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23节

  众人闻言,个个摩拳擦掌。

  “这幅《入国知教帖》,我出八千两银子!”

  “刘松年的《醉松》,我五千两要了!”

  “黄庭坚的《秉烛夜游图》,我出三千两!”

  上百位古玩行里的大玩主,一上晌的时辰,就将四五百幅字画瓜分完毕。

  洪朗在一旁记着账目。骆思恭则负责数银票。

  午时,贺六问洪朗:“一共收了多少银子?”

  洪朗答道:“共计一百九十五万四千两!”

  贺六转头又问骆思恭:“银票的数目对么?”

  骆思恭答道:“一两不差。”

  贺六起身:“走,咱们去京城四大钱庄,将银票全部兑成现银。”

  皇帝的内承运库,是不存银票,只存现银的。守财奴万历帝见到多出的这一座银山,指不定乐成什么样。

  就在此时,内阁次辅沈一贯,火急火燎的进得端古斋。

  贺六惊讶道:“沈次辅,你怎么来了?”

  沈一贯道:“六爷,我听说你在这儿变卖了不少内承运库的字画?”

  贺六道:“是啊,一共卖了近两百万两。”

  沈一贯焦急的说道:“好!你划出一百万两,给我们户部!山东米田教起事,河南蝗灾、湖北水灾,处处都要花银子。这一旬的地方税银还未押解上京。户部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贺六惊讶道:“沈次辅,这才几年的功夫,朝廷财政怎么窘迫至此?”

  沈一贯无奈的答道:“咳,朝廷银根吃紧,原因多的很。一句话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总之,国势倾颓啊!”

  贺六犯了难:“沈次辅,皇上有明旨。这些银子,全都要送入内承运库中。”

  沈一贯一听这话急了眼:“送进内承运库?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多的都发了霉,长了毛!银子换成粮食、军械,那才是银子。堆在库房里,还赶不上一堆笨铁呢!”

  端古斋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沈次辅,内承运库是皇上的私库。内承运库中事是皇上的私事。皇上的私事,也是你一个外臣该议论的”

  说话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张鲸。他的身后,跟着两位秉笔,王安、陈炬。

  沈一贯一向跟张鲸不和。他冷哼一声:“张公公来的倒是及时。”

  张鲸正色道:“有上谕,着贺六将变卖内承运库字画所得银票,交予司礼监。”

  贺六再同情沈一贯,也不能违抗圣旨。无奈,他只得将账目、银票,全部移交给了张鲸。

  张鲸看着满满一锦盒的银票,眉开眼笑:“还是六爷有办法!把一堆烂纸换成了小两百万两银子!”

  贺六沉默不言。他知道,沈一贯说的是至理名言。这些银票兑换成银子,放进暗无天日的内承运库中,还赶不上一堆笨铁呢!

  张鲸领着陈炬、王安,志得意满的走了。

  贺六亦离开了端古斋。

  万历帝一手策划的一场闹剧,就此开演!

  

第887章 一个无解的轮回

  

  内承运库中。

  万历帝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贪婪的凝视着库房中的一排排铁架。铁架上摆放的,全都是银元宝,金锞子。

  一旁的张鲸心中暗道:皇上看银子的眼神,活像是一个几十年没吃过饱饭的老农,见到了丰收的庄稼。

  贺六曾对外孙李汉骄说过,他可以惩治朝廷里任何一个贪官,却惩治不了全天下最贪的那个人。

  那个人,正是一国之君、社稷之主,万历大皇帝!

  万历帝道:“卖字画所得近两百万两,查抄东厂的蛀虫家财,又有一百多万两。张鲸,如今内承运库存银,共计有多少了?”

  张鲸答道:“将金子也折算成银子,内承运库如今存银共计九百八十万两。”

  万历帝的强迫症又犯了:“什么?还是不够一千万两么?”

  张鲸连忙道:“奴婢该死,没有经营好内承运库。”

  万历帝问一旁的永寿宫管事牌子魏忠贤:“小魏子。你有什么法子,能让内承运库更加充实?”

