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道:“好。你带我,去看看那副千秋万代钱的钱模。”
郑主事领着贺六等人,来到库房门前。
库房门前,有户部的二十多名亲兵把守。库房门上,上着三把大铜锁。
郑主事掏出钥匙,将三把锁一一打开。
进得库房,只见库房之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百上千个木匣子。每一个木匣子中,装的都是大明历代通宝钱、重宝钱、厌胜钱的钱模。每个木匣上,都贴着诸如“大明户部封存,洪武通宝钱模”、“大明户部封存,永乐重宝钱模”之类的封条。
郑主事走到其中一个木匣面前,面色大惊。他失声喊道:“六爷,这就是装千秋万代钱模的木匣!为何。。。封条被人撕开了?”
贺六走上前观瞧,那木匣上的两道封条,果然齐齐断开。
贺六捋着发白的胡须,吩咐郑主事:“打开木匣。”
郑主事听命。只见木匣之中,有一个精铁制成的模子,模子外圆,内放。上面的凹槽上,则是四个反着写的字:千秋万代。
贺六对郑主事说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给锦衣卫的人。”
郑主事退出了库房。
贺六问王之祯:“之祯,你怎么看?”
王之祯侃侃而谈:“六爷。封条被撕去,说明最近有人偷偷用过这钱模。而恭妃的哥哥王銮,又恰好负责铸造千秋万代钱。这说明。。。”
王之祯说到此就闭了嘴。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是偏向于恭妃的。可眼下的线索,却会加重恭妃是巫蛊案元凶的嫌疑。
贺六接话道:“之祯,你是想说,很有可能,是恭妃指使自己的亲哥哥,铸造了那枚千秋万代铜钱,然后差人送进了宫。挂在了桃木人的脖子上,祈求皇长子能够顺利继位,千秋万代。”
王之祯点了点头。
贺六道:“事情看起来是这样。可我总觉得,这条线索也太明显了。明显的让人不能相信。”
杨万压低声音道:“或许是因为恭妃孱弱敦厚,她以前没做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腌臜事,没有经验。故而不小心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贺六站起身,环顾了宝泉局库房一周。他说了一句跟巫蛊案无关的话:“都说国库存银有多少多少,关乎国本。今天到了宝泉局,才知道,国库的那点银子,跟这里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银子始终是有定数的。宝泉局这边铸造铜钱,却可以无限的铸造。”
王之祯插话道:“师傅,我有个朋友,在户部做过郎中。他跟我说过,铸铜钱之事,不是铸的越多越好。正所谓,得中即成,失中易毁。得中,便要凡事不偏、不过、不及。铸钱,要是铸的过滥,亦会导致江山社稷不稳的。”
贺六笑道:“得中即成,失中易毁。说的真好啊。罢了,咱们回锦衣卫,静待骆思恭将王銮锁‘请’回衙门。”
众人回了锦衣卫衙门,在南镇抚使杨万的值房,一边喝茶,一边等骆思恭。
两个时辰后,骆思恭进得南镇抚使值房。他朝着贺六拱拱手:“六爷,王銮那厮,似乎是跑了!”
贺六站起身:“哦?跑了?”
骆思恭点头:“据王銮的邻居说,已经三天没见过他的人影了。”
贺六笑了笑:“也对。偷用钱模,私自铸钱,本来就是杀头之罪。更何况,他铸的那枚千秋万代钱,还与诅咒皇上早崩的巫蛊案有关。换做我是王銮,我也跑!”
杨万问贺六:“六爷,您的意思是,现在已经能够肯定,恭妃的亲兄弟参与了巫蛊案?”
贺六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要妄下结论。”
骆思恭年轻,心里藏不住话。他道:“六爷,这值房里,只有咱们四个自家人。我们三个,都视您老为父!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贺六点点头:“嗯,说吧。”
骆思恭道:“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巫蛊案是张鲸设下,陷害皇长子的。张鲸的身后,很有可能站着郑贵妃!六爷不在京城的这三年,郑贵妃多次指使张鲸设计陷害恭妃母子。多亏了王皇后前后周旋,才保全了恭妃和皇长子。这一回,肯定也是这样。”
王之祯道:“思恭所言极是!六爷,咱们与其在物证上大费周章,不如想想法子,将东厂里关着的那三个人证:巫师廖芳,宫女林念儿,太监吕德子弄到咱锦衣卫来。这三人,不是在东厂招供,说巫蛊案是恭妃指示他们三个做下的么?咱们只要让他么翻供,一口咬定是张鲸指示他们这么说的,巫蛊案不就水落石出了?”
