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笑道:“那就谢过王次辅了。”
这时候,王锡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六爷,我遇到了一件难事儿,想请教您。您先看看这封信。”
贺六接过信,仔细的看了看。而后他蹙起了眉头:“有人想串联言官,逼迫皇上罢黜申首辅,让您取申首辅而代之?署名是学生汝培手札。这汝培是谁?”
王锡爵道:“汝培是李植的字。”
贺六一拍脑瓜:“哎呀。我怎么忘了,万历五年会试,王次辅你是阅卷官之一。是你拔了李植的卷子。李植算是你的学生。”
王锡爵道:“六爷,我可没有这样狂妄之极的学生!我现在怕,他真的去联络那些御史言官,上折子参申首辅,同时保我做新首辅。那样,世人会如何看我王锡爵?您老是见过风浪的人。当初我刚中榜眼的时候,您老已经帮着潜邸的隆庆爷,扳倒权奸严嵩了。您说,我该怎么办?”
贺六思索片刻,便想出了一个主意。让李植万劫不复的主意!
他对王锡爵说道:“王次辅,您现在要亲自去找李植!答应他!感激他!并许下重谢!”
王锡爵闻言色变:“什么?那我不是成了卖友求荣的小人了么?”
贺六笑道:“不会的。王次辅,劳烦您附耳过来。”
贺六在王锡爵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第782章 早朝的绝地大反转
李植府邸。
太仆寺少卿李植,正在吃午饭。仆人禀报:“老爷,有人求见。”
李植问:“谁啊?”
仆人道:“不清楚,他穿着便服,不肯表露身份。不过,他说您以前是他的学生。”
李植闻言大喜:“快!快将那人请进客厅!算了,我亲自到府门口迎接!”
站在府门口的,正是内阁次辅王锡爵。
李植见了王锡爵,倒头便拜:“学生李植,见过恩师。”
王锡爵一把搀住李植:“这里不是行礼的地方,走,去你家客厅,我找你有要事。”
二人进得客厅。李植问道:“不知恩师屈尊来学生这里,有什么要紧事?”
王锡爵朝着李植狡黠的一笑:“你说呢?”
李植会意,忙不迭的拍起了王锡爵的马屁:“恩师精通理政,早就应该跻身阁揆了!哼,那申时行算什么东西?在内阁整日里就会抹稀泥!”
王锡爵咳嗽了一声:“啊,不要这么说申首辅。他毕竟是我的至交嘛。不过,内阁首辅的位子,的确该能者居之。”
李植道:“恩师真是忠厚之人!到现在还在维护申时行。恩师,只要您对首辅之位有意,学生愿上下奔走,帮您谋得内阁的头把交椅!”
王锡爵笑道:“那就劳烦你了。哦,对了,你在太仆寺少卿位子上,也干了几年了吧?太仆寺少卿,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个替皇上养马的弼马温。这样微末的官职,辱没了你的能力。待我做了阁揆,会先提拔你当国子监祭酒镀镀金。等三年祭酒任满,你是想外放地方做巡抚,还是想到六部做侍郎,随你自己选!”
李植闻言,跪倒磕头:“学生谢恩师提拔!”
王锡爵微笑着搀起李植:“你弄反了!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有了王锡爵的首肯,李植折腾的更卖力了!他和江东之,羊可立,在三天之内串联了上百名御史言官,齐齐上折子,参劾申时行勾结贺六,请求万历帝免去申时行的首辅之职。同时,他们在折子中保举王锡爵做新首辅。
承天殿早朝。
李植又开始领着言官们上蹿下跳。他出班道:“启禀皇上,申时行以阁揆之身,与大恶之徒贺六交好,朝野有目共睹。论其德、才,实在不能胜任内阁首辅一职。还请皇上下旨,罢黜申时行。”
万历帝闻言,心中暴怒不已:内阁是朕的内阁!任免首辅,是朕这个皇帝的权力!你们这群苍蝇一样的言官,竟敢越俎代庖,掺和首辅任免的事?你李植莫不是吃屎迷了眼吧?
