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17节

  张位的来访,让贺六始料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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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位,隆庆初年恩科进士。他跟首辅赵志皋、次辅沈一贯是金榜上的同年。此人颇有理政的才能。为官也算清廉。他私下里跟首辅赵志皋关系非常好。跟沈一贯却不怎么和睦。张、沈二人,经常在内阁因政见的分歧吵架。没办法,两个强硬的人凑到一起,能和睦的起来才怪。

  张位为贺六行了个礼:“见过六爷。”

  贺六皱了皱眉头:“张阁老怎么来了?”

  张位看了一旁伺候的洪朗一眼。

  贺六连忙吩咐洪朗:“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回房睡觉吧。”

  洪朗走后,张位开门见山的说道:“六爷,晚辈请您不要介入金印被盗案!”

  贺六狐疑的看着张位:“哦?为什么?”

  张位朗声答道:“为了天下苍生!”

  贺六叹了口气:“从嘉靖朝到现在,五十多年了,总有人拿着天下苍生做由头,让我干一些不想干的事。放弃追查一些我想追查的案子。”

  张位道:“六爷,您是三朝老臣。现在您虽然赋闲在家,对于朝局,却应该是旁观者清,洞若观火!您应该知道赵首辅是什么样的人,沈次辅是什么样的人。您说,是赵首辅继续留任有利于天下苍生呢?还是沈次辅代替他,有利于天下苍生呢?”

  贺六冷笑一声:“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张阁老跟赵首辅好的穿一条裤子。跟沈次辅剑拔弩张。可听你的意思,你现在却盼着赵首辅丢官,沈次辅升官。”

  张位正色道:“六爷。我跟赵首辅私交甚好。可私交,始终是私交。不能跟公事混为一谈!我了解他。他不是做首辅的材料。他占着那个位子,只会尸位素餐!若大明想改变急转直下的国运,就必须要由沈一贯那样敢干事的人,执掌内阁!”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查金印被盗案。任由言官们借着此案攻讦赵首辅,让他丢官?”

  张位点点头:“正是如此。”

  贺六笑道:“这么说来,金印被盗案,是你张阁老一手谋划的喽?”

  张位摇头:“不是。我现在后悔,前两年我怎么没想到过这么巧妙的法子,逼迫赵首辅下野。”

  贺六道:“哦?这么说,你在金印被盗案上是清白的?呵,你说你清白,我说我清白。清白不清白,自有天明白。张阁老,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因为,我出山查金印被盗案,是皇上的意思。请回吧!”

  

第874章 是张位?

  

  已是子夜时分。贺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贺六有一个强烈的直觉,金印被盗案的幕后主使,就在今晚来找他的四个人当中。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内阁阁员兼吏部尚书张位。晚上的一番深谈,让他觉得张位的心机深不可测。

  嫌疑第二大的,是沈一贯。毕竟,首辅倒了,他这个次辅便能位极人臣。

  张鲸跟赵志皋,则似乎没有这么折腾的动机。

  “等等。”贺六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心中暗想:看上去,赵志皋是金印被盗案的受害者。他的官位甚至有可能不保。可是把是事情反过来想呢?会不会是他利用金印被盗案,反过来诬陷沈一贯和张鲸陷害他?

  贺六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起身,喝了碗白粥,便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如今的守门百户,是嘉靖年间守门百户孙瘸子的重孙,孙义安。

  二十岁的孙义安,见到贺六倒头便拜:“属下叩见六爷!”

  贺六笑了笑:“免礼吧后生。”

  孙义安起身后,朝着衙门内高喊一声:“六爷来锦衣卫了!”

  上百名千户、百户齐齐涌了出来。在衙门口跪倒了一片:“属下们叩见六爷!”

  如今,锦衣卫中有飞鱼服、绣春刀在身的,大部分都是嘉靖年间老十三太保的徒孙。贺六既是他们名义上的左都督,也是他们的祖辈。

  不多时,陈炬、王之祯、骆思恭走了出来。

  陈炬拱手道:“六爷,您老回了锦衣卫。锦衣卫的弟兄们高兴啊!”

