,一口给回绝了?他这是瞧不起张阁老您啊!”
张四维闻言,面露愠色:“哼。我本来打量,贺世忠跟他爹贺六不同。贺世忠毕竟是皇上幼年时的伴读朗,本性纯良,颇通情理。我这才想把女儿嫁给他!哼,贺六竟然推脱什么八字不合。”
张鲸道:“这样也好,省得贺六以后失了势,贵府小姐跟着贺家受苦。”
张四维又道:“皇上大婚在即。可皇后的人选,李太后那边还是举棋不定。我听说,锦衣卫档房千户王八的女儿王喜姐,亦在李太后考虑的名单之中?”
张鲸道:“是啊。我也正为这事儿犯愁呢。王八是贺六的心腹。他要是成了国丈,对于咱们来说,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利!”
张四维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李太后将王喜姐从皇后的候选名单中划掉?”
张鲸眉头紧锁:“这可有些难!帮着李太后甄选皇后人选的,是冯保。”
二人对坐,苦思冥想着如何使绊子,让王喜姐落选。
张鲸道:“哎呀!怎么把这事儿忘了!王八的名字不雅!岂能做堂堂国丈?你赶紧让你的人用这个借口上奏折。”
张四维连连摇头:“王八并不是他的真正名字。他是嘉靖朝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八。故而得名王八。一来二去,别人只记住了他的诨号,竟忘了他的本名!他在中军都督府的备档上,大号是王石龟。”
张鲸道:“这事儿我知道。贺六的本名,也不叫贺六,叫贺平安。不过,王八这俩字儿不好听,石龟这俩字就好听了么?大明的国丈爷,竟然是龟?”
当初王八的父亲给他取名“石龟”,本来是盼着他能长命百岁。哪曾想,几十年后,他竟要因这个名字吃一个闷亏。
张四维手下的那群清流言官,不愧是专业骂街的。几日之后,他们引经据典,写了一份洋洋万言的奏折。奏折的内容就一条:王石龟名字不雅,不可做国丈。请皇上、太后不再考虑立其女王喜姐为后。
这日,贺六来到了档房。
贺六一进档房的门,就看见王八愁眉不展,满腹心事的样子。
贺六问:“怎么了老八?我现在四五天才来一趟档房,一进来就见你摆着一副苦瓜脸。你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嘛?”
王八道:“咳!我的名字,挡了我闺女的荣华富贵!”
贺六道:“你闺女?喜姐?哦,她不是进了皇后的正选名单。有可能成为咱大明国母嘛?我说老八,等你当了国丈,可得好好照应咱们这群老兄弟。”
王八摇头:“唉!六爷,都察院的御史江聪跟几个御史联名上折子,说我名字不雅。不配做国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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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扑哧”一声乐了:“呵,老八,你的名字的确不雅。可‘王八’只是咱们锦衣卫里的一个诨号,又不是本名。都察院的那群酸秀才也真能吹毛求疵。啊哈,不对,你本名叫石龟,这名字也雅致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儿,贺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御史江聪是张四维的学生。这几日,杨万手下的耳目禀报,张四维跟张鲸走的很近。
难道说,要给王喜姐封后之路使绊子的幕后主使,是张鲸?
贺六宽慰王八道:“老八,别犯愁了。这件事,六哥我管了!”
第598章 杀死一只画眉鸟
坤宁宫大殿。
李太后翻阅着皇后的候选名单。大明选后,要经过十轮甄选。如今,甄选已过了八轮。三千多名佳丽,只剩下十人还在那份名单上。
大殿下,站着内阁首辅张居正、司礼监掌印冯保、内阁阁员张四维、司礼监秉笔张鲸、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李太后看完后,先开口问刘守有:“王喜姐之父王八,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她的上数六代家世,你们锦衣卫都查清楚了么?”
刘守有道:“禀太后。王家六代人,都在大明军中效力。可以说是一门英烈,世代簪缨。”
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嗯。很好。”
张四维监管礼部,皇上大婚,他亦有发言权。他站出来说道:“启禀太后,王喜姐出身武将世家。我大明重文轻武,她的出身,似乎跟一国之母的身份不相配。”
张四维这么说,倒不怕得罪张居正。张居正认为选后是皇家的家事。他这个内阁首辅,一直没有参与这件事。而张四维身为监管礼部的内阁阁员,对皇后的人选提一些建议,是合情合理的。
张四维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太后一听这话,立马面露愠色。良久,她才从牙缝中挤除了两个字:“出身?”
张四维心中暗道:坏了!说错话了!李太后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泥瓦匠。我说王喜姐出身不好,那李太后的出身岂不是更为卑贱?
张鲸先替张四维打起了圆场:“启禀太后,奴婢不似张四维大人这般饱读诗书。可奴婢听过一句话,叫英雄不问出处。选皇后,亦是如此。只要她家世清白,家里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何必在乎她的父亲是文官还是武官?”
李太后点点头:“嗯,张鲸的话有理。等到王喜姐做了皇后,按照祖制,封王八这个国丈一个三等伯,谁敢说王八的地位卑贱?”
张鲸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嘛,最近都察院的御史们上奏折。说王八的名字不雅,万不能做大明的国丈。王八虽是他在锦衣卫中的诨号。可他的本名王石龟,亦带了一个‘龟’字。。。”
李太后皱了皱眉头:“嗯。这倒是个事儿。大明的国丈,诨号王八,真名是‘龟’。不好说,也不好听啊。”
刘守有拱手道:“启禀太后。张公公误会了!王八的本名是王伟。‘石龟’只是他的号而已!”
李太后眼前一亮:“号?”
