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点点头:“很好很好,刘爱卿等人果然教的好,太子也勤奋好学,甚慰寡人之心,都重重有赏。”
林香玉取出一件和田白玉雕成了小人偶,递给朱见深。
朱见深见状,上前让林香玉搂着,然后把玩着白玉雕像爱不释手,只因这人偶的面容身姿,都像极了自己最喜欢的万贞儿。
朱祁镇见太子不跟自己这亲爹亲密,反而去赖着齐王妃,而且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也真是令人无语至极。
但今天不是计较小节的时候,朱祁镇向自己弟弟问道:“贤弟,朕听说最近朝野上下都闹着要换了太子,不知贤弟和弟妹意下如何?”
文武百官闻言,都屏住呼吸,伸长脖子,紧张地倾听皇帝的答案,整个奉天广场,变得落针可闻。
似是没料到恭让皇帝会当众逼自己表态,朱祁钰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愣了足足半晌,朱祁钰才回答这近乎逼宫的问题:“改易太子之流言,纯属子虚乌有之事。
见深天资聪慧、品行高洁,乃是储君不二之选,为江山社稷计,为列祖列宗计,为天下臣民计,都万万没有改易的道理。”
朱祁镇又逼问道:“那上疏请求易储的广西土官黄该如何处置?”
朱祁钰表态道:“黄离间天家亲情,妄图动摇国本,且又杀害兄弟全家,谋夺世袭官位,应判腰斩弃市。
今后再有言改易太子者,皆依黄之例,腰斩弃市。”
朱祁镇闻言,心中既喜且惑。文武百官更是再度哗然,皇帝表态如此坚决,没留一丝余地,这是真心拒绝改易太子了?难道大家都错怪皇帝了?
虽然不明就里,朱祁镇还是连忙对朱见深呵斥道:“太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拜谢叔皇维护之情。”
朱见深刚要动作,林香玉却一把搂住:“不必了,深儿今天磕的头够多了。再说你叔父也不喜欢别人给他磕头,磕来磕去,没的都把他磕老了。
深儿每日读书这么累,今天是陛下圣寿,婶娘作主,给你放假三天,好好松快松快吧。”
朱见深闻言,转头看向刘定之。
林香玉半笑半撒娇地揶揄道:“深儿你看刘先生做什么,话是我说的,难道婶娘的话还不管用不成?夫君您说呢?”
朱祁钰冷笑道:“齐王妃的话,自然比不得学富五车的翰林院侍讲,颦儿你不要不识抬举,自取其辱。”
刘定之见这话不像,连忙回道:“陛下折煞臣了,王妃说让太子休息三天,太子自然会在慈庆宫好好休息。”
朱祁钰见刘定之的回话毫无恭谨敬畏之意,也懒得再理他。而是向朱祁镇笑道:“还有件喜事,要禀报大兄。
保定伯已经率大军攻下孟养,擒获了思卜法。靖远伯也率大军进攻缅甸都城阿瓦,估计现在已经攻入阿瓦,夺下了控制在缅甸手上的思机法。
至此,麓川王国终于彻底灭亡了。”
朱祁镇闻言皱眉,自己辛辛苦苦打了十年麓川,没想到最后却在弟弟手中竟其全功。
朱祁钰知道这位曾经的正统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当即表明心迹:“平定麓川,是大兄的功绩。
史笔如铁,大兄的功绩千秋万载,不可磨灭。”
朱祁钰还有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你的罪过,也同样是千秋万载,不可磨灭。我能保证的,就是如实记录历史。不隐匿你的功绩,也不遮掩你的罪过。
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吧。
没等朱祁镇说话,朱祁钰又补充道:“愚弟亦有礼物献给大兄,上次大兄圣寿,只有胡人首领献舞。
今日既有胡人首领献舞,又有越人酋长作诗。终于可以再现唐太宗的‘胡越一家’盛事了。”
说罢,朱祁钰拍拍手,亲卫便簇拥着也先和黎浚、黎宜民、黎克昌、黎思诚,以及宣慈王太妃、昭惠王太妃上前觐见。
第558章 巫蛊案发衣带诏现 灭佛废帝一箭
别看大明的文武百官不怎么待见朱祁钰,安南来的这六位贵族却对朱祁钰奉若神明,主要还是安南输得实在太惨了。
畏威而不怀德,在这些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朱祁钰不说话,虽然之前封了黎浚为靖王,黎宜民为谅王,但朱祁钰并无意于当着文武百官面前认可他们的大明亲王地位。
朱祁镇与他们寒喧几句,接下来便是也先跳舞,黎浚作诗,以取悦大明君臣。
礼部侍郎廖庄将黎浚写的诗递过来,请朱祁钰品评。
朱祁钰拿着诗作默念一遍,然后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击掌赞叹,正准备向文武百官卖弄一番。
