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贺六袭了父亲查检百户的职位,成了锦衣卫的抄家官。
朝堂上,严党也做出了反击。那位黄守功大人,因锦衣卫未找到他贪贿的实证而被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几个月后,黄守功病死。
锦衣卫一下死了百余人,按理说应该是通天大案。不知为何,宫里却传出旨意:任何人不得再调查鬼宅案。
贺六做了十七年的查检百户——暗中查了十七年的鬼宅案。
三年前,黄守功的儿子黄善做了顺天府的府丞。贺六偶然拿住了黄善的把柄,要挟他讲出他父亲黄守功的秘密。
黄善与贺六约定,当晚在松鹤楼见面。
贺六兴奋不已——离《聚宝要术》和鬼宅案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哪知当夜行至半途,贺六家突然失火,在冲天大火中,妻子为了保护女儿香香而命赴黄泉。
那位黄善黄大人,亦在松鹤楼“急症突至”猝然而死。
《聚宝要术》和鬼宅案,让贺六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
有时贺六也想,算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还查它作甚?鬼宅案的凶手,这二十年来,似乎一直在暗中窥探着他。假如他再次出手查案,凶手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朝他和女儿香香下毒手。
贺六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女儿香香比他的命都重要。为了香香,这三年来,他没有再追查鬼宅案。
万安良家的那四根大银柱,让他怀疑库兵丁旺看过《聚宝要术》。这让他动了继续寻找鬼宅案真相的念头。
头脑之中,一个声音在朝贺六喊:“不要再碰二十年前的那个旧案——为了香香。”
父亲贺泉临死前的嘱托亦在贺六耳边响起:“你爹是因此书被杀,找出这本书,找出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替我报仇!”
◇~(◇
贺六全无睡意。他从床下拿起一个精致的木箱,用三把钥匙开了上面三把精致的锁。
木箱之中,静静的躺着《聚宝要术》的封皮。
贺六凝视着那封皮,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老胡准时来到贺六家蹭饭。
老胡见贺六满眼血丝,问道:“昨晚没睡好?”
贺六点点头:“嗯,没睡好。”
老胡道:“今儿咱们没啥差事。你可以到值房打个盹。”
“咚咚咚”。院门口响起敲门声。
贺六走出院子,只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书童打扮的少年。
第十四章 四根柱子皇上要了
“大人,我们是奉恩女学的书童。刑部的许大人,让我们来接贵府小姐进学。”
贺六点头:“好。你们且等等我。”
贺六进到屋中,对女儿香香说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在家疯玩了。到奉恩女学去,学学规矩。”
香香皱起了小眉头:“不,不要。”
贺六板起脸来,吓唬女儿:“什么不要?小娃娃要听大人的话。不然晚上就有大老虎来吃你了!”
香香小脸一耸“哇哇哇”大哭起来。
还好老胡在。老胡抱起香香:“香香乖。那女学里啊,有好多像你一般年岁的小娃娃。你可以跟她们玩。那儿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香香的哭声戛然而止:“胡爷爷,你说的是真的?那儿真有好玩的,好吃的?”
老胡亲了亲香香的小脸蛋:“那当然了。胡爷爷还会骗你不成?”
老胡哄着香香,跟女学的两个书童走了。
贺六长舒一口气:“老胡啊,幸亏你在。也只有你能降住香香那丫头。”
老胡得意洋洋的说:“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老胡的老妻五年前病亡。他和老妻膝下没有儿女。现在贺六和香香是他仅有的亲人。他一向将香香当作亲生孙女看待。
二人懒洋洋的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守门百户孙瘸子一拱手:“六爷来了?”
孙瘸子本来是南镇抚司司的办案总旗,两年前赴宣府调查鞑靼军情,被鞑靼人的弓箭射瘸了腿。
他成了废人,再出去查案不方便。指挥使陆炳干脆升他为百户——专门在锦衣卫衙门口值哨。这对孙瘸子来说,未尝不是因祸得福的好事。
要知道,守门百户是锦衣卫中最闲在的差事之一。
孙瘸子和贺六虽然同为百户。但此百户非彼百户。守门百户是闲差,查检百户却是个富得流油的差事。再加上贺六是锦衣十三太保里的老六,故而孙瘸子口称“六爷”。
贺六拱手还礼,客套道:“孙百户。今儿你当值?辛苦了。”
孙瘸子摇头:“辛苦啥!不过是每日在这衙门口迎来送往。哪像六爷,经手的都是大案。”
贺六道:“孙百户,我先到北镇抚司点卯了。改日请你喝茶。”
孙瘸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六爷慢走。”
贺六和老胡进了北镇抚司值房。
值房里,坐着北司镇抚使刘大。
刘大皱了皱眉头:“老六,不是我说你。每次点卯,都是你和老胡最晚。锦衣卫中,都知道你贺六爷不求升迁。可你也不能如此轻慢差事啊。起码要做个样子,给下面的人看。”
贺六连忙说道:“属下错了,还请镇抚使大人责罚。”
刘大摆摆手:“算了。以后早些到值房就是了。”
刘大又问老胡:“师傅,前日我差人给你送的那两坛子女儿红味道还行?”
