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9节

  小二答道:“隔壁是一群礼部的库兵。我过去趟,让那些爷小点声。”

  贺六听到“礼部的库兵”这五个字,来了兴趣。

  “哦,你不用管了。我过去趟。”贺六道。

  贺六和老胡站到隔壁雅间门口,只听得里面说:“弟兄们就知道丁大哥能逢凶化吉!这不是全须全影的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么?”

  “就是就是!丁大哥乃是大福之人,怎么会受牢狱之苦呢?”

  “弟兄们,我丁旺过了这一劫,以后还要弟兄们照应。来来来,我敬你们一杯。”

  贺六听到此,推开了雅间的门。

  只见雅间酒桌上,坐在上首的那位,正是伙同万安良,偷了慎礼库二十万两银子的丁旺!

  贺六爆喝一声:“大胆的丁旺!你竟敢从刑部大牢越狱?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丁旺不慌不忙的举起酒杯:“贺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刑部大牢越狱出来的?呵,刑部大牢那种地方戒备森严,我这身板,想越狱也得处得来!”

  库兵们站起身:“你他娘是干啥的?竟敢找我们丁大哥的麻烦?”

  贺六掏出腰牌,高声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库兵们一听这话,脸都绿了,跪倒在地磕头不已。

  老胡对他们说:“你们是耳朵聋了?闲杂人等回避懂么?还不快滚?”

  库兵们屁滚尿流的窜出雅间。

  雅间之内,只剩下贺六、老胡、丁旺三人。

  丁旺镇静异常:“贺大人既然来了,就坐下喝一杯酒吧。”

  贺六惊诧:这小小的库兵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跟锦衣卫的人如此说话?

  贺六坐到丁旺对面:“说说吧,你是怎么逃出的刑部大牢?”

  丁旺轻笑一声:“逃?我清清白白,为何要逃?实话告诉您吧大人。刑部提牢司、提案司、督捕处、直隶清吏司,四个司十几位郎中、主事提审我的案子,审了三天,发现我是清白的。他们直接报刑部右侍郎许大人,许大人给我开了放票。我光明正大的出了刑部大牢。”

  贺六大笑:“清白?你若是清白的,那三法司大牢里,就没有有罪之人了!”

  丁旺从怀中掏出一张“放票”。这“放票”是一种无罪开释的凭证,必须盖上刑部侍郎以上官员的大印才作数。

  丁旺将放票递给贺六。贺六看了看放票,又将放票递给老胡。

  老胡一番查验,朝着贺六点点头:“老六,这放票是货真价实的。”

  贺六大吃一惊。难道刑部上下都是废物点心?竟然抓不到丁旺偷窃慎礼库银子的实证?

  不可能的!刑部的人虽赶不上锦衣卫精干,却也是大明三法司之一,其中不乏洞庭湖里的老麻雀。

  贺六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小小库兵。一个库兵,在面对锦衣卫、刑部的时候,怎么会如此从容不迫?

  丁旺,绝不是一个小小库兵那么简单。

  贺六起身:“走吧,丁旺,随我去锦衣卫一趟。”

  丁旺亦起身:“悉听尊便。都说了,我是一个清白之人!”

  贺六和老胡,押着丁旺回到北镇抚司。

  到了北镇抚司,老胡送丁旺去了诏狱。贺六则去值房找北司镇抚使刘大。

  刘大正在处理案头的案卷:“老六,这么晚了,到值房找我有什么事?”

  贺六道:“我在松鹤楼抓到了一个人。”

  “谁?”

  “丁旺。”

  刘大放下了手中的案卷,抬起头看着贺六:“丁旺?那个伙同万安良偷了礼部库房几十万两银子的人?他越狱了?”

  贺六摇摇头:“不是越狱。”说完他将刑部的放票双手托给了刘大。

  刘大看了看放票,一脸疑惑:“按规矩,锦衣卫移交到刑部的案犯,想要无罪开释,需要刑部提牢司、提案司、督捕司、直隶清吏司四个司的郎中为他作保无罪。还要刑部左、右侍郎或者尚书盖印。难道说,刑部四大司,还有侍郎、尚书都是有眼无珠之人?”

