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走了。
老胡走进内室:“老六,胡部堂跟你说啥了?”
贺六叹了口气:“他对我说,不要因为查盐税亏空而搅乱浙直。浙直一乱,天下必大乱。”
老胡点点头:“胡部堂是出了名的善谋大局。他说的没错,国库现在全靠浙直支撑。这地方要是乱了套,整个大明都得跟着吃瓜落。”
贺六道:“可皇上、陆指挥使交代下来的事情,咱们又不能不办!”
老胡道:“你要先理清头绪。江南官场官职最高的几人中,胡部堂是严阁老的人;南直隶巡抚赵贞吉是裕王的人;浙江巡抚郑必昌是严阁老的人,还是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儿女亲家;浙江布政使何茂才也是严阁老的人。。。。你要掀那吴良庸的老底,就等于掀严阁老的老底——亦等于掀大半个江南官场的老底。”
贺六道:“其实胡部堂只算半个严阁老的人。陆指挥使临我走前,亲口对我说过:胡宗宪既是严阁老的门生,更是忠于皇上的人。”
老胡道:“罢了,陆指挥使给了你两件差事。一件是查抄吴良庸的府邸,一件则是查清两淮盐税亏空的事。咱们这几日先办好第一件差事,查抄那吴良庸的宅子就是了。”
第二日,贺六和老胡领着一百锦衣卫力士来到了罪官吴良庸的府邸。
吴良庸已被下旨夺去官职,打入诏狱。他的宅子早就被总督府的三百多名亲兵看了起来,只等京里派钦差下来查抄。
贺六跟老胡进到吴府。这吴府简直要比京城之中六部尚书、内阁阁员们的宅子还要富丽堂皇!
吴府分为前院六进,后院六进。后院之中还有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之中,假山林立,还有一个小湖。
贺六问贴身伺候的总督府笔帖式:“这样一个宅子,在江南能卖多少银子?”
笔帖式答道:“这座宅子前后共有十二进,至少能卖三十万两银子。”
老胡倒吸一口凉气:“咱们这就算抄出三十万两银子来了!这宅子就是三十万两银子啊!”
贺六道:“这座宅子,咱们至少要抄检上四五天。先从前院开始吧!”
前院的客厅宽朗舒阔。贺六对老胡说:“请清白吧。”
老胡打开“清白箱”,拿出地听、壁上虎。
贺六命道:“先听地皮。”
贺六将地听一端放到地上,一端放在耳朵上。
老胡则在地听五步之内跺着脚。
须臾功夫,贺六便发现了端倪。
“这石板底下是空的!”贺六道。
老胡抽出一柄小刀,将脚下的石板掀起来。石板之下,白花花的竟全是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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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吩咐手下的力士:“别愣着了,搬银子!”
前院一个客厅,地板下所藏银窖竟达四个!力士们将银窖里的银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老胡大略数了数,惊讶道:“老六,这才两柱香功夫,咱们就抄出了八万两藏银!”
贺六环顾客厅一周,又道:“别急,还没请壁上虎,刮墙皮!”
老胡取出“壁上虎”,他拿着锤头在客厅墙壁上敲着。贺六则将耳朵趴在墙上,听有无回响。
“嘭,嘭~咚儿~”刚敲了两下,贺六便又发现了端倪。
“这面墙也是空心的!来啊,用大锤把这堵空心墙砸开!”贺六吩咐手下力士道。
一名力士拿起一柄大锤一砸。
“轰~哗啦啦。”
从墙壁的破洞上,竟像流水一般淌出一大堆五两一锭的金锞子。
第六十五章 各种抄
十几名力士围了上来,忙不迭的将金锞子扒到地上。
不多时,前厅之中,除了一座银山又多了一座金山。
老胡数了数,对贺六说:“差不多有六百锭金锞子。这些都是五两的小锭,加起来是三千两金子。合三万多两银子!”
贺六在吴府之前,从总督府借了一名笔帖式,帮他记录查检到的财物。
贺六吩咐笔帖式道:“记录在案:前院正客厅,查得白银八万两,黄金三千两。”
笔帖式如实记录。猛然间,贺六转头走到一名锦衣卫力士面前。
“拿出来。”贺六命那力士道。
力士一脸疑惑:“六爷,拿什么?”
“拿什么?自然是拿金子!”贺六怒道。
力士卖起了糊涂:“六爷,什么金子啊?”
贺六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伸入那力士的袍袖里。他的袍袖里,赫然昧藏了两枚金锞子。
老胡在一旁打趣道:“在贺六爷眼皮子地下藏金子?傻后生,你可知道,咱六爷长了个狗鼻子!能闻见金银的味道呢!”
力士跪倒,磕头不已:“六爷饶命,属下吃屎迷了眼,糊涂油脂蒙了心。。。。”
贺六对待锦衣卫中的下级校尉、力士,一向是宽容的很:“得了得了。下回别这么干了。这些银子一丝一毫皆是民脂民膏,你私自留下了,岂不跟那吴良庸一样,变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王八蛋?”
当着总督府笔帖式的面,贺六不能将话挑明:反正这一大宗脏银,锦衣卫的私库要逢百扒一。到年下,上到指挥使下到力士都能分上一份。。。。
老胡对贺六说:“前院客厅的正厅搜完了,南北还各有一个侧厅。要去搜侧厅么?”
