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思恭压低声音,做了个割喉的手势:“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带人潜入东厂牢房之中,做掉那三个人证。”
贺六摇头:“思恭!我的徒弟,我的傻孩子!你能想到这法子,张鲸亦能想到这法子。或许,张鲸已经在东厂牢房那边,布下了一张大网。就等着咱们锦衣卫人的前去自投罗网呢!”
陈炬两眼血红的看着贺六:“六爷欸!我的六祖宗!照你所说,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贺六叹了声:“唉,听天命吧。”
入夜,永寿宫中。
万历帝的面前,摆着两张纸。一张纸上,写着朱常洛,一张纸上,写着朱常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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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皇长子朱常洛,生性木讷。万历帝不喜欢。
三岁的皇三子朱常洵,机灵活泼。万历帝将他视为掌上珍宝。
万历帝骨子里,特别想立皇三子为太子。奈何内阁和言官们破天荒的走到了一起,支持立皇长子为太子。
眼下,万历帝有一个机会。一个让皇三子名正言顺成为太子的机会。
血,始终浓于水。万历帝虽不喜欢皇长子,却不想他因巫蛊案受到牵连。
万历帝已经打定了主意,明日五衙会审出了结果,便废了恭妃,赐她自尽。而后,将皇长子过继给其他嫔妃抚养。
想及此,万历帝将写着朱常洛的那张纸,放到蜡烛上引燃,又将写着朱常洵的那张纸,夹到了一本书中。
当值的张鲸走进大殿中:“启禀皇上,申首辅、王次辅求见。”
万历帝道:“哦,宣。等会。张鲸,那三个人证,你们东厂那边看管妥当了么?要是人证在五衙会审的前夜,稀里糊涂的被人杀了。。。”
张鲸竟不顾宫廷礼节,打断了万历帝的话:“启禀皇上,奴婢在东厂牢房周围,布置了五百名番役!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奴婢知道锦衣卫的贺屠夫心狠手辣,为了帮恭妃,贺屠夫十有八九会铤而走险。奴婢就等着锦衣卫上门呢。”
万历帝斥责张鲸:“张鲸,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你做的没错。可你给朕记住,锦衣卫,是朕的家奴,不是什么魔窟!贺六,是忠于朕的忠臣,不是什么魔头。”
张鲸连忙道:“是,皇上。奴婢刚才失言了。”
万历帝摆摆手:“罢了,你去把申时行、王锡爵给朕叫进来吧!”
不多时,申时行、王锡爵进到大殿之中。
万历帝问:“申爱卿、王爱卿,你们深夜到此,有什么要紧事么?”
申时行拱手答道:“启禀皇上,巫蛊案关乎国本!臣和王次辅请求皇上恩准,让我们参加明日的五衙会审。”
万历帝想了想,答道:“你们参不参加五衙会审,也不会改变会审的结果。毕竟人证就摆在那儿呢。不过既然你们坚持要去,朕也不会拦你们。”
申时行叩首:“谢皇上。”
万历帝道:“还有别的事么?如果无事,就退下吧。”
王锡爵道:“皇上,臣要劝您一句。有时候,红口白牙说出的话,不一定就是事实。巫师廖芳、太监吕德子、宫女林念儿,这三名人证一直关在东厂里。万一东厂有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让他们。。。”
万历帝面露不悦:“刚才朕对张鲸说过。现在,朕改改这句话,将这句话再送给你们!东厂,是朕的家奴,不是什么魔窟!张鲸,是朕的奴婢,不是什么魔头!”
其实,万历帝说的是违心之言。他是何等聪明?他怎么会不知道张鲸在三个人证身上动了手脚?
不过,为了自己最宠爱的皇三子能够做上太子,他也只能对张鲸办的那些腌臜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794章 五衙会审,石破天惊!
第二天上晌,东厂大堂。
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司礼监掌印张鲸、司礼监秉笔王安、陈炬、三法司诸堂官以及陈炬的“幕僚”贺六,齐齐坐在大堂上。
张鲸将惊堂木推到申时行面前:“申首辅,您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官位最高。今天这个主审,理应您来当。”
申时行没有搭理张鲸,只是当仁不让的举起惊堂木,一拍道:“带人证,廖芳、林念儿、吕德子!”
几名番役,将三人带上大堂。
申时行问道:“廖芳,你籍贯哪里?做什么营生?”