第792章 第二次五衙会审
东厂。
张鲸坐在一张桌子后。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肥胖男人。这男人,正是京城里有名的巫师廖芳。
要说这廖芳,还跟皇家道观朝天观有一段渊源呢!
二三十年前,嘉靖帝宠信道士蓝道行。专门拿出国帑,修建了朝天观。廖芳拜在蓝道行门下,做了小道士。
后来,蓝道行投靠裕王党,在扶乩问卦时动手脚,对付严嵩。廖芳还参与过此事。给蓝道行通风报信,说严嵩正站在门外的,就是廖芳!
后来,蓝道行嫌廖芳这个小道士长的太胖了,有碍观瞻,这么个肉球一样的道士,整天在皇上的龙目面前晃来晃去算怎么回事?于是蓝道行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将他打发走了。
哪曾想,蓝道行打发走廖芳,救了他一条命!
嘉靖末年,李时珍对嘉靖帝直言,他已病入膏肓。嘉靖帝一怒之下,命刘大杀光了朝天观、灵机宫内的所有道士!廖芳因离开了朝天观,而保全了性命!
由此可见,胖不一定是坏事儿,有时候胖子比瘦子更容易保命!
廖芳这二三十年来,云游四方,四处行骗。有时候他会装成和尚,有时候会装成道士,有时候,又会装成巫师。
张鲸一双鼠目,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胖子。他心忖:这胖子真是上天派下来帮我的啊!
腊月初六,顺天府查办了京城首富家的巫蛊诅咒案。
因巫蛊之术,过于邪魅,于是顺天府尹把案卷递给了东厂。请求东厂接手此案。
腊月初八,张鲸看到了案卷,灵机一动。何不借着巫蛊之事,陷害皇长子跟恭妃娘娘呢?
张鲸想要给廖芳上大刑,逼迫他编造,恭妃指使他在宫中设下巫蛊阵,诅咒皇上早崩,请求上天让皇长子早日登基的谎话。
哪曾想,张鲸还没开口,廖芳却抢先对张鲸说道:“公公饶我一条性命!我有一桩大秘密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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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鲸来了兴趣,问:“什么大秘密?”
廖芳直接说道:“找我设巫蛊阵,诅咒他人早死的,有很多人!京城首富王全德的儿子王苑只是其中一位。还有一位宫中的嫔妃,亦找过我!”
张鲸连忙问:“哪位嫔妃?”
廖芳的回答,让张鲸欣喜若狂:“皇长子生母,恭妃!”
张鲸当时脸上都快笑出了花!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本来他是打算用廖芳栽赃恭妃的。哪曾想,恭妃早就找过廖芳,真的在宫里摆下巫蛊阵,诅咒皇上早崩!
所谓的栽赃陷害,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廖芳又供认了埋藏布偶、桃木人的地点。张鲸忙不迭的去永寿宫禀告万历帝,随后又领着东厂的番役,按照廖芳所供,找出了物证!
张鲸似乎是嫌人证还不够充足。他又抓了太监吕德子,宫女林念儿,屈打成招,让他们咬死了,曾帮廖芳在娴岚苑布置过巫蛊大阵。
做完这一切,张鲸手里有了铁一般的人证物证。他自信,恭妃难逃此劫,皇长子也会永远失去做太子的机会。
而他,将成为扶助皇三子登上太子位的最大功臣!郑贵妃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等皇上驾崩,皇三子做了皇帝,郑贵妃做了太后,他张鲸,就会成为另一个冯保!
张鲸终于开口,哄骗廖芳道:“廖芳,你想不想活命?如果你听我的,我不仅能让你活命,还能让你做个官儿呢。”
廖芳一听能活命,还有官儿做,立刻两眼放光:“哇呀!谢张公公的大恩大德!我要是能做官儿,骗来的银子,不对,贪来的银子,啊,也不对,赚来的银子,全归张公公你!”
张鲸笑道:“那些后话,咱们先少说!有件事,我要你替我办。”
廖芳道:“张公公尽管说!你让我拉屎,我不放屁!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
张鲸吩咐廖芳道:“过两天,我会让锦衣卫、东厂、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五衙会审你!五衙会审之时,你重复一遍你以前的供词:是恭妃指使你,在娴岚苑中,布下巫蛊阵的!”
廖芳道:“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嘛!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本来就是恭妃指使我这么做的!在东厂我会这么说,到了什么五衙会审时,我依旧会这么说。”
张鲸狐疑的说道:“你不是巫师么?怎么又成了出家人?”
