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15节

  万历帝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成天跟在“香香皇姐”的屁股后面抓蚂蚱,逮蛐蛐。如果说,如今贵为一国之君的万历帝怕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朱香。

  朱香看不惯万历帝冷落王皇后、恭妃。每回进宫,都喋喋不休的抱怨万历帝不顾夫妻情分。

  万历帝对朱香的唠唠叨叨,总是一笑置之。顶多蹦出一句:“皇姐,朕错了还不成么。”

  

第869章 你外祖母还是青楼花魁呢

  

  贺六的那些老朋友,早已病亡的病亡,无疾而终的无疾而终。他倍感孤独。

  这三年来,他已经很少再踏入锦衣卫衙门。偶尔遇到棘手的大案,指挥使王之祯、北镇抚使骆思恭会跑到他这个做师傅的府上,请教一番。

  陈炬、王安这两位秉笔,每逢月末,亦会带着些精美的吃食,进贺府看他们的六爷。

  一阵春风拂过杨万的脸颊。杨万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贺六叹息道:“你当年如果没出事儿,现在最起码也有个指挥同知衔了吧。唉,孩子,这都是命。我年轻的时候,不信命。总认为人定胜天。现在我老了,越来越觉得,人是斗不过天,斗不过命的。”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穿正五品文官服色,骑着快马来到了杨树林。

  这文官似乎不怕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力士。他下了马,直接将马缰甩给了一名力士。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贺六的外孙,李汉骄。

  李汉骄快步走到贺六面前:“外公!我回来了!”

  李汉骄一低头,又对杨万说:“杨叔。”

  杨万抬起头,朝着李汉骄傻笑:“嘿嘿。”

  贺六见到外孙,一脸喜色:“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李汉骄道:“苏松巡抚叶向高大人向吏部举荐我到顺德府做署理知府。我这趟来京城,是到吏部领调任委札的。”

  贺六笑着说:“好啊。你这是双喜临门。一来是升了官儿,二来,顺德府离着京城近的很,我没事儿可以到顺德府看你。对了,我那外孙媳妇儿,你带回京了么?”

  李汉骄是个敢爱敢恨的男儿。在山东做县令时,他娶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妻。大明有制,官员纳妓为妾是大罪。何况是娶妓为妻?

  不过李汉骄是蓟州总兵的儿子,辽东总兵的孙子,宣大总兵的侄子,锦衣卫贺屠夫的外孙。都察院的那些言官,看上去刚正不阿,骨子里却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才不会去找李汉骄的麻烦。

  他们清楚,骂皇上,皇上是不会杀他们的。因为皇上要顾及什么千秋史册。李家那三个老粗,却都是刀头舔血的莽汉。如果参了李汉骄,说不准那三个家伙会拎着刀,进京找他们拼命。更何况,李汉骄还是鼎鼎大名的贺屠夫的外孙?

  李汉骄答道:“带回来了,就在咱家呢。她怀孕了。您老要做曾外祖父了。”

  贺六闻言大喜:“好啊,那咱们快回家。吃个团圆饭。”

  转头,贺六又吩咐一名锦衣卫小旗:“你马上去天津跑马场,让泽贞麻溜滚回家!告诉他,他表哥、表嫂回京了!”

  贺六回了京城,先将杨万送回府中,又跟李汉骄回了贺府。

  贺府大厅内,站着一个身怀六甲的绝色妇人。贺六一时眼花,刹那间,他竟然误认为那是白笑嫣。

  妇人给贺六行了个万福礼:“贱外孙妾杨桂儿,见过外祖父大人。”

  贺六不以为然的说道:“外孙媳妇儿就外孙媳妇儿,自称什么贱,什么妾?”

  杨桂儿脸上浮现一阵羞愧的神色,而后道:“贱外孙妾出身卑贱。。。不配自称大明太子少保,锦衣卫左都督的外孙媳妇儿。”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傻孩子。什么出身卑贱啊!胡说八道。你外祖母数十年前,还是金陵倚翠楼的花魁呢!”

  贺六说起白笑嫣的出身,不仅毫不掩饰,脸上反而有一丝自豪的笑容。

  花魁,花中魁首也。只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人,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李汉骄在一旁道:“外公,我爹、娘要是像您老这般开明就好了。他们到现在不让桂儿进家门。”

  贺六指了指桂儿隆起的肚子:“等桂儿生下了孩子,我领着他去蓟州去!如柏那厮要是敢不让他进门,我打断他的腿!”

  一家人进了饭厅。子妍已经备好了晚饭。

  贺六和外孙、外孙媳妇儿在饭桌旁坐定。贺六给桂儿夹了个鸡腿:“来,孩子,多吃。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李汉骄给贺六斟上了酒。

  贺六问道:“你一年前从河南调任江南。江南的情形,现在如何了?”

  李汉骄问:“您是说什么情形?世风?吏治?”

