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240节

杨士骧假借李鸿章的名义,奏请朝廷调叶志超和卫汝贵回去议处。唐绍仪和袁世凯当时都没当一回事儿,早打发这些人走一天,还少些嚼裹,还省得监视他们。也从没想过,凭借这些家伙能闹出什么乱子出来,他们要是真有那种挑战禁卫军的血勇,还会从汉城一路败退下来?

可是杨士骧偏偏想利用他们,还有那些淮军军官,趁着徐一凡集结全部主力于正面,对付第五师团,淮军独镇东线侧翼的时候儿,潜回聂士成所部,掀起兵变!现在就只有安州有两营禁卫军第二镇的新兵,守住后路总基地。慈山一带,淮军那里没有一点禁卫军,最多几个联络军官……杨士骧他们有很大可能潜回去!

谁也不知道杨士骧会用什么手段说服这些已经落胆的淮军骨干,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个李鸿章幕府后期最加信任的小诸葛。打仗练兵他和徐一凡天差地远,但是论起官场权谋,杨士骧浸淫其中数十年。亏得徐一凡是在朝鲜,天高皇帝远的可以瞎来硬扛。真的放在朝中,杨士骧说不定早就玩儿死徐一凡了……这些在淮军根基深远的军官加上叶卫两人,再加一个完全可以代表李鸿章的杨士骧潜回去,淮军就是李鸿章养出来的,就连聂士成会不会生变,都难以预料!

杨士骧的目的很明显,他们打得稀里哗啦,禁卫军也别好过了。大家一起败,至少也是一个法不责众。而且徐一凡就是靠着这些兵,才屹立到如今,兵没有了。到了最后,北洋还是大清的中流砥柱,北洋这个团体,还是会始终不倒!

就算李鸿章下台,朝廷还是不敢拆散北洋这个庞然大物!几十年来,依托北洋这个团体而上位,而权力在手的这个官僚集团,仍然是什么都不会变!

一个李鸿章亲自养大的权力团体怪兽,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受李鸿章的驾驭了。它在张牙舞爪,为自己拼死一搏!

日军第三师团已经登陆元山了啊,要是淮军让开东面,日军可以直冲平壤——真要那样也不怕,平壤坚城,还有不少兵,守备足够。徐一凡回师也方便,说不定可以回来继续击破第三师团。

唐绍仪和袁世凯都不是笨人,两人都想到一个地方,安州!日军聪明的话,就会沿着东线巨大的缺口,转而向北攻击安州。完全切断禁卫军的退路,将禁卫军封死在大同江一带。徐一凡在朝鲜的全盘战略主动权就此落空。只要徐一凡一旦被封死,短时间又冲不开安州一线的话,看到徐一凡这支大清唯一能战之军陷入绝境的情况下,谁知道日本人会不会转变兵锋,迅速增援朝鲜,甚至转兵在大同江口登陆,几路彻底将他夹死。

旅顺陷落,海口丧失,淮军不能战,唯一的长城之靠徐一凡再完蛋,那日本方面就是全胜之局了。

就算朝廷屈辱求和,李鸿章背黑锅下台,可是北洋这个官僚团体,却依然还在!

袁世凯和唐绍仪对望一眼,目光激烈的默默交换着意见。

“来得及么?”

“现在挽救还来得及么?”

“恐怕……只怕……”

“没有恐怕,没有只怕!”

袁世凯拍案而起,胖胖的脸全是忍狠的神色:“我去安州!唐大人,你带着张大人马上通报徐大人这个消息,让他尽速转兵!第五师团怎样,都不必管了。咱们要应付这里的危局!”

唐绍仪慨然道:“你去,你去!我不是军职,也不方便。打输了,咱们一起跳海就是了!反正不要看杨莲房的嘴脸!”

袁世凯一拱手,就要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却回头看了神色黯然的张佩纶一眼:“幼樵兄,你为什么不发电报给我们?多给我们一点应付的时间?”

张佩纶苦笑,缓缓摇头:“我是中堂的女婿,受恩深重……我怎么能去电报局发这个报?人多口杂,消息万一传出去,中堂还如何做人?我不能让他背负几百辈子的骂名啊!”

袁世凯一笑,淡淡道:“中堂老啦……也该换换人了……”

“徐一凡么?”张佩纶低声反问,袁世凯却不回答,一笑拔腿要走。唐绍仪却叫住他,这个时候儿两人没有了暗中的隔阂,剩下的就全是关切了:“慰亭,真的来得及么?”

袁世凯仰头向天,默然一下苦笑道:“但愿聂功亭能感徐大人的恩,能挡一下儿,我还能有点时间!……管他呢,大丈夫生不五鼎食,就死当五鼎烹!告诉徐大人,我袁世凯在安州等着他!”

说罢,就大步出门,再不回顾了。

唐绍仪默然半晌,转头看着张佩纶,轻轻问道:“幼樵兄,你此次前来,中堂说什么了么?”

张佩纶苦笑:“中堂说……他等着看徐一凡能做到哪一步……”

唐绍仪站得笔直,傲然道:“那就瞧着吧,徐大人准能挽回局面,谁也压不垮他!徐大人……比李中堂强!”

