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道:“蛊惑你刺杀皇长子的人,是不是张鲸?”
陆纨沉默不言。贺六却从陆纨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陆纨骑上马,朝着天津卫方向飞奔。
历史一向是无数的巧合堆砌起来的。贺六不会想到,缇娜的孙子揆一将陆纨带到了西洋。三十多年后,揆一带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军侵占了大明的宝岛,自封宝岛总督。而陆纨,成了揆一手下最大的汉女干!
又过了数年,民族英雄郑成功渡海收复台湾,将大汉女干陆纨斩首祭天。
贺六送走了陆纨这个刺杀皇长子的刺客,刺杀案的真相,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幕后主使者张鲸,也不会遭受应有的惩罚。
然而,贺六却丝毫不后悔这么做。锦衣卫自洪武年间建立以来,不了了之的案子多了去了。许多案子,最好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的朝局,在言官集团、内阁、司礼监、厂卫四方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真要是将司礼监掌印张鲸绳之于法,这种平衡立马就会打破。朝局又将陷入混乱之中。而国势倾颓的大明朝,已然经不起这种混乱了!
贺六历经三朝,早就有了一种从大局着眼的智慧。
可惜,贺六想让刺杀案不了了之。有人却想继续借着此案兴风作浪。
七日之后。贺府大厅。
洪朗急匆匆的走进了大厅之中:“六爷,新任银作局管事牌子黄世襄进京了!已被属下暗中绑了,看管在京郊的一座破庙之中!”
第907章 今生的最后一件案子
贺六闻言,从椅子上站起了身。黄世襄这个太监的身上,很有可能埋藏着六年前贺世忠被杀、杨万遇刺的秘密!
贺六跟洪朗骑着快马,来到京城南郊的一座破庙里。
四十多名锦衣卫力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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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破庙之中。只见土地像前,捆着一个脑满肠肥的白胖太监。此人正是黄世襄。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
黄世襄哭天喊娘的求饶道:“你们到底是哪一路的好汉?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过我!要多少我给多少还不行么?你们倒是开个价啊!”
贺六命令洪朗,摘去了黄世襄眼睛上的黑布。
黄世襄以前是在东厂任职的,自然认得贺六。他惊讶的说道:“六爷,怎么是您老?您老派人把我绑到这荒山野岭,是何用意?”
贺六一言不发。
黄世襄急眼了:“六爷,您倒是说话啊!”
贺六没有搭理黄世襄,只是吩咐洪朗:“先给他上三样大刑。”
洪朗听命,让几名力士按住黄世襄,将“夺魂”、“灭魄”、“钉板”三样大刑使在了黄世襄身上。
破庙中传出黄世襄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求饶声。
折腾了半个时辰,黄世襄已然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贺六走到黄世襄面前。黄世襄愤愤的说道:“六爷!厂卫刑讯逼供的规矩,是先问问题,案犯不回答再上刑。您没问问题,就直接给我上刑算怎么回子事?”
贺六终于开了口:“我是先让你尝尝锦衣卫大刑的厉害之处。刚才给你上了三样大刑,该问你话了。若你不说,我会让人将剩下的十五样大刑全都使在你的身上。”
黄世襄道:“六爷,有话您就问,我定然如实回答。”
贺六问:“好。六年前,你在东厂效力,直属上司是领班太监赵冬秦,对么?”
黄世襄点头:“正是。”
贺六又问:“当时,赵冬秦手下,有几十名手下。其中只有你是宫中的无根之人,其余都是只是东厂豢养的武夫番役。对么?”
黄世襄又道:“是。”
贺六问:“六年前,赵冬秦手下的武夫番役,在数月内暴病而亡的暴病而亡,神秘失踪的神秘失踪。全部人间蒸发。只有你活了下来,外调山东做河道监管太监。对么?”
黄世襄再答:“是。”
贺六轻笑一声:“真是奇了怪了。几十人在同一时间人间蒸发。莫不是赵冬秦领着你们做下了什么亏心事,而后杀人灭口吧?你是宫里的人,有人保,所以不仅逃过了一死,且高升了监管太监。对么?”
黄世襄听到这个问题,咬紧了牙关!
贺六道:“怎么不说话了?呵,你是聪明人。六年前的那一桩秘密,若你说出来,你是必死无疑的。所以你选择了缄默。可我要告诉你,你说了是个死。不说,会生不如死!洪朗,接着给他上刑!”
