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289节

  贺六指了指茶桌上的那只死了的画眉鸟:“没事儿。要不是那只画眉鸟,我说不准就会喝了那碗有毒的碧螺春。真是那样,现在我应该已经变成锦衣卫仵作房里的一具尸体了。”

  冯保埋怨贺六:“六哥,你也不想想,你这些年办了那么多案子,惩治了那么多贪官、恶人。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你可倒好,竟然不带一个力士随从,便跑到这茶馆里喝茶。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个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六嫂啊!”

  转头,冯保高声喊道:“都给我听好了!将这个茶楼里的掌柜、伙计、茶客,全部带回东厂,严加拷问!”

  茶馆掌柜、伙计、茶客们闻言,个个磕头如捣蒜。

  贺六问王掌柜:“你刚才说的那个孙驴儿,是这几天刚来茶馆的?”

  王掌柜道:“是啊六爷。这两天您应该也看见了,我在茶馆外面贴了个告示。茶馆最近人手不足,再招三个伙计。昨儿,这孙驴儿来了茶馆,说要在我这儿混口饭吃。我见他口齿还算伶俐,便留下了他。”

  贺六问:“他可说过自己家在何处?”

  王掌柜道:“他自称是宛平县瓦棚乡人士。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冯保连忙吩咐手下一个掌班太监:“你立马带人去宛平县的那个什么瓦棚乡,查清这个孙驴儿的底细。”

  贺六却摆摆手:“不用去查了。我估计,这地方是编出来的。孙驴儿这个名字,也是假的。暗杀我不成,说不定,幕后主使者,此刻已将孙驴儿给灭了口。”

  冯保问:“那怎么办?难道这案子就不查了么?”

  贺六苦笑一声:“呵,天下想杀我的人多了。你从哪儿下手查?”

  冯保闻言,将贺六拉到茶馆的一个角落里。他低声问道:“六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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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六半开玩笑的说道:“我说我怀疑是张鲸派人下的手。你这个张鲸的干爹会信我的话么?”

  冯保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六哥,你快别开玩笑了!张鲸那小兔崽子,自从做上了司礼监秉笔、永寿宫管事牌子,的确变得有些嚣张。人嘛,都是这样。升任高位,谁不横生出三分的脾气来?可要说他敢毒害锦衣卫六爷,那万万不能!一来,他没那个胆子。二来,他对我还是忠心的。他即便对你有一万个不满,也绝不会派人暗杀你。因为,你是我冯保的义兄啊!”

  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冯保对张鲸,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

  太监没有子孙,没有亲情。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大太监往往爱认小太监做干儿子。张鲸十二岁就做了冯保的干儿子。可以说,他是冯保看着长大的。冯保对他,的确存着几分父子之情。

  冯保哪里会想到,张鲸这个儿子,做梦都想取代他这个干爹,成为司礼监掌印?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也只是怀疑张鲸而已,手里没有任何实证能够证明是他指使人给我下毒。唉,罢了。今后,我出门多带几个力士贴身保护就是了。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吧。把那些伙计、茶客们都放了吧。”

  冯保急眼了:“到此为止?有人刺杀锦衣卫六爷,这事儿能到此为止么?放心,我就算把京城翻个个,也要将凶手找出来!”

  贺六似笑非笑的说道:“查案子,总要有个方向才能破案。现在你根本不相信是张鲸指使人给我下的毒。方向都错了,能查出个什么结果来?”

  冯保道:“六哥,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张鲸是我看着长大的。。。”

  贺六连连摆手:“得了,我数年前就跟你说过,提防张鲸。我这个做义兄的话说到了,听不听得进去,是你自己的事儿。”

  贺六扭头,走到李黑九、李子翩等人面前。他一脸轻松的说道:“这人啊,上了年纪就变得怕死。你们几个,替我选十名武功高强的贴身力士,今后,我走到哪里,就让那十个力士跟到哪里。”

  李黑九连忙道:“好!我让杨万带十个力士,日夜跟随六爷。”

