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39节

  

第七十五章 王副使

  

  李大拿心中起疑,亲自带着五十张银票来到了德泰钱庄扬州分号。

  德泰钱庄的站柜先生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你这银票啊,是假的!呵,做的倒是蛮真。”

  李大拿怒不可遏!竟然有骗子手骗他的盐引?这真好比是太岁头上动土!他李大拿当初可是靠着坑蒙拐骗起家的。

  李大拿回到四方茶楼,办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派手下的喽啰全城搜捕冯胖子和那两个所谓的“客商。”

  第二件事,他找人给两淮盐运副使王振豪下了一张请帖,请他晚上前来赴宴。

  第三件事,他托人给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的镇抚使吕达去了封信,让他派几十个精干的弟兄来扬州。

  锦衣卫在北京有南、北镇抚司衙门。南京是留都,除了有留守六部,还有一个锦衣卫留守衙门。

  南京锦衣卫虽然不及北京的南镇抚司、北镇抚司一般权势熏天,却好歹也挂着一个锦衣卫的名头。在浙江、南直隶地面,南京锦衣卫还算有几分余威。

  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中,设镇抚使一员。官职正四品。如今的留守镇抚使是一个叫吕达的人。这人本是北镇抚司中老三金万贯手下的一个百户。四年前外放到南京做镇抚使。

  北镇抚司的百户,到了南京能做镇抚使,可见南京锦衣卫的地位远不及北京锦衣卫。

  入夜,四方茶楼。

  两淮盐运副使王振豪如约而至。

  这位王副使不是严嵩的人,而是裕王党干将高拱的门生。

  盐运副使,官名为“两淮盐运同知”。虽然名义上是盐运使的副手,实际上却没有半分的权力。在盐运衙门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他这个从四品官,还没有正六品的盐运判官、正七品的盐运提举有实权呢。

  严嵩会做官,更会做人。他知道自己的党羽长期把持着两淮盐运衙门会令朝野上下不满。故而他主动将盐运副使这个虚职给了裕王党的人。

  王副使进到四方茶楼,李大拿已经备好了酒宴。

  李大拿给王副使斟满酒,道:“如今吴大人已经获罪入狱。鄢懋卿大人又是新上任,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办交接。前任官进了大牢,你这个副手自然要代劳交接。呵,这一个多月,盐运衙门的事倒是您老说了算呢!”

  王副使苦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千年的媳妇儿熬成了婆?罢了吧!我这婆婆至多只能做一个月。呵,够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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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拿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递给王副使:“一个月能做的事情多了。这是五千两银子,有件小事请你帮帮忙。”

  王副使将银票推回给李大拿:“别介!我的李老板!你的银子我可不敢接!我手里一张盐引也没有。去年结余的二百万担盐引,吴大人不是早就卖给你了么?今年的盐引,在新任盐运使办完交接之前,我一张也不能动。办完交接之后,你可以去找那位鄢懋卿大人嘛。”

  李大拿笑了笑:“我求您办的事,不是倒腾盐引!”

  王副使笑道:“这倒是奇了!整个扬州城谁不知道你李老板?你办一万件事,倒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件跟盐引有关。”

  李大拿道:“这件事的确跟盐引有关。我想求你替我发个告示,作废五十三万担的盐引!从丙字二百号,到丁字七百号全部作废。”

  王副使大惊:“作废五十三万担盐引?五十三万担盐引足足有五千三百张!要是拿了盐引的商人知道了,还不得进京告御状?”

  李大拿道:“拿了这批盐引的人,不敢去告御状。因为他是个骗子手!是用假银票从我手中骗买走了五十三万担的盐引!”

  王副使惊讶道:“还有这等奇事?你李老板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上这套子?”

  李大拿笑道:“惭愧啊。我这四方茶楼里有人吃里爬外。内外勾结给我做了个套子。我一不留神就钻进去了。您放心,您老作废了这批盐引,没人会找您的麻烦!一个骗子手,还敢对朝廷的从四品大员不利么?他要蹦出来正好!我正想找他呢!”

  王副使问道:“作废五千多张盐引,我总要有个理由吧?”

  李大拿道:“您是两榜进士出身。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咬咬文,嚼嚼字,找个理由还不是现成的?这事儿就全托付给您老了!”

  说完,李大拿又将那张银票推到王副使面前。

  王副使纠结一番,将银票塞入袖中:“好吧!也就是看你李老板——和你东家的面子!你东家最近可好?”

