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说道:“看来,咱们要拿着几件破衣烂衫、一卷假画回去交差了。”
贺六从米缸里撮起几粒粗米,放在嘴里嚼了嚼,说道:“咱们听地皮吧。去拿地听来。”
老胡点头,去清白箱里,取出一个竹筒一样的奇怪器具。
此物名曰:地听。
官员藏银,最爱在墙壁、地面砖石下设暗格。
这地听就是专门查找地砖下的暗格的。
“听地皮”是查检百户的行话,其实就是查找地砖下藏银子的暗格。
贺六将地听垂放在地上,一只耳朵放在地听上。
老胡在一旁狠狠的跺脚。
“好,退五尺!”贺六对老胡说。
老胡跺一脚,如果跺脚的方圆五尺的地砖下面有暗格,从地听中就能听出异样。
“好,再退五尺。”贺六又说。
贺六和老胡花了一个时辰,将十二间房子的地皮听了个遍。
没有发现任何暗格。
忙了一个时辰,贺六和老胡来到院子中央的石桌边坐下。
五城兵马司的那个指挥,早就殷勤的为两位上差准备好了茶水。
贺六喝茶,老胡依旧是喝酒。
老胡嘬了一口锡酒壶里的汾酒:“我看这破四合院真是没啥好抄的。总不能连这石椅、石桌一并带回北司衙门吧。今天还上徐老七那调了五十个力士。呵,这五十个弟兄看来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贺六摇头:“总要走完过场。老胡,咱歇一会儿,刮了墙皮再说。”
“听地皮”是寻找地砖下的暗格,“刮墙皮”则是寻找墙壁后的暗格。
两人坐在石凳上,歇了一炷香功夫。
贺六又对老胡说:“取壁上虎来。”
老胡打开清白箱,取出一柄古怪的锤子。此锤名曰“壁上虎”。锤头用精铁打成虎头形状。锤柄则是大铁管套着小铁管,可以伸缩。
贺六和老胡走到堂屋里。
贺六把耳朵放到墙壁上,老胡用壁上虎朝着墙壁:“咚”,敲了一声。
贺六对老胡说:“上移三尺。敲!”
老胡将锤柄伸展,向上三尺,又敲了一下。
如果墙壁后有暗格,被这壁上虎一敲,贺六那双比蝙蝠还要灵敏的耳朵就能听到异声。
“横移五尺!敲!上移三尺,敲!”
老胡和贺六又花了一个时辰,将四合院的每一面墙都敲了一遍。
和听地皮一样,刮墙皮也是一无所获。
老胡叹了一声:“这万安良还真是个大清官。我说老六,咱们可以回北司交差了。呵,倒是给五城兵马司省了一顿酒肉。”
贺六点头:“五城兵马司那群马屁精的酒肉,没甚味道。回北司交了差,中午我请你去万福居吃驴肉。”
贺六这个查检百户是个抄银子的官。大明的官场,雁过拔毛是不成文的陋规。
有些钱,你不拿,就是破坏了规矩,就要称为众矢之的。
每抄一个罪官的家,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南北司镇抚使吃肉,他这个小百户倒也能跟着喝口汤。
所以贺六的手头还算充裕。在锦衣卫混了二十年,倒也在西城隆泰钱庄存下了七八千两银子。
万福居的一顿驴肉,花不了他几个钱。老胡是自己父亲的干兄弟,平日里贺六常“孝敬”下属老胡。
贺六对外面带队的查缉总旗说道:“弟兄们今天上晌辛苦了。整队回北司吧。”
总旗拱手:“六爷这是说哪里话。这是卑职们的本份。”
五城兵马司的那个指挥见上差们要走,赶紧走过来,恭敬的问贺六:“上差,您看这宅子和犯官家眷们?”
贺六答道:“犯官家眷先押到你们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等旨意再做处置。宅子贴上我们锦衣卫、你们五成兵马司、还有刑部三家的封条。”
贺六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家那个老太太快七十了。你照顾些。老人家了嘛。经不起折腾。”
指挥唯唯诺诺的说:“谨遵上差吩咐!上差真是菩萨心肠。”
贺六和老胡走到院门。
贺六的左脚刚迈过门槛,突然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老胡问。
贺六说道:“总感觉哪里不对。我刚才好像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第五章 四根大柱子
贺六从二十岁承袭世职起,做了整整二十年的查检百户。
二十年的历练,让他对金银财宝有着一种敏锐的嗅觉。说是“嗅觉”,却并不是用鼻子闻的,“嗅觉”只是在脑子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
往往这种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后,贺六就能找出数以巨万计的一座银山。
“银子的味道?老六,你又在疑神疑鬼了!”老胡对贺六说。
贺六笑着说:“我的疑神疑鬼,这些年灵验了多少次?”
老胡打了个哈哈:“你跟你那死了的爹真是一个德行!不过你们父子在找银子的时候,鼻子的确比狗还灵!”