  赵慈在一旁插话道:“六哥,我最近收了个徒弟,叫林谏。他精通验毒。让他也跟着您吧。今后,您在用饭、用茶、喝酒之前,先让他检验是否有毒。”

  贺六点点头:“如此甚好!罢了,闹腾了一上晌了,咱们回锦衣卫吧。”

  

第600章 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

  

  两日之后,永定河畔。

  几十名顺天府差役、锦衣卫力士将一具溺死的浮尸围了起来。

  不多时,贺六跟李黑九走到了浮尸旁。

  贺六用手帕捂着口鼻,瞥了一眼浮尸,对李黑九说道:“两天前给我上那杯毒茶的,就是他。特娘的,幕后主使者下手还真利落。这么快就灭了口。”

  李黑九一脸无奈:“六爷,孙驴儿一死,裕泰茶馆投毒案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贺六道:“断就断了吧。北镇抚司档房里,像这种无头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既然断了线索,干脆就别查了。查下去也是无用。”

  裕泰茶楼投毒案,似乎告一断落。

  只是似乎而已。

  这天夜里,贺六将杨万找到了贺府。

  贺六对杨万说:“坐吧。”

  杨万毕恭毕敬的说:“六爷,在您面前,属下只有站着的份儿。”

  贺六问:“杨万,听说你箭法不错?”

  杨万答道:“属下的祖父、父亲都曾在神射营当过差。我杨家的箭法,算是祖传的。”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哦。如果在黑夜里,借着微弱的月色,你能用弓箭从六十步开外,射中一名官员的官帽么?”

  杨万想了想回答:“能。不过,所用的弓必须是百斤硬弓。”

  贺六的左手的茶桌上,盖着一方红布。

  贺六将红布掀起来,桌子上竟然是一张硕大的弓。

  杨万问:“六爷,这弓是?”

  贺六道:“这张弓,名曰养由基弓。”

  杨万惊讶万分:“难道是蜀汉五虎上将之一的黄忠所用养由基弓?”

  贺六侃侃而谈:“没错。这弓的确是当年黄忠所用。元末,此弓被蒙元皇族收藏。后来开平王常遇春、中山王徐达北伐,攻破元大都,缴获了此弓,献给了太祖爷。洪武二年,陈友谅余部刺杀太祖爷,咱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护驾有功。太祖爷就将此弓,赐给了咱们祖师爷。再后来啊,祖师爷获罪失势,掉了脑袋。这养由基弓,就一直放在北镇抚司武库之中保存。”

  杨万是个爱弓之人,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养由基弓。

  贺六问:“怎么样,喜欢么?”

  杨万连忙道:“六爷,养由基弓是历代箭手梦寐以求的。属下怎么会不喜欢呢?”

  贺六道:“嗯,你既然喜欢,我就将这张弓送给你了!”

  说完,贺六双手拿起养由基弓,递给了杨万。

  杨万摸索着这张绝世神弓,说道:“六爷,请您吩咐吧。您想让我用这张弓杀谁?”

  贺六摇头:“我没说要你用这张弓杀谁。只是让你射掉一个人的官帽,给那个人点教训。”

  杨万道:“如果属下没猜错,六爷是想让我用这张弓,给司礼监秉笔张鲸一个教训。”

  贺六看了杨万一眼:“你真是个聪明人。作为你的上司,我要劝你一句,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

  杨万连忙道:“属下牢记六爷教诲。不过,属下尚有一事不明。”

  贺六道:“你是想问,既然我怀疑是张鲸指使人给我下毒。为何不直接命你杀掉他。”

  杨万点点头:“是的,六爷。”

  贺六叹了口气:“怀疑不等于真相。有证据的真相,才是板上钉钉的真相。裕泰茶馆下毒的事,九成是张鲸做的。可人命关天啊。即便缺那一成的把握,我们也不能轻下杀手。再说,张鲸始终是冯保的干儿子。我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密裁我义弟的干儿子。”

  杨万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贺六道:“杨万,还有件事,我要求你。”

  杨万问:“还有什么事?六爷尽管吩咐就是了,何言一个‘求’字?”