洪朗听命,拿出了当年尸痴赵慈所遗“阎罗匣”!
阎罗匣里的诸种刑具,全都是伤阴德的残酷刑具。黄世襄这种养尊处优的太监怎么可能受的住?
又过了半个时辰,黄世襄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贺六!贺屠夫!我曰你八辈祖宗!你问什么我都说!只求你给老子一个痛快的死法!”
贺六道:“好!你告诉我,六年前是否是赵冬秦带人,去宁波刺杀了贺世忠?”
黄世襄气息微弱的答道:“是。贺世忠的确是赵掌班领我们去宁波杀的!杀贺世忠的时候,我们故意扮成了倭奴!还留了一个活口,给你贺六报信!”
贺六闻言,两腿无力,向后踉跄了几步。幸好洪朗连忙扶住了他。
贺六又问:“赵冬秦一个小小的东厂掌班,怎么敢刺杀我的儿子?定然是有人主使。主使者是谁。”
黄世襄苦笑一声:“六爷,六年前的朝堂上,您跟谁有深仇大恨,您自己还不清楚么?”
贺六道:“幕后指使是张鲸?”
黄世襄嘶吼道:“是!张公公指使赵冬秦,领着我们几十人去宁波假扮倭奴杀了贺世忠!就这么回事儿,你杀了我吧!”
贺六道:“想死?不急。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不久之后,南镇抚使杨万奉旨陪兵部堂官点验神机营军备,回京途中遭遇了刺杀。刺杀者是何心隐的徒弟张海旭。这张海旭跟赵冬秦是什么关系?”
黄世襄道:“赵冬秦入宫之前,跟张海旭是朋友。张海旭去刺杀杨万,是赵冬秦撺掇的。”
贺六继续问:“幕后主使也是张鲸?”
黄世襄道:“赵冬秦是张公公的干儿子。他做的一切事,都是张公公授意的!”
贺六一阵头晕目眩。
他已是年逾古稀的将死之人。当年去登州查飞天教案,梦中的天外飞仙曾对他说,他有七十三岁的寿元。这几年,贺六之所以强憋着一口气活着,就是为了查出贺世忠被杀、杨万遇刺的真相。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杀子的仇人张鲸浮出了水面。贺六一时气血上涌,竟然晕死了过去!
洪朗见贺六昏迷,连忙掐仁中,灌凉水。
贺六终于睁开了眼睛:“快!押着黄世襄,随我进宫!我要面见皇上!”
贺六打算让黄世襄在万历帝面前说出真相,再请旨万历帝,诛杀张鲸,替贺世忠报仇!
洪朗扶着贺六上了一辆马车。又将黄世襄五花大绑,塞进了马车之中。
几十名力士护着马车,进了京城,直奔西苑永寿宫。
贺六在马车上对黄世襄说道:“你听着,将刚才你对我说的话,在皇上面前重复一遍。若你这么做了,我会请皇上赐你白绫自尽!若你不这么做,我定让你尝尝千刀万剐之苦。”
黄世襄两眼无神:“落到你贺屠夫手里,能得个白绫自尽,便算是善终了。”
贺六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子,又对洪郎说道:“你先赶回锦衣卫!告诉陈炬、王之祯、骆思恭,集合锦衣卫全部力士!今日,我们有大案子要办!呵,这或许是我今生要办的最后一件案子了。”
第908章 将贺六拿下
贺六带着几十名力士,压着黄世襄这个证人来到了永寿宫门外。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贺六,绝对不会想到,张鲸正在永寿宫门口等着他呢!而张鲸的身边,站着一个人:贺六的徒弟,锦衣卫指挥使,王之祯!
贺六见到张鲸这个杀子仇人,双眼赤红。他高声命令道:“左右,将张鲸拿下!”
张鲸看到五花大绑的黄世襄,先是一愣。他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六年前的那两桩公案,露馅了!
可是,片刻后,张鲸便恢复了镇定:真是天不亡我张鲸啊!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贺六你这个老糊涂办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你现在恐怕恨不能食我的肉吧?呵,可惜今天,谁吃还不一定!有反水的王之祯在,我吃你就如广东人吃福建人一般容易!
张鲸稳了稳神,高声朝着贺六喊:“贺六!你要拿我?不好意思!皇上下旨,正让我拿你呢!你看看,今天负责皇宫宿卫的是你锦衣卫的人么?你指挥的动么?”