廖芳答道:“在下祖籍山东青州。至于营生嘛,四海为家,以做巫师,替老百姓驱邪避祸为生。”
申时行怒道:“布下巫蛊大阵,诅咒他人,也算是驱邪避祸么?”
廖芳答道:“禀大人,我布下巫蛊大阵,诅咒皇上早崩,皇三子早薨,是受人胁迫!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张鲸知道,廖芳上道儿了!他连忙问道:“你说是受人指使?是受了谁的指使?是恭妃么?”
张鲸迫不及待的亮出了刀子。申时行、王锡爵、贺六等人心中有数,廖芳要是说“是”,那恭妃和皇长子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廖芳的回答,石破天惊:“恭妃这名字,我听过。她本人嘛,我没见过!她也没让我替她办任何的事儿!指使我在宫中布下巫蛊大阵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公公你啊!你又让我一口咬定,巫蛊案的罪魁祸首是恭妃!”
廖芳此言一出,大堂之内的所有官员,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贺六心中疑惑:“这廖芳。。。怎么会在大堂上反戈一击?”
张鲸恼羞成怒:“廖芳!你含血喷人!你胡乱攀扯!我什么时候指使你在宫中布什么巫蛊阵了?”
廖芳的脸上,全无之前的肥胖蠢相。他镇定自若的说道:“您不是说,布巫蛊阵是为了陷害恭妃!让皇长子永远失去做太子的机会嘛?您还说了,您背后站着郑贵妃和皇三子!让我不要害怕!您还允诺,待事成之后,刑部侍郎、吏部尚书、山东巡抚随我挑!”
张鲸站起身,大喊道:“来啊!案犯信口雌黄!着实该打!上刑!”
申时行一拍惊堂木:“张公公,你刚才说了,我今天是主审!主审尚未发话,你这个副审无权下令给案犯动刑!”
张鲸怒视着申时行:“申首辅!这廖芳胡攀乱咬!不打,他是不会老实的。”
申时行直接将张鲸怼了回去:“难道不说恭妃是罪魁,就是不老实?难道你张公公,已将恭妃定为了巫蛊案的首恶元凶?!那今天的五衙会审还有什么意义?直接按照张公公你的意思,给皇上呈个折子,禀明恭妃是罪魁便是!”
张鲸被申时行怼的哑口无言。
贺六忽然给申时行使了眼色,而后道:“申首辅,我有两句话,要问宫女林念儿、太监吕德子。”
申时行道:“六爷请问。”
贺六开口:“林念儿,吕德子,你二人是否参与了巫蛊案,将那些邪魅之物,埋到了娴岚苑?”
林念儿和吕德子年龄并不大,自一入宫,他们就跟着恭妃。恭妃拿他们不错。之前他们供认参与了此案,不过是东厂严刑逼供的结果。
此时,他们见廖芳当堂翻了供,他们亦翻了供。
“大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巫蛊案!更没有参与!之所以写下供状,是因为东厂的人严刑逼供!”
“大人,张公公说了,要是我们不按照他说的招供,就要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张鲸傻眼了!申时行傻眼了!王锡爵傻眼了!陈炬傻眼了!贺六亦傻眼了!只有王安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
贺六忽然瞥了王安一眼,觉得王安的神情不对!
王安察觉到了贺六的目光,连忙长大了嘴,做惊讶状。
张鲸火了:“诸位大人,三名人证当堂翻供,一定是有人指使!我的意思,暂缓五衙会审!由我们东厂出面,查出指使他们翻供的指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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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行笑道:“张公公,五衙会审,是皇上下的旨。岂是你想暂缓就能暂缓的?”
王锡爵拿过申时行手中的惊堂木一拍:“案犯廖芳!你把刚才的话,说明白些!眼前这位张公公,为何要指使你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廖芳道:“天下谁人不知,张公公是郑贵妃、皇三子的人!他一向支持皇上立皇三子为太子!奈何,咱大明有祖制,有皇长子在,皇三子就做不了太子!于是乎,张公公和郑贵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出了利用巫蛊案,栽赃陷害恭妃、皇长子的法子!”
廖芳的话,让贺六茅塞顿开!原来,郑贵妃不是陷害者,而是被陷害者!有人做了一个局,将郑贵妃、张鲸请入了瓮!
贺六心中疑惑:会是谁做的这个局呢?王皇后?王安?亦或恭妃本人?
申时行命手下的一个书办道:“案犯刚才的口供,是否已经记录在案?”
书办答道:“禀首辅,已然记录在案。”
申时行又问:“廖芳,林念儿和吕德子,是否参与了此事?”