羊可立亦跳了出来:“启禀皇上。臣以为刚才李植说的很对!内阁首辅人选,必须德才兼备。内阁次辅王锡爵,一来德才兼备,二来颇有理政之才。臣举荐其为新任内阁首辅!”
一众言官纷纷附议。
龙椅上的万历帝,在心中将言官们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朕还没点头免掉申时行呢。你们就忙不迭的选好了继任的人选?这大明朝究竟是姓朱还是姓言?
就在此时,王锡爵挺身而出:“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他怀疑,王锡爵跟言官们联了手。
万历帝吩咐张鲸:“将王锡爵的手本递上来。”
张鲸将王锡爵的奏本接过,回身送给了龙椅上的万历帝。
万历帝看完奏本,心中乐开了花儿!
王锡爵的这道奏本,名曰《因事抗言求去疏》。用后世的话讲,这封奏折是王锡爵的辞职信!
此折洋洋数千言。归根结底就几句话:“李植是个坏种。我作为老师,连自己的学生都管教不好。身为次辅又怎能管好政事?所以,老王我辞职!”
万历帝嘴上挂着笑意,将折子递给了张鲸,吩咐道:“你把王爱卿的这封折子,读给众臣听。”
张鲸花了一柱香的功夫,读完了王锡爵的奏折。
李植傻了!羊可立傻了!江东之傻了!
李植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师竟然狠狠的涮了自己一把!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对自己反戈一击!
王锡爵的奏折表明,李植在朝廷里上蹿下跳,搞得朝堂上乌烟瘴气,连他的老师都看不下去了!
自古以来,朝堂上有两条骂人的禁忌:一是学生骂老师。二是老师骂学生。
学生骂老师,是自断靠山!
老师骂学生,是不给学生活路!
张鲸读完了王锡爵的折子,早朝的风头立转!
朝廷里支持申时行的实干派官员,纷纷出班参劾李植、羊可立、江东之。
“启禀皇上!内阁首辅的任免,岂是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等微末小官能指手画脚的?”
“敢问李少卿。如果皇上不同意罢免申时行,你是不是又要领着言官们去永寿宫跪谏啊?你这是威逼皇上!”
“启禀皇上!李植、羊可立、江东之三人实属狂妄小人!竟妄图染指内阁首辅任免!其心可诛!”
“启禀皇上,为官应做好自己的本职。太仆寺少卿李植是给皇上养马的;光禄寺少卿江东之管着宴请群臣;太仆寺少卿羊可立管着机要奏折的收发。这三人,连自己的本职都没干好,却想对内阁首辅的去留指手画脚,实在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这时,王锡爵不失时机的给三个臭皮匠补了致命的一刀:“敢问李少卿、羊少卿、江少卿。你们现在只是正四品、正五品,从五品官儿,就已经敢对内阁首辅任免之事指手画脚了!等你们日后升了官儿,做了部院大臣,是不是还要对废立太子这等国本大事指手画脚哇?”
“噗。”申时行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刹那过后,他便收敛笑容。
申时行心中暗道:“我的王兄。你这扣帽子的本领,是谁教的?竟然从首辅任免的事,扯到了废立太子的事上。呵,有你这几句话,你的那位学生,还有他的两位死党,定然是万劫不复!”
申时行当然不知道,王锡爵刚刚说的这几句话,是诏狱之中的贺六教的。
万历帝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开了金口。
第783章 石头案终
万历帝开口道:“王锡爵所言甚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你们连自己的本职都没做好,就想染指内阁首辅的任免大事?呵,你们刚才不是还说么?内阁首辅应该德才兼备!朕看,不管做多大的官儿都应该德才兼备!论你们的德、才,实在不堪胜任四品、五品官职!各自降三级,发广西、云贵、甘肃做地方官吧!”
李植正要开口辩解,王锡爵却呵斥道:“你们已经被降为六品、七品官职了!没有资格参与早朝!还不速速退下!难道要皇上下旨,命殿外禁军将你们拖下去么?给自己留点脸面吧!”
