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捕头见到霍崇的时候很客气,“霍爷,昨日有几个泼皮跑到衙门状告你窝藏赃物。”
霍崇只是请李捕头坐下,并没有回答。李捕头继续说道:“霍爷,吕知县派俺来,就是问问霍爷想怎么了结此事。”
这个说法实在是有意思,霍崇反问道:“不知吕知县觉得此事该如何了结?”
李捕头叹道:“吕知县说,此事关乎霍爷声望。最好能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霍崇被这话弄得很是吃惊。
官府里面的公事公办可是很有讲究的。公事公办可以是以民告官,流放三千里。也可以是官府对行为恶劣的官员革职查办。
至于大清律里面对事情到底是怎么解释的,那就看衙门准备挑选哪几条当做断案的依据。若霍崇觉得不合适,县衙门判的案子,就到州府里继续告状。直到翻案,或者被办成铁案。
这中间的弯弯绕可就多了。但是有一条却不会错。满清的官员基本都是吃完原告吃被告,那是一定要把原告被告都榨干为止。
想到这里,霍崇对李捕头说道:“李捕头,请带我去见吕知县。那些刁民诬陷俺,俺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第七十二章 打秋风(二)
吕知县听霍崇说完来意,神色间已经有了县太爷的百里侯神态。
好在霍崇无论如何都是个候补从六品,便是见到一品大员,也是拱手作揖而已。此时又不是上公堂,自然与吕知县一起坐着。但是见到吕知县那种一切都在掌握之下的神色,霍崇有点警惕起来。
带着主持局面的神色,吕知县开口了,“霍兄,那些人告你窝藏赃物。那马匹却是怎么来的?”
“有人当了马匹给当铺,当铺先寄养在我的场子里。”
“那岂不是……”
不等吕知县把帽子扣在霍崇头上,霍崇立刻打断了吕知县的话,“吕兄,这是不是赃物,尚且不可知。你已经定了案不成?”
吕知县收起了笑容,冷笑道:“哈哈。霍兄,你这是要管本官断案么?”
虽然吕知县声音不大,但这态度已经让霍崇突然明白过来,知县就是百里侯。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上头,他说话就是算数。
县官不如现管,更何况这里的现管又是县官,霍崇立刻笑道:“吕兄,方才小弟被那些人气昏了头,若有冒犯,还望吕兄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气那些泼皮。”
“霍兄,这等事么,查清楚之后自有公断。你这么跑来说这些,有失体面啊!”吕知县用一种话外有话的语气说道。
霍崇愣了愣,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吕知县,也没有公开的矛盾。吕知县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阵,霍崇索性把话挑明,“吕兄,我到底哪里做的让吕兄做的不高兴,还请兄吕指教。”
吕知县沉吟片刻,收起那种压迫的神色,叹道:“霍兄也是贵人多忘事,年前你在济南是不是见到了牟平县县令?”
“是。”
“你是不是说,想去牟平县置地,开养牲口的场子?”
“是。”
“年都过完了,牟平县县令却没见到你去,也没收到你的信。就写了信到我这里。信里说的很是客气,问我是不是不想让你去牟平县置办产业。那边都写了信过来,想来是生我的气。霍兄跑我这里喊冤,我又要去哪里喊冤呢?”
说完,吕知县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盯着霍崇看。看的霍崇很是不自在。
牟平县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霍崇此时哪里有精力管那么远的地方。
可吕知县这话让霍崇也觉得有点不解,这可是满清时代,又不是20世纪末招商引资的时代,牟平县县令怎么会如此着急呢?
想到这里,霍崇就把自己与牟平县和蒙阴县县令见面的事情讲给吕知县听。听霍崇说起临淄县知县,吕知县脸上露出了些嘲讽的笑意。
这下霍崇心中有所感,停下叙述,问道:“吕兄,是不是那两位县令先给临淄县的知县写了信,责怪知县没有帮忙?”