贺六笑骂道:“你说你死去的干兄弟是狗?小心你干兄弟晚上去你家那张破床上找你。”
老胡大笑:“我才不怕呢。这年头啊,人比鬼更恶毒,更可怕。”
贺六和老胡回到四合院内。
门口的五成兵马司指挥一脸茫然:不是说可以贴封条了么?两位上差怎么又回去了?
贺六又把四合院里的十二间房子转了一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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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屋套间里,贺六突然停住了脚步。
东屋套间之中,有四根一抱粗的大砖柱子。柱子连接着套间顶上的阁楼。
贺六背着两只手,凝视着四根大砖柱子。
砖柱外涂了一层石灰。
贺六问老胡:“你看这几根柱子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胡答道:“官宦人家的顶梁柱,选用的都是大木好料。我听人说严首辅去年建新首辅府的时候,大厅里八根顶梁大柱是从云南深山里取得良材!动用了数百人才运到京城。这万安良是个清官,买不起大木好料。用砖柱子顶梁,外面刷上石灰,这倒也不奇怪。”
贺六说道:“寻常的人家东屋套间,都是平的。这个堂屋上面却有一个阁楼,这不奇怪么?”
老胡说道:“咱俩刮墙皮、听地皮前,我已经让弟兄们搜过上面那阁楼了。阁楼上放的都是万安良存放的书本古籍。套间起个阁楼放书,不接地气,书不会发霉,这很合情理。”
老胡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那些书,我也让弟兄们翻过了。里面没有夹银票。这些烂书要不要一起抄回北司?”
贺六对老胡说:“这么大一个套间,有一个柱子顶梁就成了。怎么这里有四个?取壁上虎来。”
老胡从清白箱中拿出壁上虎,贺六接过敲了敲柱子。
老胡问:“有异声没?这柱子难道是空心的?里面放着银锭不成?”
贺六摇头:“柱子倒是实心柱子。”
老胡接过贺六递过来的壁上虎,收进清白箱中。
老胡说:“这不结了!既然是实心的,里面就不能藏银子!”
贺六若有所思,良久,他一拍脑瓜,问老胡:“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胡说:“老六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我说里面不能藏银子。”
贺六问:“上一句呢?”
老胡答道:“我说柱子既然是实心的——就不能藏银子。”
贺六拍了拍那柱子:“实心的就不能藏银子么?未必吧?”
老胡将清白箱背在身上:“我说老六啊,你跟你爹一样,总是爱疑神疑鬼。我跟了你爹二十年,又跟了你二十年。四十年里,两代人抄过的官员府邸总有一千了吧?倒也见过空心柱子里藏银子的。可实心的柱子?里面有地方放银子么?”
贺六并不答话,他抽出腰上挂着的绣春刀。
在锦衣卫中,并不是人人都能配绣春刀。只有百户以上才能佩戴。绣春刀和飞鱼服一样,都是钦赐。
贺六竟然把钦赐的绣春刀,当成了泥瓦匠的瓦刀。
四个大砖柱外面糊着一层厚厚的石灰,贺六足足废了几炷香的功夫,才抠下来一块砖。
抠下这块砖来的时候,贺六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老胡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老六,怎么,丢了魂了?”
贺六将绣春刀插回刀鞘:“老胡,这万安良藏银子的法子。。。好手段啊!”
老胡问贺六:“你能不能别打哑谜?”
贺六指了指柱子。你自己看吧。
透过抠下的那块砖的空档,老胡看到柱子里面白花花的。竟然是银子!那银子已经跟砖缝融为了一体!
老胡惊叹道:“难道说,这万安良竟然用银子,在砖柱里面铸了一根银柱?”
贺六点头:“没错!里层的银柱,跟外面的砖柱融为一体。所以我们用壁上虎刮墙皮,认为这是实心的柱子!”
老胡惊得下巴颏都要掉到了地上:“先不说另外那三根柱子里有没有银子,光用银子铸成这一根柱子。得多少银子啊?”
贺六摇头:“银子的数目倒在其次。十年前抄两淮巡盐御史任涧伯的宅子,八个地窖的二百万两雪花银堆在一起咱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万安良是如何掩人耳目将银子铸成柱子的?这手段得有多么高明?”
贺六走出东套间,问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和刑部的员外郎:“你们五成兵马司、刑部在这里共有多少人?”
指挥答道:“我们五成兵马司在这儿有三十兵丁。”
刑部的员外郎答道:“我们刑部在这儿有二十名差役。”
贺六点点头,自言道:“一共一百人?嗯,应该够了。老胡,你带人上南市去,买二十根小孩手臂粗的大麻绳。”
老胡答道:“遵命。”
老胡走后,贺六回到东套间里。他抽出绣春刀,又在另外三个柱子上,分别抠下一块砖!
整个东套间的四根砖柱里,竟然藏着四根实打实的银柱子!
贺六心中有无数疑惑。
打造这四根银柱子,再运进这个小院,绝对要闹出挺大的动静!
锦衣卫北镇抚司负责监察百官。万安良这种正三品大员,出门、回家随时都会有北司勘察千户属下五六个耳目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