  李大拿笑道:“我东家在京城里做着他的官儿,江南的银子流水一样淌到他的口袋里,他能有什么不好的呢?呵,严阁老的人、裕王爷的人、吕公公的人,个个都是真佛啊!我东家个个都要拜。这一点倒是有些辛苦。”

  王副使苦笑一声:“也就是丁旺那厮的《百官行录》被锦衣卫的贺老六一把火烧了。否则江南官场的官员,倒要有一多半掉脑袋。你东家的盐引生意,今后也便做不成了。”

  李大拿道:“王副使说的是!我东家想必天天在家里给那贺老六立了个长生牌位,天天叩头上香呢!你说怪不怪,贺老六一把火烧了那么重要的东西,皇上竟半分怪罪他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赏赐了他一番,还派他到江南抄吴大人的宅子。嘿,我们东家说,他们锦衣卫里抄家的活儿油水可大了去了!吴大人的家底我是知道的,总有个几百万两银子。那贺老六随便在抄家账目上动动手指头就能有几十万两的进项吧?”

  李大拿哪里知道,来骗买他手中盐引的,就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贺老六!

  王副使用试探的口气问道:“我说李大拿,你东家是不是跟贺老六同在锦衣卫衙门里?我怎么听说。。。。。”

  李大拿赶紧打断了王副使的话:“别介!我的王大人,您的话就此打住吧。我东家不准我轻易泄漏他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他老人家在京城里做官,权势还不低呢。”

  

第七十六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王副使道:“得了。我这个清水官儿好容易赚你五千银票,才懒得打听你东家的身份呢!你东家就是内阁首辅也与我无关。盐引作废的告示,我明天贴出去。再会!”

  李大拿道:“别急啊,王副使用了饭再走吧。”

  王副使却意味深长的说:“别了,你们四方茶楼的好酒好菜里,都埋着七步断肠散呢!吴大人不就是中了你的七步断肠散才丢的官?再会吧。”

  王副使出得四方茶楼。黑暗之中,三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盯梢的三个人,分别是贺六、老胡,还有一个总督衙门的守门百户。这守门百户天天见江南官场里的大人物,对江南各位官员的长相个个烂熟于心。

  贺六下了决心要彻查盐务亏空,胡宗宪还是给他开了些方便之门的。譬如说,总督衙门中的人,贺六可以随意调用。

  守门百户对贺六说道:“上差,那人是盐运副使王振豪。”

  贺六道:“你可认仔细了?”

  守门百户道:“上差,小人干的就是衙门口认人的差事。通传错了来访官员的官位,可是要吃板子的!错不了,就是盐运副使王振豪!这人好像是户部尚书高拱的门生,在盐运衙门里没什么实权。”

  贺六心中一惊:裕王的人?裕王的人为何也跟四方茶楼扯上了关系?

  欲王党中人,不是一向标榜己方都是些朝中清流么?怎么裕王党里也出了贪官?

  贺六转念一想:龙生九子,九子不同。朝廷各个阵营之中,都有贪狞的庸官,也都有能干事的清官。严党之中就有个好官胡宗宪。裕王党那边有个把贪官也不稀奇。

  第二天上晌,两淮盐运衙门贴出告示,作废了贺六手中那五十三万担的盐引。

  当手下的力士将这个消息告诉贺六时,贺六正和老胡在钦差行辕里下棋呢。

  贺六将棋子抛在棋盘上:“呵,看来是那位王副使给李大拿办了事。”

  老胡道:“朝廷上下都知道,盐运副使没有丁点的实权。吴良庸刚下狱,鄢懋卿还没办完交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位王副使倒是挺会抓准机会捞钱的。”

  贺六道:“作废盐引不是倒卖盐引。王副使能拿到的钱有限的很。可怜这位王副使。当着没有丁点油水的官儿。好容易有机会捞点小钱儿了,又被咱们锦衣卫抓个正着。”

  老胡道:“走,老六,咱们去盐运衙门口,看看那张作废告示去。”

  贺六和老胡来到盐运衙门口。

  衙门口外贴着一张告示,告示周围里里外外围着几十名大小盐商。

  一名盐商感慨道:“一下作废五十多万担盐引?真是更古未闻。”

  另一名盐商笑着说:“你没看那编号?都是去年没经盐商商会的手出售的。说不定是私下倒卖,出了什么毛病呢!”

  “别乱说。这可是在盐运衙门口!让衙门里的人听到,以后你这个正经的盐商还做不做正经的生意了?”

  “正经盐商?正经生意?我现在巴不得做一个倒卖私盐的私盐贩子!他们可比咱们挣钱多了!可惜,咱在盐运衙门、盐商总会备了案。都知道咱们是正经商人,四方茶楼不敢卖给咱们盐引!”