李植、羊可立、江东之无奈,只得叩首后,退下殿去。
王锡爵道:“启禀皇上,臣昏聩。万历五年会试,不该拔了李植的考卷。还请皇上免去臣的内阁次辅职位。”
万历帝知道,自己现在该给王锡爵一条金台阶下了。如今,言官集团成为了万历帝最大的敌人。刚才若不是王锡爵反戈一击,很有可能,早朝这一阵,万历帝要败给言官们。
万历帝道:“王爱卿,你教出了这么个狂妄至极的学生,的确有过。不过嘛,你的过,只是小过而已!人心隔肚皮,朕贵为天子,有时候都会用错人,何况是你?你这四年来,在内阁辅佐申爱卿,尽职尽责,鞠躬尽瘁,是有大功劳于朝廷的!内阁离不开你。朕离不开你!朕不准你这道请辞的折子。”
万历帝给了王锡爵一条金台阶,王锡爵自然不能不识好歹。
他跪倒叩首道:“臣谢皇上恩典!臣今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好申首辅,为皇上,为朝廷,为百姓效犬马之劳!”
万历帝话锋一转:“言官可以风闻言事,这是祖制。可朕要告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不要借着整别人,来谋取自己的利益!风闻言事是言官的权力。严惩诬告上官的人,是朕的权力!前些日子,有些人为了逼朕惩处贺六,跑到永寿宫大殿前跪谏。这种事儿,朕不想看到第二次!”
说完,万历帝不给言官们辩驳的机会,直接宣布散朝,起身离开了承天殿。
万历十四年初的石头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对于贺六来说,他和李植、江东之、羊可立是两败俱伤。贺六没了官职,被庭杖、被流放。那三位亦没有好下场,被连降三级,发配到边远省份为官。
对于申时行、王锡爵来说,他们是胜利者。这二人,一个保住了首辅之位,一个保住了自己的名声。
对于万历帝来说,石头案,是他和言官集团彻底走向对立的开端!
二十天后。
王锡爵送的祖传金疮药,果然有奇效。贺六屁股上的伤好利索了。陈炬亲自挑选了一百名锦衣卫力士,押送贺六去辽东充军。说是押送,其实是护送。
京城北郊。
已是大春。北郊青草碧连天,野花盛开,散发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
贺六要上路去辽东了。司礼监的两位秉笔王安、陈炬领着杨万、王之祯、骆思恭等人,来给贺六送行。
就在此时,北郊忽然来了无数的马车。
从一辆辆马车上,走下一位位身着便服的朝廷大员!
首辅申时行来了,次辅王锡爵来了,阁员们都来了,十八位六部堂官们都来了,五军都督府的领兵将帅们都来了!
内阁诸阁员、部院大臣、统兵大帅们齐齐为一名充军的犯人送行。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年,恐怕还是头一遭。
申时行朝着贺六拱手:“六爷!听闻您今天要去辽东,我们特地来送您一程。”
贺六连忙拱手:“诸位大人!我贺六何德何能,竟劳得诸位出城相送?”
王锡爵道:“六爷为朝廷奔波效力凡四十六年,有大功劳于朝廷。有大恩惠于百姓。唉,您晚年遭人陷害,获罪流放,朝廷中,凡是心存一丝良知的官员,都该来为您送行!”
贺六拱手道:“王次辅过誉了。我有什么功劳?我只不过是为朝廷、百姓做了些份内事而已!”
王安尖声尖气的说道:“六爷!看见了没?什么叫得人心?您就是得人心的忠义之人啊!皇上虽说下旨,流放了您,可皇上那也是迫不得已!他老人家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您是大忠臣!”
一众官员们纷纷附和。
贺六拱手道:“诸公,江湖上的人爱说一句话,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今天,我想将这句话赠与诸公!若有缘,贺六愿与诸公再会京城!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启程了。”
申时行竟以内阁首辅之躯,朝着贺六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六爷,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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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官员们纷纷道:“六爷,保重!”
贺六上了马车,向北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清晨的阳光里。
第783章 酒色财气样样俱全
(《开启第三十卷《争国本》)
时光就像是一头野驴,一跑起来就停不下来。一晃,三年光阴流逝。
万历十七年冬,辽东。
辽河边上,坐着两个六七十岁的老者。
这两个老者,一个是文人打扮。另一个,则穿着一身充军重犯的灰色棉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