吕知县的神色看起来大有‘你都明白了,还要问我?’的意思。却说道:“这等事,还请霍兄亲自去临淄县走走不就知道了。”
霍崇想了想,自己得一阵子才能前往牟平县,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吕知县这等人说出的话是不会毫无意义的,他提到了临淄县,只怕就是这意思。便试探道:“若是我前往临淄县,不知吕兄可否有什么要我捎带?”
吕知县脸上那种官员高高在上的感觉消散了,他很正常的叹道:“霍兄,那些人能从临淄县跑到这里,若是没人指点,大概是不敢的。你当时就没想到么。再说,给知县许诺过的事情,还是别忘记的好。”
霍崇连连点头,虽然整体上看不起满清的官,但是眼前这些官们略微动动手就让霍崇如此难受,霍崇已经明白了所谓“灭门知府,破家县令”真不是开玩笑的。便是有官身护身,又没直接得罪他们,尚且如此局面。若是两边真的闹起来,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因,霍崇立刻动身前往临淄县。临淄县吴知县见到霍崇来拜见,也没故意冷落。请霍崇到客厅坐下,吴知县就叹道:“霍兄,你可是让我很难做。”
“我是一定会去两地,只是此时刚过完年,还走不开。还请吴兄给指条路,怎么才能让那两位稍安勿躁。”
见霍崇虚心求教,吴知县想了想才答道:“不如先派人去开个铺子,给两地县令缴些税。此事大概就过去了。”
如果吴知县说的这些就能解决问题,霍崇倒是不太在意。不过霍崇还是不太确定,就问道:“得交多少才能让两位县令满意?”
“哈。霍兄怎么说起糊涂话了。”吴知县露出不快的神色。
“我也是不知道那边到底怎么想,才如此问。”
“霍兄,你在淄川县一年交了一千两银子的税,各县都羡慕的很。你去那两地,不管交多少,人家都不会嫌多。既然如此,你又急什么。派个人去,告知两位县令,你今年一定会赶在七月前去不就好了。”
听吴知县竟然给指点迷津,霍崇觉得完全放下心来。于是就和吴知县谈论起在临淄县开办的饲养场的事情。吴知县对此也没多大兴趣,只是告诉霍崇,马上就要交税了,让霍崇对此上心,“别耽误了在临淄县的生意”。
虽然被官员们这么一顿收拾,霍崇还是觉得安心不少。至少这帮人只是图个税收,而满清朝廷对各地的要务也都在税收上。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双方有合作基础。说不定这次小冲突反倒能打开两边合作的局面。
果然,事情解决的很快。等霍崇办完在临淄县的事情回到淄川县,淄川县吕知县已经把那帮混混各判打了十板子,撵走了。
第七十三章 打秋风(三)
六月底,霍崇带领着一队人马静静的走过道路,抵达了牟平县城外。作为约定的一部分,霍崇这队人马赶紧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在已经购买的地皮上修建临时住所。
牟平县县令的人已经将霍崇如约抵达的消息告诉给县令知道,县令已经从霍崇买地的契税中收取了一笔钱,之前又从建立商铺中收了一笔。此时眼瞅霍崇要建设一个大的商铺,那又可以收一笔。
今年的税只要能多收二百两,就可以完成所有目标,县令对此非常有期待。
第五天,被派出去看霍崇进度的手下跑回来禀报,“老爷,霍崇那边已经修好了草房。”
“哦。”县令淡然答道。
“老爷要不要亲自去看看?”手下问道。
县令觉得手下这话简直是讨打。草房有什么好看的,至于霍崇那边修建草房更是不奇怪,不修建个房子,他们难道露天住宿不成?