廖芳连忙道:“不好意思张公公。我跑江湖的时候,装过和尚,装过道士,也装过巫师。台词儿串了。”
张鲸“噗嗤”一声乐了:“看不出,你这胖货还是个全能人儿呢!”
张鲸之所以搞什么五衙会审,是为了将此案办成铁案。如果廖芳当着三法司和锦衣卫的面儿,供出恭妃,谁还敢说,有人栽赃嫁祸恭妃?
这跟万历元年,冯保聚集五衙会审王大臣,意图陷高拱于死地,是一样的道理。
一脸蠢相的廖芳又问张鲸:“张公公,不知道您会赏我个什么官儿做?”
张鲸随口编造道:“刑部侍郎,户部尚书,山东巡抚,随你挑!”
廖芳的一脸胖肉聚成了一朵儿花:“哎呀!能当尚书,侍郎,巡抚呢!我家祖坟真是冒了青烟!不对,喷火了!”
张鲸道:“罢了。你好好等着五衙会审吧。”
张鲸起身,离开了牢房。
廖芳看着张鲸离去的背影,忽然收敛了一脸蠢笑。他的嘴角,此刻挂着的是一丝冷笑!
永寿宫大殿。
张鲸对万历帝说道:“启禀皇上。巫蛊之事,牵扯到了恭妃和皇长子,事关重大。东厂单独审问人犯,似乎不妥。臣以为,应让锦衣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介入审讯!”
万历帝抬起头:“哦?又搞五衙会审啊?冯保当年就搞过五衙会审,审的是刺客王大臣。结果审成了一个笑话。你可不要学你曾经的干爹冯保啊。”
张鲸连忙道:“皇上放心,奴婢循礼循法办差,绝不会学冯保那等毒辣的权宦!”
万历帝头也不抬的说道:“嗯,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第793章 坐以待毙?
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火急火燎的将贺六、杨万等人召入值房里。
贺六问:“陈公公,又出什么事儿了?”
陈炬忙不迭的问:“六爷,皇上让你们从物证入手,查巫蛊案。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贺六叹了口气:“唉,惭愧,暂时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贺六没有对陈炬说千秋万代钱的事儿。锦衣卫参与此案的目的,是帮恭妃。千秋万代钱的事儿,一旦上奏给皇上,不但帮不了恭妃,反而会加重她的嫌疑。
陈炬急了:“坏了!坏了!皇上刚刚下旨,命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明日五衙会审巫蛊案的人证!巫师廖芳关在东厂里,如果我没猜错,张鲸一定对他许下了重赏,让他一口咬定恭妃是幕后主使!重赏在前,酷刑在后。廖芳八成会在五衙会审上,当着咱们锦衣卫和三法司的面儿,诬陷恭妃。”
王之祯在一旁道:“张鲸这一招太毒了!朝廷里的官员,本来觉得由东厂单独审讯人证不妥。如果五衙会审的结果,跟东厂审讯的结果相同,官员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骆思恭在一旁道:“张鲸这厮,这是想把巫蛊案,办成铁案啊!”
陈炬看着贺六:“六爷,怎么办?”
陈炬自监管锦衣卫后,就将贺六视作了无所不能的神。奈何,就算是佛祖还有打盹的时候,何况贺六只是个凡人?
贺六满面愁容的坐到椅子上,一言不发。
陈炬急眼了:“六爷!我的六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啊!咱们该怎么办,才能救恭妃、皇长子?”
贺六叹了一声:“五衙会审,就在明日。短短一天时间,我们无法找到对恭妃有利的证据。”
陈炬“扑腾”一下,失魂落魄的坐倒在椅子上:“这么说,恭妃和皇长子,是必死无疑了?”
陈炬虽然厚道,却不蠢。他知道,恭妃因巫蛊案被废、被杀,意味着皇长子永远失去成为太子的机会。皇三子铁定能够成为太子!等到当今皇上驾崩,皇三子继位的那一天,张鲸便会成为第二个冯保!权倾朝野!
这些年,他和王安在司礼监内,处处与张鲸对着干。等张鲸权倾朝野了,他跟王安还能得善终么?
陈炬把希望,寄托在了贺六身上。他站起身,朝着贺六作了个揖:“六爷!恭妃娘娘的命运,皇长子的命运,甚至于我和王安的命运,全系您一人身上!还请您想想办法。”
贺六依旧沉默,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骆思恭始终是年轻,血气方刚。他拱手道:“陈公公,六爷,我倒有一计,可以救恭妃。”
陈炬道:“快快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