  贺六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半开玩笑的说:“弟兄们是高兴了,金印被盗案的主谋,恐怕要不高兴了。得了,王之祯、骆思恭,你们二人带十名力士,随我去一趟西苑内阁值房。哦,对了,我抄家用的清白箱还在武库里么?”

  陈炬一愣神:“在是在。不过,您老去内阁值房,带清白箱干什么?难不成您想抄了内阁啊?”

  贺六道:“这你不必管。前面引路,我去趟武库。”

  武库深处。三尺见方的清白箱,跟三十六年前一样,静静的躺在那张楠木小桌上。

  贺六朝着清白箱一拱手、弯腰拜道:“祖师爷在上,六代徒孙贺六,前来请清白。”

  说完,他来到清白箱面前。他伸出一双枯树般的老手,摩挲着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清白箱。

  忽然间,他看到清白箱的右下角,有一块小小的凹痕。

  贺六努力回想起这道凹痕的来历。嘉靖四十年,他去江南查私盐案,查抄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府邸。老胡替他背着清白箱,因为上了年岁,摔了一跤,磕出了这道凹痕。

  贺六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浮现出老胡的那张老脸。

  老胡朝着他笑:“老六,你也老了。该歇着喽。下来吧,陪我喝西凉葡萄酒。”

  贺六却是摇头:“老胡啊老胡。我还不能死。世忠的死因还没查出来呐。等查出杀害世忠的真凶,替他报了仇,我马上就下去找你。”

  王之祯推门进来:“师傅,我帮您背清白箱?”

  贺六点点头:“嗯。”

  一行人进得西苑,来到内阁值房。

  内阁三阁老、六十一名内阁行走已经恭候在值房之中。

  首辅赵志皋朝着贺六一拱手:“六爷,您可算来了。”

  贺六问:“除了关在诏狱里的那些伺候值房茶水的小太监,所有能进值房的官员都在这儿了么?”

  赵志皋点头:“全在这儿了六爷。”

  贺六环顾了六十一名内阁行走一圈。他又问赵志皋:“这些人,都是从六部抽调上来的主事、员外郎?”

  赵志皋点头:“是,六爷。”

  贺六问:“以前装金印的印盒,摆放在哪儿?”

  赵志皋指了指右侧的一个书架。书架上放着一个印盒:“就在那儿。”

  贺六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是武官,不懂你们内阁的事情。内阁首辅关防大印,和沈次辅的户部尚书大印、张阁老的吏部尚书大印,平日里都放在值房中么?”

  次辅沈一贯解释道:“我跟张阁老的尚书大印,各自放在户部、礼部大堂。首辅关防大印,却放在值房中。就在赵首辅的书案上呢。”

  贺六摩挲着下巴,先看了看书架上的被盗金印印盒,又走到赵志皋的书案前,看了看首辅印。

  他道:“赵首辅,麻烦你带着你的人,先出去。”

  内阁诸员、诸行走齐齐退出了值房。

  贺六指了指首辅印的印盒,问王之祯:“徒弟,你发现什么蹊跷了么?”

  王之祯虽然精明强干,却没有急才,算不得多聪明。

  一旁的骆思恭一拍脑瓜:“不对啊师傅!如果说,窃贼盗取叛将金印,是为了栽赃赵首辅。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偷盗首辅印呢?那样不更能置赵首辅于死地?”

  贺六笑道:“正是如此。如果当朝首辅丢了印信,必定会让朝廷颜面扫地。到那时,恐怕赵志皋不仅会被罢官革职,还会丢了自己的脑袋!也就是说,窃贼只想让赵首辅丢官,却不想让他掉脑袋!”

  贺六说到此,更加怀疑金印被盗案,是张位谋划的!张位昨晚说的很清楚,论私,他是赵志皋的好友,希望他平平安安。论公,他却希望尸位素餐的赵志皋丢官!