贺六道:“不着急。”
他绕着客厅正厅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客厅正中央挂着的一副硕大的山水画前。
贺六走到山水画前,将画摘下。只见画后面,竟有两个小小的凹陷。每个凹陷中,都有一个铜制把手。
他和老胡每人拽住一个铜把手,向后一拉。“哗啦”。山水画后的墙,竟然一大块木板上面糊着泥粉。
木板被拽到地上,一个硕大的暗格出现在贺六面前。
暗格之中,密密麻麻的摆着五六十柄大小不一的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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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拿起一柄如意看了看,对老胡说:“全都是上好的缅玉!这一格子玉如意,价值不下五万银子!”
力士们上前,小心翼翼的将玉如意拿出来,放到一个大木箱中。
贺六又命那笔帖式道:“记录在案,前院正客厅暗格内查的玉如意五十七柄。”
老胡算了算:“老六,这一个客厅里,就藏了十五六万银子啊!”
贺六笑了笑:“别着急,我闻着这客厅里还有银子的味儿,还没抄干净呢!”
老胡环顾四周:“还没抄干净?不能把?这儿哪还有能藏银的地方?”
贺六并不答话,只是绕着那张落在地上的山水画转了两圈。他俯下身去,将山水画的上下两根画轴抽出。
两根画轴的前端竟然是活的,可以拧开。
贺六拧开画轴,画轴里竟是空心的,全是一卷一卷的钱庄庄票。
力士们清点了清点。两根画轴之中,共藏有三十卷钱庄庄票。每一卷五张。共一百五十张。这些庄票全都是江南四方钱庄开出的,俱是二百两一张。
老胡眼睛都直了:“一副破画的两个画轴里,竟又藏着三万两银子?”
贺六点了点头:“呵,这吴良庸藏银子也是好手段。加起来,这客厅的正厅已经搜出十八九万银子了。洪武爷曾定下规矩,贪污银子超过六十两便要剥皮揎草。呵,幸亏吴大人没活在洪武朝。不然光前厅的藏银就够他剥皮揎草三百回的!”
洪武帝在对待官员贪污的问题上常常法外施刑,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剥皮揎草:即在贪官脖颈处开洞,灌入水银,将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袋状,在里面填充稻草后示众。
老胡背起清白箱:“老六,咱们该去偏厅了吧?”
贺六点头:“嗯,搜的差不多的。去偏厅吧。”
可刚走到正厅门口,贺六便收住脚步,转过了身。
老胡问:“怎么,老六,你又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贺六笑了笑:“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老胡笑骂道:“你这厮真是牙尖嘴利。你想说我成天在你肚肠里吃你的粪么?”
贺六转头回到客厅。他来到客厅一扇屏风前。
这屏风共有四扇。屏风上是蜀锦刺绣,绣的是梅兰竹菊四友。
老胡问:“这屏风有何稀奇的?”
贺六跟京城端古宅的老掌柜许炎平为师,学了二十年的古玩鉴赏。对于古玩的价值,他是烂熟于心。
他对老胡道:“咱们差点漏了五千两银子!”
老胡问:“你是说,这屏风值五千两?我怎看不出它有什么好?”
贺六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当年蜀汉皇帝刘禅的遗物!刘禅降魏后,司马炎送了他一扇蜀绣屏风,以解他思乡之苦。画的便是这梅兰竹菊。端古斋的许师傅对我说过,这扇蜀绣用的是金丝银线,上的是六宝色。屏框是整块的檀香木雕琢而成的!错不了!你看这落款,相国炎赠。那时司马炎尚未称帝,以相国之身操控大魏。”
老胡道:“我了个乖乖。这位吴大人随便一个摆设竟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贺六命笔帖式道:“记录在案!前厅查得蜀汉皇帝刘禅遗物——檀香木蜀绣梅兰竹菊四友屏风一件,折银五千两!”
老胡和贺六终于移步去了偏厅。
偏厅与正厅一样,也是遍布暗格、银窖。整整一个上晌,老胡和贺六才查抄完客厅正厅、北偏厅、南偏厅。查得财物共折银四十万两。
这才是吴良庸十二进院落中一进的一半儿。也就是整个吴府的二十四分之一。
吃午饭时,老胡边喝着酒,边对贺六说:“都说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肥缺。今天咱总算是见识了!两淮盐运使的官帽,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啊!前些日子,小阁老严世藩拿这个位子跟你换《百官行录》,看来开的价码还真不低。”
贺六摇头:“越肥的位子,越容易丢了命。吴良庸现在不就是性命难保么?”
第六十六章 湖底沉银
贺六和老胡领着一百锦衣卫力士,整整在吴良庸的宅子里查抄了九天。十二进院终于查抄完毕。共抄得现银一百一十万两,钱庄庄票四十万两,黄金一万八千两,古玩、玉器、字画一大宗。
贺六清算了清算,所有财物加起来差不多有两百万两之巨。
清查完吴府的最后一间屋子,老胡说道:“老六,陆指挥使交给咱们的两件差事,终于办完了一件。晌午头我让人弄些酒菜,咱们好好喝两盅。”
贺六点点头:“好。”
吴府的后花园清静雅致,在假山丛中有一个凉亭。贺六和老胡让人将酒菜放在凉亭里,二人开怀畅饮了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胡问贺六:“老六,这十二进院子,咱们过筛子一样过了三遍。应该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了。你可别又说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贺六笑了笑:“不会。这九天里,咱们就差把这十二进院子全拆了。”
贺六朝着假山旁的小湖看了一眼。他似乎感觉哪里不对。
老胡看出贺六表情有异:“怎么了老六?”
贺六指了指小湖水边停着的一艘小福船。
老胡道:“富贵人家讲究在自家府里便能游山玩水。山是假山。水嘛,就是开凿的水榭小湖。边上停一条船,小姐、夫人们闲暇时泛舟湖上也是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