  贺六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盅,道:“世忠骨子里始终是个读书人。心太善。而锦衣卫办的那些差事,光有善心,没有雷霆手段,是办不好的。我已经五十八岁了,是风烛残年之人,阎罗王随时都会收我。假如有一天我死了,还请你在卫中多多照顾世忠。”

  杨万举起右手起誓:“我杨万对天发誓,今后定视小爷为自己的主子。尽全力辅佐。有违誓言,天打五雷轰。”

  贺六笑了笑:“世忠比你要小上七岁。你别整天一口一个‘小爷’的称呼他了。过两日,我会让你们结拜为异姓兄弟。”

  杨万单膝跪地,拱手道:“小爷身份显贵,我杨万怎敢高攀?”

  贺六笑了笑:“咱们锦衣卫中人,都是皇家驯养的恶犬而已。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呢?”

  杨万起身,拿起养由基弓:“六爷,属下这就回去准备,三日内必给张鲸一个教训。”

  贺六端起茶盅:“嗯,去吧。”

  杨万转身离去,刚走到大厅门口,贺六忽然叫住了他。

  贺六站起身,意味深长的对杨万说:“你记着,在锦衣卫办事,要行雷霆手段,怀菩萨心肠!”

  杨万凝视着贺六:“六爷,属下记住了。”

  杨万走了,贺六边喝茶,边回想着嘉靖年间的一段往事。

  嘉靖末年,先皇命他南下浙江,查办浙直总督胡宗宪。贺六在缉捕胡宗宪回京前,参与了剿灭海匪头目许海的事。

  他深入虎穴东海普罗岛。却被许海当成瓮中之鳖,关了起来。

  若不是锦衣卫潜入海匪内部的卧底李伯风出手相救,或许贺六早已死在了普罗岛上。

  回到京城,贺六将李伯风视为救命恩人,对李伯风大加提拔。

  可惜,李伯风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隆庆元年,他投靠了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对贺六反戈一击。

  贺六在心中对自己说:但愿这回我别看走眼,但愿杨万不是李伯风那样的势利小人。

  贺六这两年之所以大加提拔杨万,是因为杨万做了两件事,让贺六刮目相看。

  第一件事。万历四年,杨万跟两个力士外出办差。三人办砸了差事。照锦衣卫的家规,每人要挨二十军棍。

  杨万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替两外两名弟兄,多挨了四十军棍。

  这件事说明,杨万是个讲义气的人。

  第二件事。万历五年。两个老乞丐不懂规矩,讨饭讨到了锦衣卫衙门口。守门百户正要命人痛打这两个老乞丐,将他们撵走。杨万却为两个老乞丐求了情。并到北镇抚司伙房,拿了两个白馒头,送给那两个老乞丐。

  这件事说明,杨万心中存着几分的善念。

  人是会变的,这不假。至少到现在为止,杨万是个讲义气、心存善念的人。这就足够了。

  

第601章 火烧秉笔府

  

  司礼监秉笔张鲸坐着一顶青呢小轿出了宫,直奔自己在宫外的外宅。

  他一连在永寿宫当了两天两夜的值,着实累坏了。他准备到自己的外宅,搂着自己的小对食,美美的补上一觉。

  深秋的夜,月明星稀。

  一阵秋风吹来,轿中的张鲸打了个冷战。

  前些日子,张鲸指使人毒杀贺六失手。幸好他做事够狠,直接将投毒者灭了口。无论是锦衣卫,还是顺天府、三法司、东厂,都抓不住他的把柄。

  张鲸心忖:这次贺六命大,躲过了这一劫。不过他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次次暗杀都能躲过去。

  张鲸已经打定了注意,再找几个杀手,对贺六进行第二次暗杀。

  终于到了外宅前,轿夫落轿。

  张鲸掀开轿帘,伸了个懒腰。

  六十步外的一个巷口,黑暗之中,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张鲸呢!

  黑暗之中的人,正是锦衣卫百户杨万。

  杨万的双手,已经开了养由基弓。箭头直指张鲸头顶的三山冠。

  杨万舒展右手,箭脱弦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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