张鲸一提醒,贺六才发现,今日永寿宫外的禁军扈卫,全都身穿京郊神机营的服色。没有一个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人!
贺六道:“你以为皇宫宿卫换成了神机营的人,我就不敢抓你,杀你?锦衣卫的,给我上,将张鲸拿下,他若反抗,就地正法。”
跟着贺六来永寿宫门口的,有几十名锦衣卫力士。按理说,锦衣卫无旨是没有权力抓司礼监掌印的。因为从朝廷体制上说,司礼监掌印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
然而,六爷即便是下令让锦衣卫的人抓天王老子,力士们也绝无二话!贺六执掌锦衣卫三十多年,在年轻一辈的力士们看来,普天之下,他们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皇上的,一个是六爷的。
力士们抽出腰刀,正要拿下张鲸。宫门口的上千名神机营士兵,却“呼啦”一下将力士们团团围住。
张鲸一声冷笑:“好啊!贺六果然反啦!竟敢指使下属在永寿宫门口动刀枪!有上谕!贺六私放刺杀皇长子之嫌疑重犯陆纨!实乃图谋不轨!即刻解除其锦衣卫左都督职位。锦衣卫诸员,今后不得听命于贺六,违者革职查办。另,将贺六锁拿入永寿宫问话。”
贺六眉头一皱:皇上怎么会知道七日前我私放了陆纨?
忽然,贺六看到了张鲸身边站着的王之祯。王之祯低着头,一言不发。
贺六恍然大悟。放陆纨的当晚,王之祯也在场。一定是王之祯将消息告诉了皇上!
张鲸命令道:“将所有锦衣卫力士,哦,还有黄世襄公公一并看押起来。贺六爷,请吧!皇上在永寿宫大殿中等你呢!”
贺六走到张鲸和王之祯面前。
张鲸冷笑一声:“呵,六爷。你没有想到,关键时刻王之祯反了你的水吧?”
王之祯猛然给贺六跪倒:“师傅,您别怪我。这么大的事,我不能瞒着皇上。”
贺六道:“起来吧。咱们锦衣卫,人人都是皇上的人。你当初是皇上钦旨派入锦衣卫,拜在我门下的。皇上本就是你的主子。张鲸这厮说你反水,是挑拨离间。今后,你依然是皇上的好家奴,我的好徒弟。”
王之祯重重的朝着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由于用力过猛,他的额头竟然磕出了血:“徒弟谢师傅体谅。”
其实,王之祯将贺六私放陆纨的消息告诉皇上,有两个目的。其一,正如贺六所说,他本就是皇上安插进锦衣卫的人。从根子上说,他是皇上的人。向自己的主子爷传递消息,是他这个做家奴的本份。
第二个目的,王之祯却有三分的私心。只要六爷活在这世上一天,锦衣卫便姓贺。他这个指挥使,永远只能做六爷的傀儡!从这层目的上讲,王之祯的确背叛了贺六。
贺六这个三朝老臣,几十年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过的屎,恐怕比年轻人吃过的米都多。他哪能看不清楚王之祯的心思?
不过,他并不恨王之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每一个凡人都绕不过去的一个死结。王之祯不是圣人,只是凡人。任何一个凡人,都抵挡不住权力的诱惑。
再说,这世上从不存在绝对的忠诚。忠诚只是因为背叛后可以赢得的筹码太低。
张鲸忽然附到了贺六耳边:“呵,六爷,今日不知是你死,还是我亡。”
贺六:“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张鲸吩咐王之祯:“王指挥使。我在司礼监还有些公务。你押着贺六去永寿宫大殿吧。”
贺六道:“王公公,你借故开溜,是不是赶着去杀黄世襄灭口?”
张鲸半阴不阳的说道:“我是黄世襄的干爹。他被你折磨成了那般模样,我哪能不去看看?至于灭口一说,呵,我张鲸行得正,走得端,问心无愧。不需灭任何人的口!”
说完,张鲸扬长而去。
王之祯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傅,请入殿面圣。”
贺六进到永寿宫大殿内,跪倒道:“臣贺六,叩见皇上。”
万历帝没有像往常一样,让贺六平身。他埋头看着奏折,一言不发。
大殿之中,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终于,万历帝抬起头,看了一眼贺六:“陆纨有刺杀皇长子的嫌疑,对么?”
贺六如实答道:“是。”
万历帝又问:“你亲手放走了陆纨,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