  贺六说道:“万安良是个将死之人。属下认为,万安良绝不会在死前凭空拉上一个小小库兵垫背。”

  刘大道:“那就怪了。难道刑部四大司的郎中、主事们,都在包庇丁旺?”

  贺六道:“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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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六将丁旺这个库兵的种种反常告诉了刘大。

  刘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事有意思。一个库兵,却在锦衣卫面前镇定自若。这个丁旺不简单啊。明日,你带着丁旺去找刑部右侍郎许远举,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刑部尚书李成儒现在补入了内阁。李阁老这个尚书现在只是挂名。刑部的具体事务,是许远举在管。”

  

第十六章 清白?

  

  第二日上晌,贺六和老胡押着丁旺来到刑部。

  贺六找到右侍郎许远举:“许大人,怎么回事?我们锦衣卫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出丁旺这个巨盗来。你们竟然放人了事。”

  许远举道:“呵,老六竟然是来找我兴师问罪了!先坐,来啊,上茶。”

  贺六道:“许大人,丁旺绝不是什么无罪之人。”

  许远举赶紧解释:“老六,咱们是自己人。我说点犯忌讳的话。你们锦衣卫抓人,有时候是不需要证据的——因为你们是锦衣卫嘛。我们刑部办案,却需要有证有据。提牢司、提案司、督捕司、直隶清吏司的四位郎中,八位主事轮番提审了丁旺的案子。最后的结论惊人的一致——他就是清白的啊。我们刑部总不能将一个清白之人锁在大牢里。”

  贺六道:“许大人,可否让那四位郎中,八位主事到这大堂上来?我有话问他们。”

  不多时,刑部的十二位官员上到大堂。

  贺六问:“丁旺一案,你们是怎么查的?”

  督捕司郎中道:“丁旺一案,我们接过来之后,先审讯了人犯。又派人在他的家里一番查检。最后和礼部的两位堂官一番核查。发现,慎礼库中失银,恰好是二十万八千两。也就是说,丢的银子,正好是万安良偷窃的那些。丁旺偷盗二十万两库银的事,纯属子虚乌有。丁旺家中,也只有区区几十两银子,并未发现什么贼赃。”

  提案司郎中亦道:“六爷,丁旺的确是个清白之人。想来是那万安良罪发之后,胡乱攀扯。”

  提牢司郎中也帮腔:“丁旺这个库兵的手脚还是干净的。万安良偷窃礼部二十多万两银子,案发后一定是吓糊涂了。这才胡乱扯上了他。”

  贺六摆摆手:“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许远举对贺六说:“看到了吧老六,总不能是刑部四大司里四个郎中,八个主生事集体包庇一个库兵。如果这十二名官员替某位大人物说话,倒还有包庇的嫌疑。丁旺只是个小库兵,地位卑贱。我们刑部的人,犯不上为了个小人物开罪你们锦衣卫。说来说去,这个丁旺——的确是被冤枉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贺六心中疑惑,整个刑部的人都说丁旺是清白的。难道说,真是万安良招供时胡乱攀扯?

  许侍郎的话倒也在理。刑部的人犯不上为了包庇一个小小的库兵,而开罪整个锦衣卫。

  贺六道:“这样吧,许大人。这个丁旺,我暂且先带回北镇抚司。我再提审那万安良一回。问问他是不是胡乱攀扯。”

  许远举道:“好。对了,老六,贵府小姐在女学过的还算称心?”

  贺六道:“哦,差点忘了谢谢许大人。女学的事,全靠许大人费心。”

  许远举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老六,我这还有个折子要写。就不送你了。走好。”

  贺六押着丁旺回到北镇抚司,直接找了老三金万贯,想要提审万安良。

  金万贯却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晌午,吕公公到咱们北镇抚司传了皇上的旨意。万安良身为朝廷三品,却用市井小偷的行径偷盗慎礼司库银,实在是耸人听闻。毋须经三法司,毋须等秋后,即刻在北镇抚司内处斩。此刻万安良已是人头落地了!”

