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在一旁说道:“老六,这案子不用审了。杨大人有个屁的罪!真正有罪的不是他,而是那些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各级官吏!”
这时,看牢百户提着个食盒走进了门:“三爷,六爷,杨大人的午饭备好了。”
老胡道:“杨大人,你先吃饭。容我和老六想想办法,救你出去!”
杨炼拱拱手:“不劳费心了。朝廷自有法度在。我私开官仓,无论是何因由,都犯了《大明律》。朝廷该怎么处罚我,我绝无二话。”
看牢百户将食盒打开。按照贺六的吩咐,食盒里是两个白馒头,一碗白粥,还有一叠咸菜。
杨炼几乎用一种虔诚的目光盯着白馒头。他细心的将白馒头掰成一块一块,泡到白粥里。而后就着咸菜,将白粥、馒头吃的干干净净。
贺六看着杨炼近乎虔诚的吃相,突然想起在严家吃的那些“鹧鸪米”、“黄瓜条肉汁”来。或许,那天酒宴上的半碗“鹧鸪米”、一碗“黄瓜条肉汁”所值的银子,换成白米就能救活上百口灾民吧。
吃完饭,杨炼叹了一声:“若是我治下的百姓,都有白馒头、白粥吃。纵然让我死上一万次,我也心甘情愿。”
贺六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杨炼拱了拱手:“杨世兄,我只再问你一句话。事到如今,你后悔么?”
杨炼的回答让贺六肃然起敬:“救黎民于水火,为官之本也!我不后悔。”
贺六闻言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法子救眼前这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第167章 谈交情伤钱(求果实)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贺六和老胡站在陆炳面前,打算给杨炼求情。
陆炳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这个指挥使要管的事太多,这些年积劳成疾,身子骨不怎么好,经常害病。五十多岁的人,竟是六七十岁人的老态。
陆炳拿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你们两个有什么事?”
贺六道:“关于大兴县令杨炼私开官仓一事。。。”
陆炳摆摆手:“杨炼自今天起不归锦衣卫管了。皇上把北直隶灾情的事交给了严阁老、小阁老。杨炼的案子,你们移交给刑部提牢司吧。”
这些年,严党、阉党、裕王党在朝中斗的不可开交。三党手中各自有一伙像锦衣卫一般专办秘密差事的人。
阉党手里有东厂。裕王党手中握有詹事府右春坊,号称小锦衣卫。严党手中则握有刑部提牢司,号称小东厂。
提牢司名义上隶属于刑部,实际上连刑部尚书李春芳都调不动提牢司的一兵一卒。这个刑部内的“小东厂”,只唯严嵩父子之命是从。
把杨炼交给刑部提牢司,他的命就等于是掐在了严嵩父子手里。
贺六和老胡出了指挥使值房。
老胡道:“杨炼的案子到了阁老、小阁老手里,这下可难办了。”
贺六笑了笑:“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朝野之中都知道小阁老将一样东西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老胡道:“那样东西是银子!可杨炼这么个大清官,哪里有什么银子?就算有,以他的脾性也不会去送。”
贺六笑道:“杨炼没银子,我有啊!你忘了,金万贯的产业可都归了我。我老六现在是真正的土财主。杨炼不去送银子,咱们替他去送就是了。”
贺六回了家。妻子白笑嫣正抱着香香逗院里的一只大肥猫。
“娘!这喵喵怎么这么胖?我们杀了它吃肉吧!”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看到什么都想吃?你呀,就差啃家里桌椅的木头渣滓了。”
贺六走到白笑嫣身旁问:“你手上有多少现银?”
白笑嫣答道:“刚开春,江南的牙行、茶行、丝绸庄子都在贴银进货。我手上的现银不多,不过一百多万两还是有的。”
贺六打趣道:“呵,我的夫人还真是腰缠万贯呢。”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那不是我的银子,是你的银子。我只是替你管账的。”
贺六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对妻子说:“给我预备二十五万两银子。其中五万两给我打成德泰钱庄整张的兑票。”
白笑嫣一怔,追问道:“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这倒不是白笑嫣小气。在结交京城的贵妇、诰命的事情上,她一向是一掷千金。
白笑嫣是怕自己的丈夫看上了京城哪个烟柳之地的红牌姑娘,要银子养女表子。这种事儿她听说的太多了。她新认的干姐妹,左军都督家的黄夫人就说过,黄都督养着名冠京城的徽香楼头牌姑娘许翠烟,一年就花了十多万银子。
贺六笑道:“这二十五万银子,五万两是送小阁老的,我要求他帮我救个人。剩下二十万银子,你去找京城四大粮行,买一批粮食,救济那些北直隶的灾民。”
白笑嫣点点头:“这样啊。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拿银子养哪个妓馆的红姑娘呢。对了,你说求小阁老救个人,是不是救你昨日晚饭时提起的那个杨炼杨县令?”