刘守有点点头:“是的。中军都督府、吏部的备档上,王八的本名都是王伟。”
张鲸傻眼了。张四维亦傻眼了。
他们哪里知道,贺六为了王八家的事儿,托了一圈人。他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将王八在中军都督府、吏部的备档全给调出来了。本名一栏,全部涂改成了王伟。
张居正终于开了腔:“启禀太后。大明礼制,名不可轻易更改。号却可以随便改。王八,不,王伟的号不雅。让他改个号就是了。”
刘守有连忙道:“禀太后,王伟也知道自己的号不雅,所以他已经将号改为了石山。”
李太后点点头:“嗯,如此甚好。我看,王喜姐可以进入下一轮的甄选。好了,咱们接着说下一个人选,廖湘侯家的王瑞儿。。。”
锦衣卫档房。
贺六将锦衣卫中有飞鱼服在身的,全部叫到了档房。
贺六高声道:“诸位,我宣布一件事儿。今后,咱们八爷恢复他以前的名字,王伟!要有人私底下再叫他诨号的,一律掌嘴。”
一众百户、千户面面相觑,他们心忖:六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有李黑九、李子翩、赵慈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个中因由。
众人散尽。王八朝着贺六拱手:“六哥,这件事儿,劳您费心了。”
贺六笑了笑:“老八,有人想让你们家喜姐在皇后甄选中落选,不是冲着你,而是冲着我,冲着咱们锦衣卫!给你在档案里改个名字,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客套话了。你要真想谢我,等喜姐做了我大明的皇后,你请我喝顿酒就成。”
入夜,张四维府邸。
张鲸跟张四维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之中。
张四维道:“真是怪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锦衣卫的王八本名是王伟?”
张鲸愤愤的说道:“我都打听明白了!锦衣卫的贺六,这两天托人找了中军都督、吏部左侍郎。让他们在王八在都督府、吏部的备档上动了手脚!贺六这厮,真有手腕啊!”
张四维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我们要做大事,就必须先搬开贺六这块绊脚石!”
张鲸恶狠狠的说:“既然明面上咱们一时半会儿绊不倒他,那咱们就来个暗地下手。”
张四维大惊:“张公公,您不会是想。。。”
张鲸冷笑一声:“没错。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这日,贺六跟往常一样,来到裕泰茶馆找吕泰、孙敬喝茶。
他将鸟笼子往桌上一放。愁眉不展的说道:“吕爷,孙爷,我这画眉鸟一天没进食儿了。该不是害了什么病吧?”
吕泰道:“画眉到了深秋,食欲不振是常见的事儿。我有个法子,弄点凉了的碧螺春,喂给它喝。喝完了之后,它自然会忙不迭的进食。”
贺六扭头,朝着茶馆伙计吆喝了一声:“上碗碧螺春!”
不多时,一个高个茶馆伙计,端着一碗碧螺春,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瞥了那伙计一眼:“看你眼生的很啊。新来的?”
那伙计唯唯诺诺的答道:“嗯,嗯。”
说完,伙计扭头走了。
这只画眉鸟,如今是贺六的心头肉。画眉不吃东西,蔫头耷脑,贺六怎么有心思喝茶?
他迟迟没有端起碧螺春。只是坐等着茶凉,喂给这画眉鸟。
跟吕敬、孙泰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一会儿,茶水终于凉透了。
贺六打开鸟笼,拿出鸟笼里的小水屉子。在水屉子当中倒了点儿凉茶水。而后又将水屉子放回鸟笼中去。
画眉鸟闻到碧螺春的香气,蹦跶到了水屉子旁边,啄了几口水喝。
吕敬道:“瞧,六爷,这鸟喝了碧螺春,保证药到病除!一会它就会进食了。”
吕敬话音刚落,画眉鸟“喳”一声,两脚一阵抽搐,而后轰然倒在笼底。
好好一只画眉鸟,眨眼功夫便死了!
第599章 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
画眉鸟死了,三人面面相觑。
孙泰道:“见了鬼了?”
吕敬说道:“怪了啊。养鸟的人都知道,画眉鸟在深秋时节不爱吃食儿,就喂凉透了的碧螺春。这怎么回事?”
贺六没有答孙泰和吕敬的话。他只是回头朝着裕泰茶馆的王掌柜喊:“王掌柜,刚才那个给我上茶的伙计呢?”
王掌柜转头问手下伙计:“孙驴儿呢?”
几个伙计连连摇头:“刚才还见他在这儿呢。这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贺六叹了口气:“唉,我这宝贝画眉鸟可能是替我上了西天。掌柜的,你立马派人去锦衣卫。就说六爷说了,让李黑九、李子翩、赵慈三人,带上二百力士,来裕泰茶馆。”
王掌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他有些奇怪的问:“六爷难道是要请锦衣卫的袍泽弟兄到这儿喝茶?这会儿,空座也没有两百个啊。要不我让那些老主顾都走,给您清个场?”
贺六道:“别惊动茶馆里的其他茶客。你只管派人去锦衣卫传我的话就是。”
半个时辰后,李黑九等人来到了裕泰茶馆。
赵慈用银针给那碗碧螺春验了毒,那碗茶水里,竟然有见血封喉的金蟾毒。
有人下毒暗杀锦衣卫六爷,这还得了!
这事儿不仅惊动了锦衣卫,还惊动了东厂、刑部、顺天府!
不多时,裕泰茶馆被各个衙门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保这个兼管东厂的大太监,一得到消息,便放下了手中的公事,赶到了裕泰茶馆。
冯保一进茶馆,便心急火燎的大喊道:“六哥呢?我六哥呢?!”
贺六道:“我在这儿呢。”
冯保问:“六哥,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