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拿坐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良久才开口:“据冯胖子说,你们这趟来,打算购入五十万担私盐?”
贺六点头:“没错。”
李大拿大笑一声:“数量如此庞大的私盐,若是没有盐引,怕是还没出浙直地面便被官府给抄了!”
贺六大笑:“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李老板啊!”
李大拿正色道:“五十万担的盐引,应该是一百万两的价。说实话,二位是大主顾,也是新主顾。我李大拿有意结交你们。这样吧,银子,我还是收你们一百万两。盐引,我给你们开五十三万担!多出的那三万担盐引,权当是我送你们的,如何?”
贺六喜上眉梢:“痛快,李老板。我就愿意跟你这样爽利的人做生意!”
李大拿道:“实话告诉二位。最近两淮盐运使吴大人出了事。新的盐运使没到任,我手里的盐引不多。加起来,正好有个五六十万担。我要把盐引全给了你,就要将这四方茶楼关张两个月。红口白牙的,我得确认你手里的确有那么多银子!”
老胡从随身背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木匣子。他打开木匣,木匣之中是一沓子银票。
第七十三章 鄢懋卿接任
老胡将木匣推到李大拿面前。
“这是五十张德泰钱庄的银票,每张两万两。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德泰庄分号都能兑成现银。”
李大拿将木匣推给冯胖子:“冯胖子,你点验点验。”
不多时,冯胖子道:“掌柜的,错不了,是德泰庄的真银票。”
贺六哪里有上百万两银子?这一匣子银票,全都是他自制的假银票!贺六这个锦衣抄家官儿,早就练就了一双鉴别银票真伪的火眼金睛。要学鉴真假,先要学造假。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十一骗子李——李子翩就是个造假银票的高手。贺六曾跟李子翩学过好长时间的银票作伪。
昨日审讯冯胖子时,冯胖子曾告诉他,李大拿不识字。
贺六奇怪:若是李大拿不识字,他怎么知道自己经手的银票是真是假?
冯胖子又告诉他:李大拿不知银票真假不要紧——我冯胖子知道就可以了!鉴别银票的事,一向是我代劳的。
贺六大喜。花了一宿的时间,造出了这五十张假银票糊弄李大拿。
李大拿对冯胖子说:“胖子,你可要看仔细了!这可不是几万两的小生意。”
冯胖子道:“掌柜的,错不了。”
贺六道:“见了银票了,该让我们看看盐引了吧?”
李大拿将装银票的木匣推还给贺六:“不着急。五十多万担的盐引,我怎会全装在身上?”
两淮盐运衙门开出的盐引,都是一百担为一张。五十万担盐引,倒有五千多张。换做谁谁也不会带在身上。
贺六道:“嗯,既如此,我什么时候能拿到盐引呢?”
李大拿道:“明日午时,你再来四方茶楼就是。到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贺六和老胡起身:“那就一言为定,告辞了!”
贺六和老胡刚走到门口,李大拿却叫住了二人:“慢着!”
贺六心中一惊:难道说李大拿看出了破绽?
李大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只写了一个“李”字。
他笑着说:“我这人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姓,这张纸你们二人拿着。”
贺六奇怪的问:“您给我这张纸是什么意思?”
冯胖子替李大拿解释道:“有了这张纸,你们在扬州城内吃喝玩乐就都不用花钱!汇春楼的珍馐美味随便吃,怡翠院里的漂亮姑娘随便睡!结账的时候只需把这张纸亮出来,那些买卖家自会来找我们李掌柜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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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接过那张纸:“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大拿道:“呵,做生意讲究一个常来常往。我是真心想交下你们两位朋友。以后想买盐引,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贺六和老胡前脚刚出四方酒楼。李大拿后脚就给了冯胖子一个差事:“冯胖子,扬州斗升米行的王老板是山东人。刚才来的那两个人自称是山东的客商,初涉私盐生意。一次能拿出百万两银子,想来他们原来的生意在山东做的挺大。你替我去打听打听王老板,山东生意场上,有没有这两号人!”
李大拿做的买卖弄不好会掉脑袋,他行事自然谨慎。
他哪里知道,冯胖子已经被贺六所掌控?
冯胖子道:“好嘞,掌柜的。我马上就去斗升米行。”
半个多时辰后,冯胖子回到四方茶楼,对李大拿说道:“爷,我跟王老板都打听清楚了。那两个人,是山东最大的绸缎庄天蚨祥的东家!天蚨祥的绸缎生意遍及整个山东。这二人的财力雄厚,一次拿出百万两银子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席话,自然是贺六交待冯胖子骗李大拿的。
李大拿长出一口气:“这就好!头回和他们做买卖,咱们还是小心点好。需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贺六和老胡回了钦差行辕。老胡问贺六:“老六,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难道你要学老十一李子翩,当个劫富济贫的骗子?将李大拿的五十万担盐引骗到手?”