  贺六和老胡正听盐商们发着牢骚,猛然间,几名壮汉走到了他二人身旁。两柄弗朗机火铳顶上了二人的腰。

  “老实点!我的手铳可是掰开了火门的!铳响了你可活不成!跟我们走一趟!”

  几个壮汉将老胡、贺六带到了一个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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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领头的拿出两张画像,仔细的比对二人的模样:“错不了,就是他们!走,把他们带到四方茶楼去!”

  贺六说道:“敢问诸位是那一路的好汉?可否通报下来路?”

  领头的壮汉走到贺六面前:“你个找死的骗子手。还敢打听大爷们的来路?好,我就告诉你吧。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

  说完那壮汉掏出了一方腰牌。这腰牌与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腰牌不同。南、北镇抚司的腰牌是圆的,南京留守衙门的腰牌却是长方的。

  壮汉道:“老子是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吕镇抚使手下亲随总旗张干!”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

  贺六对张总旗说道:“腰牌嘛,我也有一面,就在腰上。张大人不看看?”

  “你也有腰牌?难道你也是衙门中人?”

  张总旗说着在贺六腰间摸出一面腰牌。

  只见上面大书“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几个大字。

  张总旗脸都绿了:“北,北镇抚司?查检百户?您是——六爷?”

  老胡道:“你瞧,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的总旗,抓了北镇抚司里的六太保。呵,要说你们南京锦衣卫的吕镇抚使,见到我们百户大人还要尊称一声‘六爷’呢!”

  贺六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六。南京锦衣卫的当家人吕达在十三太保面前,连提鞋都不配。何况抓贺六的是吕达下面一个小小的总旗?

  张总旗“扑腾”一声给贺六跪倒:“我的六爷!小人吃屎迷了眼!罪该万死!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

  贺六摆摆手:“用不着说这些废话。你只需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抓我的!”

  张总旗道:“扬州城内出了骗案。我们吕镇抚使命我带了三十弟兄来扬州办案。被骗的是四方茶楼的李掌柜。我们这趟来带了一个衙门里的画师。凭着李掌柜的描述画了骗子手的画像。李掌柜又交待我们,说骗子手很可能到盐运衙门口看告示。让我们拿着画像在盐运衙门口蹲守。这不,就把你们二位爷给抓了。实在不怪小人啊!只怪二位爷长得跟那两个骗子手太像了!”

  贺六心中又是一惊。南京锦衣卫虽比不得北京锦衣卫权势熏天。可在江南官场也是没几个人能惹。李大拿一个茶楼掌柜,竟然能驱使南京锦衣卫如驭牛马?

  难不成那李大拿是丁旺一样的人物?

  又或者,李大拿身后那位“东家”的身份显赫非凡?

  贺六对张总旗说:“这世间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一件骗案而已。有扬州府衙管呢!你们跟着来这儿裹什么乱?滚回南京去吧!”

  

第七十七章 吴大人死了?

  

  裕王的人在帮李大拿,南京锦衣卫的人也在帮李大拿。

  贺六心中暗想:这私盐案牵扯的官员还真是方方面面。冯胖子对他说过,李大拿也是给东家跑腿的。李大拿的东家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驱使裕王、严党、南京锦衣卫三方的人呢?或许那位“东家”,是丁旺一般的人?

  片刻之后,贺六想明白了:也许,三方的人帮四方茶楼,只是因为他们能从四方茶楼得到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老胡问贺六:“接下来怎么办?”

  贺六笑了笑:“咱们进盐运衙门去,会会那位王副使。”

  贺六和老胡进到盐运衙门之中,递上腰牌。

  王副使见衙门里来了锦衣卫,不敢怠慢:“下官见过二位上差。”

  贺六朝着王副使笑了笑:“王副使是户部高部堂的学生,不比寻常的官员。我到江南办差,有心结识王副使。”

  王副使拱手道:“上差抬举下官了。”

  贺六突然问王副使:“你在两淮盐运副使的位子上多长时间了?”

  王副使照实回答道:“整整三年了。”

  贺六轻笑一声:“人都说两淮盐务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事。想必王副使的位子一定是安逸的很。”

  王副使道:“上差有所不知。我这位子,安逸归安逸。肥的流油却谈不上。大人身居锦衣卫要职,难道不知?两淮盐运使是肥的流油的差事。副使却没有半分实权。我在这盐运衙门里,还没有六品的盐运判官、七品的盐运提举们有实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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