贺六道:“是,他的案子转到了刑部提牢司手上,就等于到了严嵩、严世藩手上。杨炼到底是私开官仓的不赦重犯还是体恤灾民的好官,只不过是严世藩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的事。”
白笑嫣道:“怕就怕,你替杨炼垫了银子,他也不会念你的好。五万两银子啊,值么?”
贺六斩钉截铁的回答妻子:“值!他这样的好官万金不换!五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笑嫣又问:“从京城的四大粮行买粮太贵。咱们江南就有自家的米行。从江南运一些粮食来京城如何?”
贺六摇头:“不成。从江南运粮,运到京城最少也要半月后了。那些灾民可支撑不了半月。”
白笑嫣奇道:“皇上不是已经让严阁老他们赈灾了么?”
贺六苦笑一声:“赈灾?你看着吧,户部拨下来十粒粮,能有一粒落到灾民嘴里就算是诸位大人们高抬贵手了!”
下晌,白笑嫣去德泰钱庄打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交给了贺六。
入夜,贺六和老胡来到严府。
“三爷、老六,你们两个怎么来了?难道是馋我的鹧鸪米、黄瓜条肉汁了?”严世藩笑道。
贺六将一本《黄帝内经》放到了严世藩的案头:“听闻小阁老新近在钻研医道。赶巧了,属下新近得了一本宋版的《黄帝内经》,特来送给小阁老。”
严世藩随手翻了翻《黄帝内经》,书中夹了一张银票,上面大书“德泰钱庄现银见票即兑五万两整”。
严世藩将书里的银票拿起来,飞快的塞入袖中,笑道:“说吧,要让我办什么事儿?”
严世藩虽有意拉拢贺六、老胡,然而一码归一码。在他看来,你来求我办事就得给我送银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朝一日我严世藩找你们办事,一样也会给你们送银子。
在严嵩父子看来,给任何人办事,都要动银子。交情归交情,钱归钱。谈交情太伤钱。所以,这张五万两的银票我定会却之不恭。
贺六道:“是这么个事儿。我有个远房亲戚名叫杨炼。以前在大兴做县令。前一阵直隶闹春荒。他无奈之下开了官仓赈济灾民。被问了罪,现在这案子转到了刑部提牢司那边。还请小阁老通融通融。毕竟他开官仓没有中饱私囊,而是为了一县百姓的生计。”
“杨炼?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严嵩道。
老胡赶紧接话:“小阁老忘了?十多年前,他参劾过仇鸾!”
仇鸾本是严嵩的干儿子,发迹后却跟严嵩翻脸,处处与严嵩父子作对。后来严嵩与陆炳联手,借着杨炼的那封奏折将仇鸾拉下了马。
严世藩思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那杨炼参过仇鸾,那就算是自己人了。五万两银子摆在那儿,又有老三、老六的面子在。我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严世藩道:“三爷和老六开了尊口,我不能不卖你们个面子。再说了,杨炼开官仓是为了赈济饥民,又不是贪赃枉法。我明日给提牢司写个条子,让杨炼官复原职。”
第168章 筷子倒了,人头落地(求果实)
刑部大牢。
牢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正七品官服的人。这人正是大兴县令杨炼。
阳光刺眼,杨炼手搭凉棚,回头看了一眼牢门。
他心忖:皇上还是圣明的。定是皇上体恤我私开官仓是为了赈济灾民,这才法外开恩,下旨将我无罪开释。
他正了正自己的官帽,走向阳光之中。
一天后,严世藩在京城西郊办起了六个偌大的粥场。
贺六和老胡在北镇抚司没什么差事,闲来无事溜达到了粥场,看看那些灾民们安置的怎么样了。
二人刚进粥场,就看见一个七品官儿正撸着袖子痛骂一个从六品服色的官员。
那破口大骂的七品官儿正是杨炼。
贺六轻声道:“刚出了大牢,他怎么又在这儿闹上了?”
老胡道:“过去看看。”
杨炼怒气冲天的朝着从六品的官员嚷道:“你是粥场主事!我问问你,朝廷开粥场赈灾的规矩是什么?”