老胡连忙道:“多劳镇抚使大人挂念。那两坛子女儿红,味道正的不能再正了。”
“哦”。刘大点点头,走出了值房。
刘大走后,老胡和贺六相视一笑。
老胡道:“镇抚使夸你不求升迁呢。”
贺六笑着说:“那其实是在骂我不思进取。”
二人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半个时辰后,刘大返回值房:“刚才宫里有人递了话。吕公公和东厂的人,要去罪官万安良的府上看那四根大银柱。让咱锦衣卫的人陪同。老六,老胡,你们随我去一趟。”
刘大口中所说的吕公公,乃是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
吕芳做了皇上三十年的贴身近侍,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大明的所有政令,都需内阁拟票,送司礼监披红。代皇上披红的人,就是吕芳。
同时吕芳还掌管着东厂。
京中百官都说,朝廷,其实掌握在三个人的手中。这三个人,分别是内阁首辅严嵩、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吕芳这人,心机甚深。官员们私下里都说,吕公公是佛面蛇蝎心。吕芳手中的东厂,和陆炳掌管的锦衣卫势同水火。这些年,吕芳一直在谋求让锦衣卫像几十年前一样,成为东厂的奴才。
刘大领着贺六、老胡来到万安良的宅邸。那四根大银柱,依旧静静的躺在地上。
不多时,吕芳来了。
年近六十的吕芳一头白发,说话的音调却似女人。
“属下锦衣卫北司镇抚使刘元镇,拜见吕公公。”
“属下锦衣卫北司查检百户贺平安,拜见吕公公。”
吕公公笑眯眯的说道:“刘镇抚使和老六亲自来了?呵,劳动你们的大驾,来陪杂家看这四根劳什子,杂家心里过意不去啊。”
吕芳此人,一向是笑里藏刀。
刘大道:“能伺候吕公公,是属下们的福分。”
吕芳绕着四根大银柱子走了一圈,他啧啧称奇:“异物,真是异物啊。刘镇抚使,这四根劳什子,你们锦衣卫打算怎么处置?”
刘大拱手:“禀吕公公,按朝廷的章程,贪官的家财,一律要抄没到太仓国库之中。”
吕芳笑了笑:“是啊。朝廷是有这章程。对了,这劳什子藏着如此隐秘,是谁发现的?”
贺六拱手:“是属下。”
吕芳夸赞贺六道:“不愧是祖传的抄家手艺。老六,你立下如此大功,你们陆指挥使没给你点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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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谦逊的说道:“这是属下的份内差事。何敢谈什么功劳?”
“这是什么话?有功就是有功!”
说到这儿,吕芳压低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道:“拿到万庆良贪赃的实证,皇上高兴,严首辅高兴,杂家也高兴。”
吕芳从腰间拿出一个小香袋,交到贺六手里:“这是杂家赏你的。”
贺六跪倒,双手接住香袋:“属下谢公公赏。”
吕芳又绕着四根银柱子走了一遍,说道:“刘镇抚使,你知不知道皇上在重修灵济宫?”
刘大道:“属下知道。皇上重修灵济宫,乃是敬天爱民的善政。”
吕芳笑了笑:“是啊。皇上爷,是古往今来敬天爱民第一的圣主。不过灵济宫的工程嘛,最近遇到了些麻烦——正殿缺四根上好的顶梁柱。”
说完,吕芳转身,飘然而去。
第十五章 一张放票
皇上崇信道教。在修道贯这种事儿上,从不吝惜钱财。
吕芳的话再明白不过:皇上看上了万安良家的这四根银柱子。
灵济宫的工程,距万宅至少有十几里的路程。如何把这四根银柱子运到灵济宫,成了一件难事。
北司镇抚使刘大对贺六说:“老六,做事要有始有终。这四根银柱子既是你发现的,就由你想法子,运到灵济宫去吧。”
这倒难不倒贺六。贺六让顺天府拨了三千两银子。这三千两银子,五百两用来雇佣民夫。剩下的钱,则用来买下万府门前的数十处百姓的宅院——民夫将这些宅院一一拆除,为银柱子开辟出了一条路。
贺六用三十头骏马,拉着四根银柱子上了官道,废了三天功夫,终于将银柱送到了灵济宫。
主管灵济宫工程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的干儿子——黄锦。
黄锦三十多岁,是司礼监四名秉笔太监之一。这黄锦生的白白胖胖,憨头憨脑。与干爹吕芳不同,黄锦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蠢直、憨厚之人。
黄锦对贺六说:“劳烦老六亲自把这四根劳什子运到灵济宫。也只有你有这般本事。”
贺六道:“黄公公过誉了。差事办完了,属下告辞。”
吕芳在三日前,给了贺六一个小香袋。那小香袋里,有整整二十颗金豆子,足有三两重。
贺六了了这一桩案子,又得了陆炳和吕芳两份赏钱,心情不错,叫上老胡去了松鹤楼喝酒。
进了松鹤楼,贺六和老胡找了一个雅间。刚满上酒,却听得隔壁房间喝酒划拳的吵闹声不断。
贺六皱了皱眉头,叫来小二:“隔壁是群什么人?怎么这么吵?你过去,让他们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