  贺六道:“先说说世风吧。”

  李汉骄道:“江南本就是纸醉金迷,烟柳繁华之地。忠介公海瑞在江南时,世豪大户、勋贵官员们尚能收敛些。现在。。。唉,他们愈加奢靡成性。”

  贺六又问:“吏治呢?”

  李汉骄道:“张先生的考成法,如今已是名存实亡。江南官场,现在是贪污成风。上梁不正下梁歪,司礼监的张鲸现在压着内阁,掌着朝廷大半的权柄,贪污成性。下面的官员们哪能不上行下效?叶向高叶巡抚清廉自守,却也只能自守而已。管不了他那些同僚。”

  贺六道:“天道轮回啊。现在不光是江南。整个大明官场,都好像回到了嘉靖年间的光景。官员们以捞银子为能事。”

  李汉骄道:“可不是么?三法司、六科廊的那些个自诩清流的聒噪乌鸦,只会在朝堂上寻机闹事,争权夺利。却从不管底下官员们贪腐的事。”

  贺六道:“现在的言官啊,以沽名钓誉为能事。他们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呢?像杨炼、海瑞那样真正为百姓去争,去斗的清流,已经没有了。都说是清流言官,我看,现在的言官全都是浊流!”

  李汉骄道:“江南财政,也日渐枯竭。司礼监派往江南的那些个监管太监、镇守太监,拼了命的压榨百姓,捞银子。捞来的银子,一多半进了皇上的内承运库,一小半儿进了他们自家的荷包。百姓苦了,国库却不见富。前一阵,叶巡抚跟杭州河道监管衙门的总管太监林江为河道修缮银征收的事起了争执。叶巡抚碍于他是宫里的人,只能忍让。我却没那么多顾及,劈头盖脸就把林江那阉货骂了一顿。”

  贺六笑道:“那是。你的官儿虽小,却是我贺屠夫的外孙。你啊,这是狐假虎威。”

  

第870章 内阁值房的盗案

  

  贺六正在跟外孙喝酒。与此同时,永寿宫。

  管着内承运库的张鲸,正在跟守财奴万历帝汇报着私库存金、银的数量。

  张鲸道:“私库共存金砖、金锞、金马蹄、金瓜、金盆、金碗共计九万九千九百五十三两。。。”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哦?难道还没凑足十万之数么?”

  万历帝的性子,用后世的话说,不仅是个守财奴,还是个强迫症晚期患者。私库存金还差四十多两,就能凑够十万。这让他心里就像有猫爪子在挠。

  张鲸道:“皇上,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想办法凑足十万之数。”

  万历帝叮嘱张鲸:“张鲸,你可不要为了四十多两金子乱打主意。省得三法司、六科廊那些清流言官,又在朕耳边聒噪。”

  张鲸眼珠一转:“皇上,奴婢有法子了。万历二十年,朝廷平定宁夏勃拜叛乱。勃拜那厮,曾私铸西北王金印一枚。后来,李如松将缴获的金印送到了京城。皇上为表彰内阁在此次平叛中筹集军饷粮草有功,就将金印赏给了内阁,摆在西苑内阁值房里。奴婢一直觉得,叛匪金印,摆在内阁值房里似乎有些不妥。不如皇上下旨,在奉天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熔了那枚金印。而后,将所熔黄金收入内承运库中。”

  万历帝想了想,熔掉叛匪的金印合情合理。清流言官们似乎没有聒噪的理由。他点点头:“嗯,你明日就去找首辅赵志皋,办了这件事。”

  五天之后,贺府。

  贺六正在跟孙子贺泽贞坐在大柳树下弈棋。外孙李汉骄则在一旁观战。

  下棋的不急,看棋的急。李汉骄在一旁忙不迭的指点贺六:“外公,你这步棋走到这儿真臭!表弟,你的守招更臭!黑子都露出破绽了,你还徘徊不前。”

  贺六瞪了李汉骄一眼:“我说汉骄,观棋不语真君子,指手画脚是小人!”

  就在此时,院门推开,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东厂提督太监王安,锦衣卫指挥使王之祯,北镇抚使骆思恭走了进来。

  贺六抬起头,看了一眼四人:“厂、卫的大人物,全来了我家。朝廷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陈炬笑道:“六爷,瞧您老这话说的。难道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能来看看您老?”

  贺泽贞起身,拱手道:“两位干爷,两位义父,泽贞有礼了。”

  李汉骄亦道:“陈公公、王公公、王指挥使、骆镇抚使,下官有礼。”

  王之祯笑骂道:“泽贞,你这头小野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前几日,你跟几个耍伴儿诓骗人家顺天府尹家的公子喝了粪汤。赵府尹把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

  贺泽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干爹,您老有所不知。赵肉球那厮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我岂能不教训教训他?”

  王安问李汉骄:“汉骄,我听吏部的人说,你高升了顺德知府,这几日就要启程赴任?”