带着不快,县令答道:“不必了。再过几日就是七月,你等可要准备好。”
七月初七,一位精瘦的汉子在一众人簇拥下到了霍崇的地面上。那神态、姿势与耕种的农民大不相同。
为首这位见到霍崇,爽快的答道:“这位就是霍爷吧?俺就是杨兄弟说的冯玉宽。”
冯玉宽自我介绍完,霍崇也连忙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打量着冯玉宽和他的手下。这些人都有被晒成神色的皮肤,个个看着精瘦。和“玉宽”的确有极大不同。
把众人请到住处里,冯玉宽看着简单的木架与草帘组成的房间,只是叹道:“霍爷,没想到你竟然自己窝棚。”
霍崇笑道:“既然要在这里炸窝,总得有个自己的房子。”
众人落座,在还残留着麦秆气味的草棚中,霍崇的手下奉上茶水。喝着茶,几个盒子本捧了上来,霍崇指着一个说道:“这是杨兄弟托我给冯爷带的礼物。上次俺们前去济南,没见到冯爷。当时的礼物留在冯爷家。杨兄弟还是有些挂念。此次约在牟平县见面,特意让俺把这个带来。其他的都是俺送给冯爷的礼物。”
冯玉宽没有当即打开礼物,反倒不解的问,“霍爷,俺看了杨兄弟的信。完全不明白你怎么会想起做海上的生意。你可知,朝廷又下令禁海了么。”
“又下令禁海?”霍崇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霍崇并不意外,满清经常下令禁海,若是满清突然热情的与全世界进行贸易,才会让霍崇感觉惊讶。
“冯爷,俺想从海上赚些,却不是钱。”霍崇答道。
“霍爷想买什么?”
“水银、硫磺、铜、铅。倭国有的这些矿,俺都想买些。”
“那霍爷要买的是什么?”
霍崇拿出几个盒子,里头是眼镜,固体酒精等产品。看着这些东西,冯玉宽笑道:“霍爷,这东西虽然看着有意思,却买不了多少。”
听到这话,霍崇又拿出了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倭国人未必用的到,不过走船的兄弟大概用的到。
冯玉宽拿过来一看,却是一个很精致的罗盘。背面壳子大概是铜的,沉甸甸的有点压手。大小看着和怀表差不多,正面是透明的玻璃。里头的指针瞅着无比灵活。表盘上标记着方向与度数。”
这边还有一个小机扩,只要一扳,就可以让指针固定住。对于行走海上的人来说,这个功能让冯玉宽很是喜欢。他笑道:“霍爷,这东西不用卖给倭国人,俺要了。”
“既然冯爷喜欢,就送给冯爷。”霍崇也很爽快的说道。
双方最终只等于见了一面,也没达成任何协议。霍崇也不在意,把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边的秋收上。之前霍崇派了人来这边买了些地,又租了几块抛荒地,种上了土豆。
此时垒砌夯土墙的厂房快建好了,木头酒槽也快准备完毕,等的就是酿酒的土豆。
就在霍崇这边的进度到了即将全面发动之际,牟平县张县令突然莅临这里。
看着已经有模有样的草房子,张县令瞪了手下一眼。虽然这厮好几次请张县令到霍崇这边来看,也说霍崇的草房子建设的很快。却没说霍崇这些草房子建设的如此有模样。若是这厮早些说,张县令早就要来看。
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别的,都是场面话。张县令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房子上,房屋虽然结构简单,但是麦秆编织的草绳再编成片状,组成的墙看上去很有意思。这就真的与众不同。
第七十四章 包山包海(一)
“霍兄想在牟平县开多大的场子?”
听了这话,霍崇先让自己这边人下去。张县令一看,也让他的手下先到外面等着。霍崇这才问道:“张兄,我刚到牟平县来,人生地不熟。临淄县的知县倒也说了些张兄的为难之处。不如由张兄说说到底要多少。若是我能帮得上,定然不会推辞。若是实在帮不上张兄,我也只能羞愧离开。”
张县令被这话弄得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一阵,他突然笑道,“哈哈,我听说过雍亲王对霍兄的评语。此时才算明白霍兄果然是个实在人。”
霍崇摆摆手,“我只是为人愚钝罢了。张兄定然见过很多精通世事之人。别人说一句,他就听明白了别人的意思。我是真没有那般能耐,却又不自量力的想能帮上大伙。这时候我就只能老老实实问清楚。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若是做不到,我也只能当面说清。”
张县令听到这里,想了想,向霍崇伸出一只手掌。
“五十两?”霍崇问道。
张县令白了霍崇一眼,霍崇只能继续问:“五百两?”
