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做官做成了这副模样,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百般作贱自家的“孩子”,倒不如...死了干脆!”
大人,您可真是逮住机会,就定然要借此敲打属下一番呐,我涂节,如今不是早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重新做官了么!
“大人说的是,为一方“父母”者,若是“孩子”...不识“父母”,“父母”...作贱“孩子”,的确不如...死了干净!”
眼角一跳,暗自感慨了一番,颇有些尴尬的涂节,随口附和了一声之后,赶忙转移了话题,
“大人,您此次微服巡视,不宜暴露身份,要不,咱们还是先行回避一下?
要不然,待会儿百姓见礼之时,他们跪着,咱们站着,太过引人注目,只怕...
而且,昨天傍晚城门口的那个叫杜天斌的棒槌,今日定然也少不了他!”
“也好,我倒真想看看,所谓的劝课农桑,到底是怎么个“劝”法!”,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转瞬即至的八人抬大轿,剑眉微挑的吴忧,背负着双手,悄然隐去,
“县令老爷马上就到了,大家伙都给我提起精神,待配合县令大人演完这场戏,大家该忙就忙,也耽误不了大家伙多少农时,
千万不能出岔子,否则,我老汉这个村正穿小鞋无所谓,可不能恶了县太爷累及咱们小杨村,听明白了大家也别出声,给俺老汉点个头就成!”
虽早有一番交待,但事到临头,仍有些心存忐忑的村正,直到大家默不作声的同时点了点头之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小杨村一众村民默不作声的等待中,堪称阵势庞大的句容县一众官吏,轿辇全部落地之后,读过两年私塾的村正,赶忙躬着身子小跑上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草民小杨村村正杨东海,携上杨村、下杨村全体村民,恭迎县尊大老爷!”
“草民等...恭迎县尊大老爷!”
本就得到村正的再三提点,小杨村三百多名村民,犹如排练好的一般,齐齐跪地参拜!
“...嗯!”
八抬大轿内,先是传来一道颇为满意的鼻音,继而一位轿夫缓缓掀开轿帘,手中端着一盏极其精致小巧的紫砂壶,透着一缕慵懒之态的句容县令,方于“人前显圣”,现出了真身,
确如涂节所言,身为县尉亲子,主簿女婿,又被县令收为义子的杜天斌,果然随侍左右,并且,媚上之事,做的极好,
县令将将出轿,杜天斌便立马屁颠颠的接过了其义父手中的茶盏,“义父,您老慢点,孩儿给您把盏!”
微微点了点头,句容县令魏长空拍了拍杜天斌的肩膀,随口叮嘱道,
“天斌,听说你昨日又宰了一只肥羊,但今后行事,且不能太过放纵,需的收敛些才是!
要知道句容县距离京畿应天,不足百里,若是一旦传扬出去,旁的倒也无须担心,可应天府的那位府尊,想来也无须义父多言,你...今后当谨慎行事!”
“义父您放心,孩儿心里有数,自应天府出了那位吃人的阎王,孩儿就再也没离开过句容一步!”
说着,杜天斌眼中涌出一抹骄横之色,“再者说,在句容县您就是天,有您坐镇句容,没人能翻出浪花!”
淡淡的撇了一眼面前“衣着敞亮”,仍旧跪着的小杨村村民,魏长空眼底掠过一抹不屑,竟丝毫没有让村民起身的意思,
“不过也就是一小小县令,横竖也就管着这巴掌大的地面儿,还得不顾身份和一群泥腿子打交道,真是斯文扫地,...晦气!”
“您老连续三年被吏部评为上上,吏部郎中更是您的同窗好友,听家父所言,义父您今年...极有可能换个地面儿?”
捋了捋胡须,魏长空嘴角泛起一缕笑意,幽幽的感叹道,
“想我魏长空...才华横溢,却在区区句容...徒耗三年,现如今,也该换个地方容身了,句容县...终究是水浅庙小!”
第 384 章 天道,当真..酬勤??
正当句容县令魏长空与其义子杜天斌低声交谈之际,句容主簿邓飞云淡淡的撇了一眼垂头跪地的村民之后,缓缓上前道,
“魏大人,这群泥腿子也跪了许久了,咱们早些走完过场,那些说书的,也能及时颂赞大人您的贤名不是?”
“左右不过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皮糙肉厚,不必在意!”