  贺六问王之祯:“你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按照锦衣卫监察百官的惯例,你每天都要看六部堂官、五军都督、内阁成员的《言行录》。我问你,这十天来,张位都见过哪些可疑的人?”

  王之祯道:“六爷。昨夜张位出了府,我们的耳目将他跟丢了。”

  贺六点头:“昨晚他来我府上见了我。除了昨夜呢?”

  王之祯侃侃而谈:“这十天,他还见过吏部左侍郎、山东按察使、福建兵备道、运河巡查御史……”

  贺六摆摆手:“这些都是官面上的正常来往。我问你的是,他见过哪些可疑的人。”

  王之祯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贺六蹙着眉头,凝视着王之祯:“怎么,你对师傅都不说实话了?”

  王之祯似乎下定了决心:“张位……前天夜里到我府上找过我。”

  

第875章 朱泥?

  

  王之祯与骆思恭,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官儿做到这个份儿上,自然要在朝堂上找盟友。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当初贺六不就与徐阶、张居正、申时行这三位首辅交好过么?

  王之祯在内阁里的盟友,是张位。骆思恭在朝堂里的盟友,是沈一贯。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是朝野人人皆知的事情。

  贺六笑着问王之祯:“张位找你说了什么?”

  王之祯答道:“他旁敲侧击的问我,您老会不会出山查金印被盗案。”

  骆思恭在一旁抱怨起自己的上司来:“我说指挥使,您也太不谨慎了!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见什么张位啊!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王、骆二人,同为贺六的徒弟。以前贺六执掌锦衣卫大权,二人相安无事。贺六一走,二人的矛盾就显现出来。权力这东西,能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自然也能让师兄弟生出间隙。

  贺六瞪了骆思恭一眼:“你别说风凉话!你扪心自问,难道你这几日,就没见不该见的人,说不该说的话么?”

  骆思恭闻言,头上冒出了冷汗,扑腾一声给贺六跪下:“师傅。。。沈,沈一贯找过我。问我金印案的进展。我告诉他,师傅您说,他获益最大,嫌疑也最大。”

  贺六搬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去:“呵,你们两个孩子啊,不要跟师傅卖弄小聪明。也不要瞒着我什么事。师傅斗严嵩、辅先帝的时候,你们两个还是一泡脏水呢!我如今虽然退隐,对于朝堂中事、锦衣卫中事,却是洞若观火的!”

  王之祯闻言,亦跪了下去,跟骆思恭一起给贺六磕头认错。

  贺六道:“思恭,你跟沈一贯交好。之祯,你跟张位交好。锦衣卫有规矩,查案要回避亲友。这案子,你们两个就不要再查下去了。你们回锦衣卫去吧。”

  王之祯和骆思恭闻言,拱手倒退着,出了内阁值房。

  贺六环顾内阁值房一周。他走到书架前,拿起装叛匪金印的印盒。

  猛然,他发现了可疑之处!

  大印大印,平日肯定沾满了印泥。寻常官员的印盒,盒底肯定有朱泥的痕迹。叛将金印则不同。自四年前,李如松缴获了这颗金印,这颗金印应该就再未用过!且按照规矩,金印摆放在内阁之前,应该用清水洗过朱泥!因为按照礼法,叛匪金印不配沾朱泥!

  可这盒底,为何有朱泥的痕迹?

  难道说,这金印送进内阁这四年当中,有人用过它?

  贺六从清白箱中,取出一柄鱼鳞小刀,细心的刮了些印泥,用纸包好,揣入怀中。随后,他走出了内阁值房。

  赵志皋迎上来问:“六爷,查到线索了么?”

  贺六笑而不语。

  沈一贯问:“座师,王指挥使、骆镇抚使怎么走了?”

  贺六反问沈一贯:“难道沈次辅不知道,锦衣卫查案要回避亲友么?”

  沈一贯愕然。他心道:贺六难道已经知道了我跟骆思恭的关系?

  贺六朝着十名锦衣卫力士挥了挥手:“罢了,咱们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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