  李汉骄拱手道:“是,王公公。下官定然不辜负朝廷的信任。好好办差,造福顺德府的乡亲。”

  贺六喝了口茶:“罢了。你们客套也客套完了,说吧,朝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王安道:“六爷,西苑内阁值房,出了一件盗案!”

  贺六道:“内阁值房在西苑,紧挨着永寿宫。平日里有不少小太监伺候值房的茶水。宫里的小太监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偷一两样东西也是常事。这种小案子,也值得你们兴师动众的来找我么?”

  陈炬在一旁道:“我的六爷,您可知道内阁值房丢的是什么?”

  贺六问:“丢的是什么?”

  陈炬答道:“是万历二十年宁夏平叛时,缴获的勃拜金印!有人盗取叛匪金印,十有八九是图谋不轨!皇上震怒!清流言官们找到了寻机闹事的由头,一窝蜂似的参劾赵首辅尸位素餐,办事不力,丢了叛匪金印!金印被盗案,导致朝堂上掀起了一股倒赵的政潮!”

  贺六问:“哦?东厂、锦衣卫联手介入此案,难道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么?”

  陈炬道:“我们也知道宫里有些小太监手脚不干净。这半年来,去内阁值房伺候过茶水的小太监,这几天全让我们抓了起来,严刑拷问。可丝毫线索也没拷问出来。”

  贺六摆摆手:“稍等,你们先说说,这叛匪金印是何时被盗的?”

  陈炬道:“是这样。五日之前,张鲸传皇上旨意,让内阁交出金印,在奉天殿熔铸,告慰列祖列宗之灵。而后将熔成的黄金,交到内承运库去。赵首辅领了旨,打开了装金印的印盒,里面空无一物!”

  贺六道:“也就是说,发现金印被盗,是五天前的事。”

  骆思恭在一旁道:“金印的印盒已经在内阁摆了四年。十天前,负责打扫内阁值房的小太监,擦过印盒,那时候金印尚在印盒当中。”

  贺六道:“也就是说,金印被盗,也就是这十来天的事。咱们别在这说话了。走,去客厅。”

  众人进了客厅坐定。

  王安道:“六爷,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有些话,我不用藏着掖着。我总觉得,皇上刚刚下旨,要熔铸金印,而后金印便发现被盗了,这事儿太蹊跷了。”

  贺六问:“皇上为什么心血来潮,下旨让内阁交出金印熔炼?”

  王安道:“据我的干孙子魏忠贤说,五天前的夜里,张鲸在永寿宫跟皇上禀报内承运库存金、银的实数。存金差个几十两,就够十万之数。六爷,您应该知道皇上的性子。不够十万,皇上心里别扭。张鲸立马谏言皇上,熔掉勃拜的金印,凑足十万之数。”

  王之祯道:“师傅。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张鲸一直有着将内阁压在身下的野心。徒弟怀疑,所谓的盗案是张鲸一手筹划的。目的在于打击内阁的赵首辅。”

  贺六环顾了四人一眼:“哦?你们都是这么看的?”

  陈炬、王安、王之祯、骆思恭俱是点头。

  贺六笑了一声:“错了,你们都错了!张鲸才不会那么傻!”

  王之祯问:“六爷何出此言?”

  贺六侃侃而谈:“内阁值房丢了叛匪金印,赵志皋这个首辅责无旁贷。言官们会参劾赵首辅,丢官也是赵首辅先丢官。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首辅赵志皋性格孱弱。次辅沈一贯却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如果赵志皋被罢官,强硬的沈一贯做了首辅,对张鲸这个司礼监掌印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恐怕是坏事吧?张鲸虽然平日里欺压赵志皋,却不会傻到让他丢官!一个软弱的敌人,远胜于一个强硬的敌人,不是么?”

  陈炬点头称是:“六爷不愧是三朝老臣。思虑就是比我们周全。”

  

第871章 受益最大者是谁

  

  骆思恭在厂、卫四大佬当中,年龄最小,心思却最为缜密。

  他开口道:“师傅。你刚才说的,我也想过。此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张鲸谋划此案,借机打压内阁。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张鲸没那么蠢。第二种可能,就是宫中藏有勃拜余党,他们盗窃勃拜金印,图谋不轨!”

  贺六点点头:“据我所知,大明的规矩,叛军家眷不满十二岁,一律阉割,送到宫中为奴。永乐朝的三宝太监郑和,不就是云南伪元梁王的家眷么?咱们宫中,有没有勃拜的家眷?”

  王安压低声音道:“六爷。您有所不知。勃拜的族人,共有一百。平定宁夏之后,贵亲家侄李如松大帅,下令把勃拜的一百多族人全都丢到大锅里煮了!上到七旬老头,下到五岁的娃娃,一个没留……”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如松这家伙,手腕也忒毒辣了些。这么说,宫中没有勃拜的家眷喽?”

  王安点点头:“并无勃拜家眷。这点可以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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