贺六点点头:“没错。我就是要将那五十万担盐引骗到手。两淮盐运衙门开据的盐引,每一张上都有一个编号。譬如冯胖子卖给咱们的五千担盐引,就都是甲字六百三十八开头,甲字六百八十八结尾的。如果我预料的不错,等到李大拿发现盐引被骗,一定会让盐运衙门的人出面,将咱们手里的盐引出个作废告示。到那时,咱们骗到手的盐引就成了一堆废纸。”
老胡道:“既然是盐运衙门的人出面作废盐引,你就能查出盐运衙门里有谁跟四方茶楼勾结,对么?”
贺六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就叫顺藤摸瓜。走,老胡,去汇春楼喝酒去!反正是那李大拿结账,咱们是不吃白不吃!”
老胡笑道:“咱俩再能吃,也吃不回你昨日给冯胖子的一万两真银票!这案子要是破不了,你可真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了!香香要是知道你弄丢了她以后的嫁妆钱,不得三天不吃青菜?”
贺六和老胡刚要出钦差行辕,钦差行辕里却来了传旨的钦差。
那钦差竟然是严嵩保举到江南巡盐的鄢懋卿!
“有上谕!浙直总督胡宗宪禀奏,锦衣卫查检百户贺六赴江南办案,欺压地方、侮辱官员。朕闻之不甚震怒!贺六身着锦绣飞鱼,却不知报效皇恩,只知招摇过市,着实可恶!现革去贺六其武节将军散阶,留任锦衣卫,在江南戴罪立功。”
嘉靖帝的这道圣旨蹊跷的很。明里,他臭骂了贺六一顿,说自己“不甚震怒”。可对贺六的惩罚,仅仅是革去可有可无的武散阶。这算不得什么像样的惩罚。
至于那句“在江南戴罪立功”,明摆着是告诉贺六:你不必回京,继续呆在江南查清私盐案!
贺六接了圣旨。鄢懋卿久在京城做官,自然识得眼前这位锦衣卫老六。
鄢懋卿道:“老六啊,我前脚来了江南巡盐,你后脚就来了江南抄家。呵,胡部堂那人好不讲情面。竟然在皇上面前参你什么侮辱官员。我怎么就没听说你老六欺压过地方官呢!”
贺六拱拱手:“鄢大人,属下是有些做的不妥当的地方。这倒不怪胡总督。”
鄢懋卿和胡宗宪虽然都是严党,二人之间的关系却不怎么好。鄢懋卿嫌胡宗宪迂腐,当着江南封疆大吏,却不知捞银子。
胡宗宪呢,又嫌鄢懋卿除了捞银子,没有半分治国安邦的本事。
鄢懋卿叹了口气:“唉,今天吏部的人六百里加急给我递了话。我本是皇上派到江南巡盐的钦差,吏部却让我就地接任两淮盐运使。我倒成了他胡部堂手下的人!”
贺六心中一惊,道:“鄢大人,您接任了两淮盐运使?”
第七十四章 骗局得手
鄢懋卿是最铁杆的严党。他从行人司行人升御史,再由御史一步步升到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全是凭着严嵩的提携。
内阁首辅严嵩用人,只用两种人。一种是能干事的治国大才。另一种是会捞钱的大奸之徒。胡宗宪属于前者,鄢懋卿属于后者。
小阁老严世藩曾戏言:鄢懋卿是我严家的送财童子。
近十年来,两淮盐运使的位子一直被严党所牢牢控制。上一任盐运使吴良庸就是严党中人。吴良庸获罪下狱,新任盐运使又派来个铁杆严党鄢懋卿,他一定会百般阻挠贺六查清两淮盐税亏空的真相。
贺六对鄢懋卿说道:“鄢大人才干超群,也只有您这样的能臣干吏,才能挑起两淮盐务的重任!”
贺六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暗自嘀咕:皇上啊皇上,你让我来江南查私盐,不派个清廉点的官员做盐运使帮我查案也就罢了,反而派来这么个巨贪。您老这不是拆我的台么?
鄢懋卿对贺六说道:“唉,其实嘛,我也不愿来扬州!两淮盐运使只是个正四品官儿。我本来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子上,是从三品。做官的人,都想着升官,哪曾想,我倒降了一级。”
贺六心中暗骂: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说做官的人想着升官,可你怎么不提发财二字?你怕是做上三十年左副都御史,捞的钱都不及做三年两淮盐运使捞得多!