  魏忠贤是王安的干孙子。王安虽然见识不及内阁诸员,骨子里却是个心系黎民百姓的好人。魏忠贤与干爷爷王安不同。在他眼里,跟皇上相比,黎民百姓算不得什么。

  魏忠贤的脑子转得倒是够快。他道:“启禀皇上。内承运库中的字画,都是皇家珍品。奴婢以为,流落到民间不成体统。”

  魏忠贤说完这话,张鲸乐了。张鲸一向与王安不睦。王安的干孙子说这话,不是质疑皇上,不该卖内承运库的字画么?张鲸心忖:魏忠贤啊魏忠贤,亏你平日里伶牙利嘴的。竟然说出这种话。你就等着皇上惩治你吧!

  万历帝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魏忠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镇定自若的说道:“皇上,还有十天,就是您的三十四岁寿诞了。朝廷百官,身为您的臣子,自然该献上寿礼,以表孝心。奴婢想啊,皇上平日里是最喜欢名家字画的。不如奴婢私下里支会朝臣们一声。就说寿诞不要送些金啊、银啊的俗物!多送些能够传世的名家字画。”

  万历帝是何等聪明人?他立马明白了魏忠贤的意思!

  名家字画,卖给了京城古玩行,换来了两百万两银子。借着寿诞的机会,他这个一国之君,可以让朝臣们自掏腰包,从古玩行里买回这些名家字画,作为寿礼献给他!

  一来一回,名家字画还在内承运库之中。他这个做皇帝的,白赚两百万两银子!

  这种把戏,一年可以玩一回!今后,内承运库每年都会凭空多出两百万两银子来!说白了,那些名家字画,成了万历帝用来敛财的工具!

  万历帝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对魏忠贤说道:“哦,那你看着办吧。”

  一旁的张鲸傻眼了!他知道,魏忠贤的计策,得到了万历帝的赏识!本来他还打算看魏忠贤出丑,结果人家不但没出丑,反而出了彩!

  三日后,贺府。

  六部的几位尚书、侍郎,五军都督府的几位掌军大帅,一窝蜂的来了贺府。

  贺六有些奇怪,问道:“诸位,你们都是朝廷重臣。这时辰不在本部当差,怎么都到我这儿来了?”

  工部左侍郎栗云安道:“六爷,我们听说,您跟京城古玩行的关系匪浅?”

  贺六点点头:“我以前拜在端古斋的许炎平老掌柜门下做徒弟。跟京城古玩行的人多有来往。怎么了?”

  栗云安道:“您能不能跟古玩行的人商量商量,将他们最近吃进的那批内宫珍品字画,便宜些卖给我们几幅?我们会适当给他们提提价,让他们少赚些。”

  贺六一头雾水:“什么?你们要买字画?怎么这么急?”

  栗云安答道:“咳。过几日就是皇上的三十四岁寿诞了。永寿宫管事牌子魏公公颇为了解皇上的心思。他放出风来,皇上这次寿诞,最希望得到的寿礼,就是珍品字画。。。”

  贺六一拍脑瓜:“皇上这是要。。。”

  贺六本来想说,皇上这是要借着那批内宫字画,榨朝廷官员们的油!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栗云安问:“六爷,皇上要什么?”

  贺六道:“哦,没什么。这事儿我可以替你们去跟古玩行的人商量。可那些字画,价格颇高。恐怕诸位要吃不消。”

  栗云安一脸正气的说道:“皇上乃天下臣民之父!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好容易有个机会孝敬他老人家,即便是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那一批名家字画,动辄几千、上万两。按理说,清官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的。

  可如今,吏治早已不是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主政时的那番摸样了。专门约束官员的考成法,已经名存实亡。大明官场,又变回了嘉靖末年时的景象。十个官员八个贪,剩下两个是清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历史就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轮回。秦人不暇哀之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总之,京城的大小官员们,谁都能随随便便拿出几千两银子买字画,在万历帝面前邀宠。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仓国库的空空如也!黎民百姓的饥寒交迫!

  贺六看着这些官员,叹了口气:“唉,好吧。我去给你们跟古玩行牵线搭桥。”

  一众官员见贺六答应了,个个面露喜色。栗云安道:“六爷,那我们就谢谢您老了!”

  七天后,永寿宫张灯结彩。万历帝大开寿宴,款待群臣!