廖芳否认道:“我是腊月初八那天,被张公公偷偷带入宫中,又偷偷在娴岚苑埋下布偶、桃木人的!在场的,只有我跟张公公两人!林念儿和吕德子并未参与。我揣测,张鲸是怕人证不够,胡乱从娴岚苑中抓了一个太监,一个宫女,屈打成招的。林念儿和吕德子倒霉,正好被张鲸抓了起来。”
申时行笑了笑,转头对张鲸说道:“张公公,大明律,问案官牵扯案情,需回避,您是不是该下去回避回避了?”
张鲸浑身颤抖,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
贺六在一旁不失时机的斥责东厂的番役:“你们东厂番役好生没有眼力!张公公浑身发抖,一看就知道是病了!你们还不将他搀下去休息?”
番役连忙上前,搀住了张鲸。
张鲸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了大堂。
申时行和王锡爵相视一笑:“廖芳,继续交待巫蛊一案的细节!”
第795章 该不该落井下石?
廖芳供述完一切。申时行手下的一名书办记好了供状,廖芳在供状上画了押,按了手印。
红色的手印按在供状上的那一刻,贺六心忖:郑贵妃和张鲸,必将万劫不复!
陈炬问申时行:“申首辅,此案牵扯到了司礼监掌印张鲸。咱们该如何处置他?”
申时行命道:“先将张鲸看押起来!”
在东厂的地盘上,捉拿东厂督公,那些领班太监、掌班太监、番役们自然不从。
张鲸的干儿子,东厂领班太监柳应海抽出了腰刀,大喊一声:“谁敢!张公公是皇上钦命的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你们要当着东厂两千番役的面儿抓人?先问问我手里这口刀答应不答应!”
贺六站起身:“我敢!你是个什么阿猫阿狗,敢在我贺六面前动刀?告诉你,我杀过的东厂阉狗多了去了!嘉靖年间,我杀过一批!万历年间,我亦杀过一批!”
贺屠夫恶名冠绝京城。这老家伙一开口,倒是震住了东厂的一众番役。
贺六高呼一声:“既然是五衙会审,今天刑部的亲兵,亦来了东厂吧?”
刑部尚书林渭南拱手道:“六爷,今天我带了六十名刑部亲兵来东厂。”
贺六抽出绣春刀:“好!今天我们锦衣卫,也来了二十名力士。由我带着锦衣卫力士和刑部亲兵,拿下张鲸!押回锦衣卫诏狱!东厂之中,谁敢阻拦,我便杀谁!”
说完,贺六带人,在大堂在当着东厂两千番役的面儿,拿住了张鲸。
张鲸大喊道:“我是司礼监掌印,贺六,你无权抓我!”
贺六冷笑一声:“张公公,此案已查明。勾结巫师,陷害恭妃、皇长子。你觉得你这个司礼监掌印还当的成么?”
大堂上的申时行道:“六爷,先将张鲸押到你们锦衣卫诏狱之中!我跟王次辅立即入宫,向皇上禀明五衙会审的结果!”
贺六闻言,带人押着张鲸就往东厂门口走。
东厂的番役们虽然人多势众,却无一人敢出手救张鲸。
番役们谁人不知,贺六这条老疯狗,疯起来敢让锦衣卫炮轰东厂!疯起来敢屠了张公公的整座外宅!
王之祯、骆思恭、杨万跟在贺六身后,得意洋洋:别以为锦衣卫当了东厂快两百年的奴才。有六爷在,谁是谁的奴才还不一定!
一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看着申时行呈上来的供状,蹙起了眉头。
申时行道:“皇上,张鲸勾结郑贵妃,设下巫蛊阵,诬陷恭妃、皇长子,证据确凿。”
王锡爵亦道:“皇上,张鲸以内官之身,妄图干预立太子之事,这是图谋不轨,这是意图谋反!更何况,他还用卑鄙手段,陷害皇长子、恭妃?臣以为,皇上该下旨,立即诛杀张鲸。另外,张鲸的背后主使是郑贵妃,应立即废掉她的贵妃封号,赐死。”
万历帝沉默不言。张鲸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他豢养的一条狗罢了,死不足惜。但现在的问题是,廖芳的供状,将张鲸和郑贵妃绑到了一起!张鲸如果获罪被杀,郑贵妃亦要被废,被赐死!郑贵妃是万历帝最心爱的女人,他怎么会赐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