心中虽骂,贺六嘴上还是吹捧鄢懋卿道:“鄢大人过谦了。谁不知道两淮盐务支撑着小半个国库?皇上将如此重担交给了您,您从正四品再升回从三品甚至正二品正一品,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鄢懋卿叹了口气:“唉,但愿吧!老六,旨意宣完了。我先告辞!”
贺六连忙道:“属下恭送鄢大人!”
鄢懋卿转身离去,他前脚刚走,浙直总督胡宗宪便来了钦差行辕。
胡宗宪对贺六叹了口气:“唉,我听说皇上虽然下旨训斥了你,却没让你回京,对么?”
贺六点点头:“是。皇上只褫夺了我的武节将军散阶。圣旨中并未提及让我回京。”
胡宗宪道:“我上本参你,本来是想给你个台阶下,让你回京。看来,皇上是铁了心想让你查清两淮盐税亏空的事。查吧,两淮盐务本就是一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这回严阁老举荐,皇上钦点,让鄢懋卿这只老狐狸做了新任两淮盐运使。你想查清盐税亏空,正好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贺六道:“胡部堂。有句话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你老捂着两淮盐务的盖子不让我揭。说是怕一查到底会让江南官场大乱,引发朝局不稳,危及江山社稷。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贪官上下其手,弄的朝廷连给戚家军、俞家军购买军需粮草的钱都拿不出。难道这样就不是危及江山社稷了么?”
胡宗宪一声苦笑:“老六,你话里有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严阁老的门生。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又是严阁老的人。我是怕你一查到底,最终将盐务的亏空扯上严阁老,所以一直拦着你查案?”
贺六笑了笑:“难道不是这样么?”
胡宗宪摆摆手:“唉,你还是不了解我胡某人啊!我为官二十年,办任何事,都有一个最低限度的原则,那就是:江山社稷重于师恩。不然,皇上也不会将整个江南都交给我!好了,你有你的职责,我有我的职责。咱们就各司其职吧。你铁了心要查盐务上的事,我也不能拦着你不是?”
说完胡宗宪便走了。
老胡对贺六说:“这位胡部堂真能睁着眼说瞎话!鬼都能看出来,严阁老是他的老师,他是怕你查清了案子对严阁老不利。”
贺六却不赞同老胡的观点:“胡部堂不是那样的人。正如他所说,如果他在江南只唯严阁老之命是从,将严党的利益凌驾于江南百姓的利益之上,那皇上还会将浙直总督这副重担交给他去挑么?他也不容易。抗倭的军饷要他去筹措;浙、直两省百姓的生计要他去管;朝廷每逢要用钱,往往都是从浙、直两省调度。。。。唉,你看他五十多岁的人,面相上看上去却快七十了。好官难做啊!”
#######第二日午时,贺六和老胡如约来到四方茶楼的雅间之中。
李大拿和冯胖子已经等在了那里。
李大拿所坐的桌前,放着一个两尺见方的铁匣。
贺六问他道:“五十多万担盐引都准备好了?”
李大拿点头:“说好了一百万两换五十三万担盐引。五十三万担盐引,全都在这儿了!”
李大拿将铁匣双手推到贺六面前。
两淮盐运衙门开出的盐引,都是一百担为一张。五十三万担盐引,便是五千三百多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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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点验了整整两柱香的功夫,重于,他对贺六说道:“东家,数目对!”
贺六听后,将五十多张假银票给了李大拿。
李大拿笑道:“好!咱们这第一次交易就算是成了。中午我请二位喝个酒!”
贺六笑了笑:“喝酒就不必了。五十三万担盐引到手,我还要赶紧在当地的几个盐场收五十三万担的私盐!但愿这批私盐能顺顺当当运回山东。我再凭着盐引,按官盐的价格卖出去。”
李大拿道:“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二位了。冯胖子,你替我送送二位。”
冯胖子送贺六和老胡来到四方茶楼门口。
贺六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现在马上跟我们走!”
冯胖子道:“这么急?”
贺六道:“冯胖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等到李大拿发现银票是假的,你这个查验银票的人还有活路么?跟我去钦差行辕,我们锦衣卫会保你的平安。”
冯胖子这个送客的,跟着客人跑了。
李大拿坐在雅间之中,感觉有些不对。五十多万担的盐引交易,如此轻松就完成了么?
李大拿吩咐小二道:“冯胖子送完那两个客人没有?送完了让他赶紧回来。”
小二下楼,不多时回到了雅间:“掌柜的,楼下根本没有冯胖子的影子!”
“什么?”李大拿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