第四十五章 风雷(上)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的下抄,在东亚大陆的东北角,在渤海湾的四周,局势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演进着。

八月二十二日,日军登陆大连湾。

八月二十二日,日军第三师团登陆元山。

八月二十三日,拼凑集结于辽南金州前沿,数目逾十营的各路练军,在日军第二师团一个先锋小崎混成大队,不过三四百步兵,二三百骑兵的威力搜索前进的攻击下。十营练军,纷纷溃败,未曾见仗,就一路放弃险要,直退金州。

靖边练军,毅军,拱卫军……见仗绝无,闻风而溃。日军数百先锋,直逼金州。当面清军,畏惧朝廷法度的还退向金州,试图拱卫旅顺门户。胆子更大一点的,就退向复州大道,干脆向北跑,朝辽中腹地退,估计那里日本人也追不过来。

守备辽南旅顺一带的七总兵,加上龚照屿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文人总办,纷纷去电朝廷,称倭人军势如急风奔雷,洋枪洋炮,精利难当。辽南一带万余清军面对优势日人,血战经日,虽屡挫敌锋,但仍然只有退保金州。纷纷向朝廷,向北洋请援。要水师出战援护旅顺,要调大量的新锐练军来增援旅顺一带。龚照屿更悲观的请朝廷革他的职衔,他愿意到北京待罪。

龚氏和七总兵更危言称:“再无援军,旅顺必不可保,是不是能撑持到九月,尚在未定之天,旅顺陷落,则渤海湾就成日人天下,他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天下大震,朝廷大震,士人大震!

前些日子,大家都以为圣君在上,权操一处,无数正人君子列于朝。风气为之一改,天朝上国本来就没什么问题,只是给其他人搞坏了,现在上面儿振作了,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日本?

徐一凡从朝鲜传回来的捷报更带给大家希望,认为北洋实在无能。光绪也从善入流,在辽南筹防的时候,委了不完全属于北洋的毅军宋毅,还有绝对和北洋不是一个派系的徐邦道以重任。大家都以为从此辽南固若金汤,海口无虞,只要在朝鲜的徐一凡再打几个胜仗,小日本就要求和了。

谁知道等来的是这样的消息!北洋精锐主力盛军等不能战,而光绪委以重任的其他人,也同样不能战!

国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连一个一直蜷缩在天朝脚下的小小日本,都已经不是对手了?

不少士人拿起了曾经被他们痛骂的大清时报,看谭嗣同做的日本明治维新的系列文章。看看究竟为什么日人一跃而强,而天朝竟衰落如此,洋务自强数十年,都是一场画饼。

天下扰攘纷纷,士人们几乎同时发出了声音。

“诛李鸿章以谢天下!”

“调徐一凡进京师勤王!”

“朝鲜兵事务必速定,徐一凡禁卫军已为天下有数骁锐之师,不可虚掷于偏远藩国属地,务必回守腹心之地!”

“练军不可用,新募之军不可用,天下唯一可用之师,非禁卫军莫属!”

这样发言是很容易,可是这些士人清流,谁也没有太深的概念,在丧失了海权之后,徐一凡的禁卫军从陆路要怎样援护辽南,一路怎样为数约两万的禁卫军提供后勤保障,怎样转运物资,时间到底如何配合。他们想来,只要光绪一纸飞檄,徐一凡就该神兵天降了。谁也未曾想到,徐一凡面前还有第五师团的残兵,还要进行艰苦的攻击作战,才能清除,侧面还有第三师团上陆,而这支孤悬于朝鲜的禁卫军,正面临一场最大的危机!

※※※

“聂军门,日军第三师团前哨约步兵二百余人,骑兵数十,已经过成川,正窜犯慈山!”

“聂军门,我前营已经于日军步队接火,双方射弹如雨,我前营正鏖战中,请军门调大队为后殿!”

一个个骑兵飞也似的策马而来,匆匆的回报军情。聂士成坐在自己军帐外面的大马扎上,面前放着大幅的地图,都是这两年禁卫军参谋在德国顾问的指点下,绘制的朝鲜北部大比例尺的地图。上面的等高线当时看得淮军上下军官一阵阵眼晕,全靠派驻聂士成所部的几个参谋军官指点解释,他们才能明白大概。

在八月二十四日,在元山一带张开威力搜索幕的禁卫军直属骑兵标就已经将日军上陆的消息传到了慈山的聂士成中军处,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八月二十五日,日军的前哨就已经和聂士成所部在成川接触,在成川一带聂士成放有几百名盛军作为警戒。他们略微抵抗就撤退下来——聂士成也没指望他们能在成川血战死守到底。他指望的还是他那二千人的本部。

这二千人分为五营,已经得到了徐一凡给予的补充,在他的指挥下,是准备血战到底的。这五营官兵都放在慈山一线,属于东线的枢纽地位,两翼才是二十个营的残破盛军。只要守住慈山,东线就有了屏障,就可以等待徐一凡的主力回师。

枪声已经依稀可闻,在远处的丘陵山地回响,骑兵往来回报。大家的心思都不怎么在地图上面,反正形势清晰得很。死死守着就对了,聂士成可没有什么进退的自由。死保东线,他是对徐一凡拍了胸膛的。

大家只有一个感觉,这股日军来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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