摆了摆手,魏长空话锋一转,“老邓啊,踏足官场这些年,本县倒也因此悟出了一个道理,
泥腿子如何看你...毫不重要,政绩不政绩,亦不打紧,最要紧的,得背后有人,有靠山替你说话,
其次,得手上有钱,上下打点,打点的好,大家自然都说你的好话,这官路,自然也就一路顺畅,
再则,埋头苦干,远不如多找几个喉舌,替咱们歌功颂德,传颂贤名,但...”
说到这里,魏长空拍了拍邓飞云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如今,靠山找着了,上下打点的银子也有了,唯有歌功颂德替咱们传颂贤名之人,身份地位...还远远不足,
本县思来想去,得有人于天下士林之中,替咱们扬名,所谓名声越大,官则越大,青云直上之日,将指日可待!”
“大人,您的意思是...?”
为官之人,大多为心思活泛之辈,微微一愣之后,眼中泛起一抹异彩的邓飞云,顿时豁然开朗,满是钦佩之色的拱了拱手,
“大人真乃神人是也,为官三要,大人早已洞若观火,即令属下茅塞顿开,亦令属下受益匪浅,
待回句容后,属下即刻去办,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就不信那些个文人墨客,不替咱们歌功颂德!”
轻轻摩挲着手掌里的紫砂壶,魏长空微微摇了摇头,嗤笑道,
“哪里需要威逼,天下士人,少有胸怀坦荡之辈,大多是些无耻贪婪之徒,仅需钱财开路,便能无往而不利!
若是其中有那么几个“可朔之才”,本县不介意荐其入仕,为我爪牙!”
若说世间最大的反差,那就是明明有一张正气凛然的脸,腹内却偏偏满是见不得人的算计,
即便是身为其爪牙的邓飞云,亦时常感到阴森恐怖头皮发麻,丝毫不敢怀有二心,
“大人,以您之大才,今后...朝中六部,当有您一席之地!”
“位列六部?...呵呵,谈何容易啊!”,微微摇了摇头,自认胸怀大才的魏长空,看了看手背上的些许皱纹,轻叹了口气,幽幽的呢喃道,
“山在未及攀,欲攀山已倒,今又立新山,吾已...垂垂老!”
可惜了,若是身处腐朽的大元朝廷,以我魏长空之才,又何必如现在这般,百般遮掩,时有...束手束脚之感?
不论是身处前宋,或是前元,或是一两百年后的大明,别说六部之一,即便是权倾天下,为百官之长,于我魏长空而言...又有何难?
暗自感慨生不逢时的魏长空丝毫不知,自他现身后的一举一动,皆被二十几丈外,身处树林内的几人尽收眼底,
而其至今尚未及蒙面的顶头上司,自他任由村民跪伏于地,与县衙僚属肆意轻谈的那一刻起,凝视着他的眼眸,便已是冰寒刺骨,
“为一地父母,竟丝毫不知体恤治下子民,倒是...好大的...官威啊!”
什么时候“劝课农桑”不好,偏偏赶在这时候,挑什么地方“劝课农桑”不成,你魏长空...又偏偏选在了小杨村,
视百姓如同草芥也就罢了,却偏偏又被府尊大人给撞见,你魏长空这一辈子,只怕是...活到头了!
幸好我涂节,及时的...回头是岸,重新做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想到这里,瞳孔一缩的涂节,满是怜悯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魏长空,仅以两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狗官!”
为官者,最大的能耐,当属神言鬼道,摆足了官威的魏长空,将紫砂壶交给了杜天斌,缓缓上前两步,脸上竟涌现出一抹歉意,
“刚刚本县与衙下僚属商谈要务,因太过投入,竟不知不觉忽视了大家,还望各位体谅,地上凉,大家赶紧起来吧!”
呸,装什么糊涂,天收的...狗官!
“草民等...谢县尊大老爷!”
足足跪了一刻钟有余,双腿早已发麻的村民,虽说心知肚明,却也只能暗自唾弃,齐声高呼了一声之后,颤颤巍巍的起身,
“所谓天下大事万千,首在农桑,于国于民,唯有仓廪丰足,方能使...国稳...民安,
本县有个问题,想问问乡民百姓们,如何才能使自家仓廪丰足?又该如何才能让乡民们,过上富裕日子?
若是有谁能回答本县这个问题,本县...不吝重赏!”
“...重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齐声惊呼声尚在回荡,当即有反应迅捷的村民,高高举起来手,大声说道,
“禀县尊大老爷,俺...俺知道!”