  李煜的《入国知教图》、刘松年的《醉松》、黄庭坚的《秉烛夜游图》。。。一幅幅刚刚从内承运库卖到民间的名家字画,又回到了宫中。万历帝明摆着是在打群臣的秋风。周瑜打了黄盖,老黄盖们为了邀圣宠,也乐得出这一回血。

  贺六身为太子少保,亦参加了这场宴席。他目光凝重的看着殿前堆成山的名家字画,嘴里就像是吃了颗苍蝇。

  天子是贪的,下面的官员定然上行下效。你贪,我贪,大家贪。国库怎么能不捉襟见肘?老百姓要是能过上好日子才怪!

  这根本不是一场喜庆的寿宴,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第888章 蠢货的蠢决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厂掌班太监赵冬秦向万历帝献上了一幅画。

  贺六惊讶万分!因为赵冬秦所献的画,乃是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贺六太熟悉《清明上河图》了!嘉靖年间,他查抄礼部右侍郎万安良的宅邸,抄出过《清明上河图》的赝品。

  万历初年,冯保不知从哪弄来一幅《清明上河图》,交给贺六鉴赏。贺六认定为真品。

  张居正驾鹤西游,冯保失势,家产被抄没。那幅《清明上河图》交到了内承运库。

  然而,贺六在端古斋所卖字画之中,并没有《清明上河图》。赵冬秦是张鲸的干儿子,一直在东厂做办案掌班。他从未做过看库领班太监。他是如何得到《清明上河图》的?

  万历帝看到《清明上河图》却是表情平淡。他只喜好银子,不爱什么书画。在他看来,《清明上河图》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名家字画罢了。

  万历帝象征性的夸了赵冬秦两句,便让张鲸将《清明上河图》扔到那一大堆字画寿礼当中了。

  贺六问一旁的陈炬:“赵冬秦这两年在东厂里地位如何?”

  陈炬答道:“东厂提督太监、副提督之下,设有四大掌班。赵冬秦是四大掌班之首。”

  贺六惊讶道:“王公公能容忍张鲸的干儿子做东厂的第三把交椅?”

  陈炬小声说道:“自然是忍不了的。不过,让赵冬秦做东厂第三把交椅,是皇上的意思。咱们这位主子爷的御下之术,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老人家虽从张鲸手里拿走了东厂,却要在东厂留一个张鲸的人,制衡我跟王公公啊。六爷,您老怎么突然对赵冬秦这么感兴趣了?”

  贺六答道:“哦,没什么,我是随便问问。”

  寿宴散尽,一众赴宴的官员朝永寿宫外走去。

  赵冬秦一脸愁容。他为了讨万历帝的欢心,将自己的心头肉,那张珍藏六年的《清明上河图》献了上去。哪曾想,万历帝只将其当作了寻常字画。赵冬秦后悔,真该买一张次等的字画献上去。

  心如割肉的他,准备去外宅找新收的小对食过夜。就在此时,洪朗拦住了他。

  赵冬秦看了看洪朗身上的飞鱼服,皱了皱眉头:“你是锦衣卫的人?为何拦住本掌班的去路?”

  洪朗道:“六爷找你聊天。请吧,赵公公。”

  赵冬秦虽不是王安、陈炬、贺六那条线上的人。可锦衣卫六爷找他“聊天”,他总要给六爷三分面子。

  要知道,即便是他的干爹张鲸,如今见到贺六亦要给几分薄面。

  洪朗引着赵冬秦,来到贺六的府邸。

  在贺六这个三朝老臣面前,赵冬秦只是个小字辈里的小字辈。他忙不迭的给贺六行礼。

  贺六开门见山的问道:“赵公公,免礼吧。这趟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今天献给皇上的那幅《清明上河图》,是从何得来的。”

  赵冬秦一时语塞:“哦,那个嘛……”

  贺六道:“赵公公,据我所知,《清明上河图》原本应该是存放在内承运库当中的。”

  赵冬秦的脑子转的倒是快:“啊,是前任内承运库领班太监徐祥子卖给我的。想来是徐祥子从内承运库中盗走了此图。可这图上有没写着‘贼脏’二字。我喜好字画,就花了大价钱,从徐祥子手中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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