  贺六心中大惊:丁旺的案子,可真成了无头案了!唯一的旁证万安良已死,刑部又众口一致——说丁旺是清白之人。现在丁旺可以“干干净净”的走出北镇抚司。

  贺六找到北司镇抚使刘大复命。

  恰好,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正在刘大的值房喝茶。

  陆炳道:“老六来了。今晌午,吕公公还跟我夸你办事得力呢!那四根银柱子,也只有你有办法运到灵济宫。”

  贺六道:“吕公公谬赞属下了。不过,指挥使,这件案子似乎没有了结。”

  “哦?案犯万安良已被枭首。还有什么没了结的?”陆炳问。

  贺六一五一十,将丁旺的事和盘讲给了指挥使陆炳。

  陆炳问刘大:“元镇,你怎么看?”

  刘大道:“既然刑部的人众口一词。属下以为,或许那个丁旺的确是被冤枉的。”

  陆炳又问贺六:“老六,你觉得呢?”

  贺六道:“属下不知道这个丁旺是不是真的有罪。属下只是觉得,这个丁旺绝不是一个库兵那么简单。”

  陆炳沉思良久:“这样吧。明日,你把丁旺和他的案卷,移交给大理寺,且看看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是大明朝廷的“三法司”。三法司共同负责天下所有刑狱、案件。

  “属下领命。”贺六道。

  贺六走后,刘大问陆炳:“指挥使,有一事属下不明。”

  陆炳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对一个小小的库兵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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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点头:“是。”

  陆炳笑了笑:“元镇啊,你虽已做上了北司镇抚使,却还是太年轻。遇事缺乏思虑。据贺六所说,这个库兵面对锦衣卫镇定自若——你何曾见过小人物面对锦衣卫时镇定自若?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区别只是秘密的大小。听贺六的描述,我认为这个库兵身上,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刘大思虑一番:“大人,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整个刑部的人都在包庇丁旺。一种是丁旺的确清白。若是前者——那贺六身上一定隐藏着惊人的大秘密。”

  陆炳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咱们锦衣卫的职责,就是把天下每一桩大秘密查清楚,原原本本的告诉皇上。还有,不要小瞧丁旺这个小人物。历朝历代都有前车之鉴。有时候,小人物往往通着天,跟大人物们息息相关!”

  刘大拱手:“指挥使一番教诲,属下获益良多。”

  陆炳又说道:“贺六也算锦衣卫里的老人儿了。平日里,他不争功、不夺利。这一点难能可贵。你这个镇抚使对待这样的手下,一定要多加照顾。”

  “是。”

  刘大虽嘴上称是,心里却一直在疑惑。在他看来,贺六只不过是没有心机的老实人。指挥使陆炳为何对他如此的另眼相待?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中,哪个不是满腹心机的人精——只有这个老六贺平安,除了抄家,几乎就没有任何别的本事。

  

第十七章 大理寺?都察院?

  

  北司镇抚使刘大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在他看来,贺六是个凡事得过且过的人。在丁旺的案子上,贺六表现的有些反常——有些太上心了。

  丁旺既已被刑部的人审出了个“清白身”,以贺六的平日的为人,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对,为何他对这案子如此上心?

  刘大年仅三十,哪里听说过二十年前那场诡异的“鬼宅案”,以及案子唯一的线索——《聚宝要术》?

  现在贺六怀疑,柱中藏银的法子,是丁旺从《聚宝要术》中学来的。丁旺是他追查父亲、妻子死因的线索!

  贺六虽然信誓旦旦的跟老胡说,没有动追查鬼宅案的心思。可父亲一条命,妻子一条命,他怎能放弃追查真相?

  第二天晌午,贺六和老胡押着丁旺来到大理寺。

  锦衣卫六爷亲自来交接案子,大理寺不敢怠慢。大理寺卿孙鹤南这个正三品大员亲自迎接贺六。

  贺六见到孙鹤南一拱手:“属下见过孙大人。”

  孙鹤南笑道:“老六,都是吃刑狱饭的自家人,何须多礼?什么案子,劳烦锦衣卫六爷亲自出马?”

  贺六将丁旺的案子告诉了孙鹤南。并将案卷一并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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