打量了一下脸上仍有些许泥污,衣着“敞亮”高举臂膀的村民,眼底掠过一抹鄙弃之色的魏长空,满是温和的点了点头,
“嗯,勇气可嘉,既然如此,那么就请上前答话吧,若是答的好,本县重赏...即刻兑现!”
既有厚赏,又有当众露脸的机会,因激动而浑身轻颤不止的“幸运儿”,声嘶力竭的高喊道,
“俺认为,要想家中的米缸装满粮食,有新衣,有肉食,一定要甩开膀子干,玩了命的干,没日没夜的干,不要怕苦,不要喊累,
就算病了,只要还能喘气,就算爬那也得握上犁扒、锄头,就算死,那也得干活...干死才行!”
不愧是些乡下泥腿子,即愚昧无知,又粗鄙不堪,竟当真以为,勤劳...能够致富,何其...愚蠢呐!
“...说的好,天道酬勤,唯有勤劳...才能致富!”
虽说心中不屑至极,但好似欣慰至极的魏长空,先是暴喝了一声,继而在众人极其羡慕的目光中,从衣袖中....
“这一两纹银,乃本县省吃俭用三月,方得以存下的积蓄,本县虽清廉如水,无甚钱财,
然,此人之言,甚合天道酬勤之真谛,本县当重赏...以彰其德!”
第 385 章 践踏白布,当众铲上两锹土,这就是...劝课农桑?
骄阳高悬,已近晌午时分,小杨村乡间小道上,句容县令魏长空背负起双手,不急不缓的当先迈步在前,主簿、县尉及衙下六房等一众僚属,紧随其后,
而小杨村几百位衣着“敞亮”,眼中透着一抹不耐之色的三百多位村民,尽都敢怒不敢言的跟在句容县一众“大官”身后,
人数近五百余众,原本该是一片热闹喧嚣的场景,此刻竟丝毫不见,唯有沉闷至极的阵阵脚步声响起!
“让人家抛下田地里的活,就这么跟他身后瞎晃荡,老涂啊,这到底是劝课农桑?还是给那姓魏的送葬来了?”
不远不近的吊在村民身后,本就对为“官”者教导农户种地打粮,劝导农户勤劳致富嗤之以鼻的吴忧,虽从未在田地里劳作过,却也清楚春耕农忙时节,时间珍贵,不容耽搁。
若说吴忧乃是第一次历经劝课农桑之举,难以猜测魏长空悠然漫步的目的,那么,曾主政一方,也曾劝课农桑,堪称官场聪明人的涂节,又岂会不明白魏长空的用意?
眼中泛起一抹回忆之色的涂节,望着面容疑惑话语不忿的吴忧,嘴角一抽,继而颇有些鬼祟的在吴忧耳旁低声嘀咕了一番,
“什么?走了这么许久,就为了...”
然而,还不待剑眉高高竖起的吴忧话语说完,人数众多的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
好似为了印证涂节的话语一般,满是恣意从容之态的魏长空,在一块尚未及翻垦,还算“平整敞亮”的地头停了下来,
“...就这吧!”
点了点头,极有经验的杜天斌冲两位怀中抱着两卷布匹的衙差招了招手,“来,小的们,就是这块地,赶紧给铺条道出来!”
铺...一条道???
“是!”
丝毫不在意身后即无知又愚昧村民怪异至极的目光,魏长空满是慵懒之态把玩着手里的紫砂壶,
直到两卷洁白的布匹,于众目睽睽之下,铺出一条道之后,似乎生怕沾染污秽的魏长空,方才不慌不忙的走向地垄,面向神情怪异的村民,
以魏长空的聪慧,自然不会不清楚此刻小杨村村民的想法,但他,需要在乎面前这群泥腿子的想法吗?
官场前程,未来的权势富贵,操于吏部之手,操于上官之手,只需打点好上面...足矣,
至于面前的这群土坑里刨食的泥腿子,不过是...世间的蝼蚁罢了!
将紫砂壶交由随时侍立于一旁的杜天斌手中,继而背负起双手的魏长空,居高临下恣意的扫视了一圈寂静的众人,
沉吟了片刻,嘴角泛起一缕温和笑意的魏长空,充满磁性的嗓音,蓦然响彻田间地头,
“想来,村民们也当知晓本县亲至小杨村的用意,不错,本县此行,乃为...劝课农桑,教以廉耻而来!
何谓农桑,尔等一生侍弄田地的村民,想来亦该明白,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