“霍兄。听闻你在淄川县一年交这么多税。霍兄在牟平县置办产业,若是有衙门里的人刁难霍兄,我定然不会让他们胡来。不过霍兄若不能交到这个数,我也不好看。总不能让人说我不助霍兄一臂之力。”
张县令的话说的可真好听,不过开口就要霍崇交五百两税金,也的确是够狠。满清这时候的商税大概是5%,五百两税就等于是要霍崇做一万两的生意。即便霍崇有备而来,也觉得压力颇大。
“张兄这也太看得起我了。呵呵。”霍崇干笑道:“不如二百两?”
张县令却没有丝毫要讨价还价的意思,他神色严肃,“霍兄,雍亲王都以为霍兄乃是实在人。我相信雍亲王的眼光,所以才对霍兄说了实话。此事关乎兄弟的评定,兄弟实在是没办法。”
见张县令说的如此露骨,霍崇只能说道:“我来之前,上头突然下了一笔单子,要我在年底前再送九万斤琉璃火到京城去。不知张兄听说过这琉璃火的价钱。”
“好像是一两银子十五斤。”张县令爽快的答道。
“这九万斤琉璃火,我会在牟平县造。这笔钱收了税,有三百两。加上我之前已经交的那些,我只能做到这些。肯定会有些不够,还望张兄见谅。”
张县令听了之后再想了一阵,果断说道:“既然霍兄如此讲,我也只能由霍兄方便。若是霍兄要我帮忙,也不用客气。”
霍崇没有和张县令开玩笑,此行之前的确收到了这笔订单。而且老十四还专门派人来讲,藏区的活佛们对琉璃火很是喜欢。这批货不仅质量要好,最好还能把品相做的好。
品相要好,关键就在琼脂的品质。如果琼脂纯度高,做出来的固体酒精就有种半透明的感觉。霍崇安排人手在这边注意着用来酿酒的土豆与红薯的收成,自己带着人前往海边,组织海边的渔民收集提炼琼脂的牛角菜去了。
有过两年经验,霍崇知道了每年从夏天开始,在海里生长的牛角菜就会断裂。进入海里的纸条会冲上海岸,如果不能立刻收集,牛角菜在海边就会在风吹日晒水泡下很快完蛋。尽快发动海边的渔民收集牛角菜,就是当下要务。
渔民的确很穷,一听说干一天少则保底的十文钱,牛角菜一斤竟然能卖一文钱,生产积极性大大高涨。霍崇设了九个点收菜,每天都有渔民前来。
只收了三天,就有人堵住了霍崇的一个收菜点。听闻消息,霍崇立刻前往。却见自己的手下正拎着棍棒与七八个小子对峙。上前报了名号,对面为首的站了出来,“霍爷,你收俺们家的菜,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家的菜?哈哈。”霍崇被这货的话逗乐了,“我听说过包山的,还没见过包海的。怎么,这么大的海都是你家的?难道你家是海龙王?”
已经有大量渔民投入到这个产业中来,此时被堵住不许卖牛角菜,渔民们已经怒了。听霍崇嘲笑这些家伙,有人已经被逗的大笑起来。
为首那厮被众人嘲笑,脸上都是怒气。大声喊道:“俺们一直在这片讨生活。你来这里收海货,有没有问过俺们李爷?”
“是李道琼,李爷么?”霍崇从看过的调查报告中想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既然听过,你还敢在这里胡来。”那厮更是气焰嚣张起来。
霍崇叹口气,看来自己也许是准备工作没做好,的确应该到这里先见见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只是没想到他们有这般胆量,或许是小看了他们。
“这位兄弟,我明日就前去拜见李爷。今日你先回去告知李爷一句,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