粥场主事垂头丧气的说:“粥要厚可插筷!筷子倒了,粥场主事要人头落地。”
杨炼拿着一根大勺,放在大锅里搅了搅:“你自己看看,别说插住筷子了,这粥清的都能照出人影来了!一大锅水,加几把米,这也叫粥么?还有,你看看这米,都是发黄发霉的孬米!数万灾民嗷嗷待哺,你却拿出这样的东西来糊弄他们的肚子。难不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
粥场主事虽然在官品上比杨炼高一级,可他自知理亏,倒是没有跟杨炼对骂。直接蹲在了锅边,狠狠锤了自己脑袋一下:“咳!杨县令,你以为我想拿这玩意糊弄这些灾民么?你以为我不想给灾民们熬上厚可插筷的好粥救他们的命?上面就给我拨了这么点糙米,我有什么办法?”
贺六拨开层层围观的灾民,走上前去,朝着杨炼拱拱手:“杨世兄,怎么回事?”
杨炼怒道:“贺大人,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就是灾民的救命粥?”
杨炼指了指眼前大锅里的“粥”,转头对贺六说:“皇上是发了明旨的,让内阁负责赈灾。我听说,户部仓储司也从通州粮仓调了好米赈济灾民。定然是有人中饱私囊,从灾民们嘴里抠那救命的米!贺大人,你们锦衣卫监察百官不法情事,这事情你管不管?”
贺六道:“如果真有克扣赈灾粮的事发生,我自然要管。”
老胡在身后揪了揪贺六的衣襟,意思是让他慎言。谁不知道,主管京城西郊这几个粥场的,是工部左侍郎——小阁老严世藩?
贺六走到粥场主事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原在哪个衙门当差?”
粥场主事答道:“下官冯瑞鑫,原在工部水务司做主事。小阁老接了办粥场的差事,就把下官调到粥场做主事了。”
贺六压低声音道:“工部的主事?这么说你是小阁老的人了?”
粥场主事苦笑一声:“您老穿着飞鱼服,应该是锦衣卫的上差。您应该知道,我若是小阁老的人,就不至于调到这荒郊野外,给饥民们熬粥了。”
贺六问道:“冯主事。刚才杨大人说了,户部仓储司从通州粮仓调来了好米赈灾。你看看你锅里煮的这些东西,是好米么?”
粥场主事叹了口气:“粥场规矩,粥要厚可插筷,筷子倒,人头落地。我但凡有办法,也不至于煮这么些清汤寡水的东西给灾民!赈灾的差事是小阁老管着。通州粮仓却是户部管着。前几日小阁老找户部的高拱高尚书调粮,开口要了五百万斤粮。可高尚书说,通州仓储粮太少,只拿得出一百万斤粮食来。”
贺六心中暗骂:朝堂上党同伐异,个个斗得都像是乌眼鸡。到头来苦了的还是百姓。
高拱是裕王党干将,自然不会让严嵩的儿子把赈灾的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贺六道:“冯主事,即便户部只调了一百万斤粮,你也不至于熬这种清汤寡水的东西啊!说句不好听的,粮食又不是你们家的,你这是给谁省粮食呢?”
粥场主事道:“上差。户部是从通州调了一百万斤粮。可真正运到粥场的,只有区区十几万斤发了霉,长了毛的老米!杨大人刚才骂我中饱私囊,我不服!我要是拿过一粒粮食,让我天打五雷轰!上面就给了这些,我有什么办法?”
贺六正色道:“那你说,通州仓的那些好米哪里去了?”
粥场主事苦笑一声:“这话,你不该问我,该去问小阁老!”
贺六沉默,是啊,他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朝廷拨给灾区赈灾粮,官场上层层克扣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雁过拔毛嘛。严家父子扒一道,下面办事的官员们再各扒一道。到了灾民嘴里,可不就剩下这些个清汤寡水的霉米了么?
贺六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现在已经下了决心,要管管粥场这边的闲事。
贺六吩咐道:“霉米就霉米吧。先把这些霉米熬成厚可插筷的稠粥,分发给百姓。”
粥场主事惊道:“要是熬那么稠的粥,这十几万斤发了霉的米,不到三天就得用光!”
贺六道:“这你别管了。三天后,我保证会有人给你们送好米来!”
贺六又对杨炼说道:“杨世兄,你在这儿盯着!一会儿他们熬了粥,插上筷子要是倒了,你来找我。我把粥场的这些人都关进诏狱!”
贺六说完,领着老胡径直回了自己家。
一回家,他便问白笑嫣:“粮食买回来了么?”
白笑嫣摇头:“京城四大粮行全都在囤粮。一颗粮食也不往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