忽然之间,朱祁钰以手捂头,大叫一声:“啊,头好疼。”
叫罢,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林香玉、浅雪、素汐,还有武定侯郭昌连忙上前扶住。平恩侯胡安、都督同知谷忠迅速指挥营州卫亲兵将皇帝团团围护住。
整个奉天广场,顿时乱作一团。
安南的黎浚等人傻眼了,怎么写了首诗,就把大明天子写晕过去了。短短时间内,黎浚等人又动摇了立场,大明皇帝身体如此之差,那还不如投靠恭让皇帝一方呢。
文武百官更是心思各异,大部分文官心中倒是高兴得不行,脸上却硬绷着不敢笑出来。
太医院医士张驿,被紧急宣召上前,为皇帝诊治。
很快,张驿来到恭让皇帝和文武重臣面前,谨慎地给出了初步诊断结果:“启禀陛下,圣上症状甚怪,也看不出是何种疾病,但是却突然昏迷。
臣恐怕,是头脑中出了问题。”
众人闻言,若有所悟:土木堡发生之前,皇帝还是王时,就曾经因为头痛昏迷了数日。
说皇帝头脑有问题,是可信的。
而且仁庙、宣庙之暴毙,也被太医院正式确认为了头脑隐疾发作。
这头脑隐疾,恐怕是世代相传了吧。
阮昔等人取来软轿,武定侯、平恩侯亲自动手,将皇帝抬上了辇车。营州卫亲军保护着皇帝和王妃,急急忙忙地返回西郊去了。
这下恭让皇帝的万寿圣节又被搅得开不下去了,但恭让皇帝依旧很开心,指挥着文武百官各自散去。
安国公、魏国公、武定侯、平恩侯,与王诚、舒良、阮昔、福安等人,指挥着进行了全城戒严。
这次安国公徐亨再次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京城军队,依旧牢牢地处于皇帝掌控之下。
齐王妃是武定侯之女,齐世子已经与安国公的孙女正式定亲,所以在京勋贵,还是坚定站在皇帝一方的。
至于不服皇帝的勋贵们,都已经在上次兵变中死光了。
朱祁钰之所以敢玩,就在于从京营、到亲卫、再到五城兵马司、内廷、东厂、锦衣卫,所以京畿兵马全都牢牢处于掌控之中。
由威望极高的安国公徐亨,带着一众忠于皇帝的勋贵,领兵戒严京师,恭让皇帝一方很难掀起什么风浪。
而且这次朱祁镇也没想搞什么兵变,踏踏实实等着皇帝病死不好吗。
这又回到土木堡困境了:成年皇帝没了,两三岁的皇子是登不了基的,最终还得皇帝的兄弟出来掌权。
三日之后,戒严解除,京师恢复了正常。
当天的报纸,练纲命手下足足抄了上千份,一两银子一份,刚放出去便被抢购一空。
报纸上完完整整写了恭让皇帝万寿圣节的整个经过,全部细节一丝不落。
‘皇帝数日来昏迷不醒,出榜广召能人异士,有能医好皇帝者,赏银千两。’是这期报纸中最重要的内容。
皇帝昏迷数日,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京城上下,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忧心忡忡的。
接下来的三天,报纸头条依旧是:皇帝昏迷、皇帝昏迷、皇帝昏迷。
十一月十八日,时近中午。
朱祁钰吃过饭,一边捧着本《孟子》研读,一边对浅雪吩咐道:“是时候了,命舒良收网。”
下午,内官阮伯山走入东厂,向舒良告发内使萧保受恭让皇帝指使,勾结妖僧,以魇镇之术谋害当今天子。
京中并未再次戒严,但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全部出动,会同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包围万宁寺、广通寺。
于万宁寺后院柳树下,发现赵才兴埋藏的写着当今天子和齐世子生辰八字的人偶。
赵才兴称帝谋反之事,亦被发掘。
赵才兴、真海、谭福通等人被投入锦衣卫诏狱。
天策卫大军出动,将京城僧众全部拘拿,在西直门外建设营房,集中关押。
锦衣卫将重华宫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违抗者,就地格杀。
东厂进入重华宫,捉拿内使萧保,并对整个重华宫掘地三尺,搜遍了每一寸土地。连恭让皇帝、皇后及诸嫔妃住处都被严密搜检。
十一月二十一日,当天的报纸将此事广而告之,在整个京师引起轩然大波。
十一月二十二日,报纸通报皇帝状况。在挖出万宁寺赵才兴所埋巫蛊人偶,并将刺在人偶上的银针拔出后,皇帝已经转醒。
中午,朱祁钰歪在榻上,检视着各方传来的情报。
浅雪笑道:“夫君,搜检重华宫,还发现了个好东西。您猜猜是什么?”
朱祁钰幽幽一笑:“不会是衣带诏吧?”
浅雪闻言睁大了眼睛:“夫君真是神了,那钱灵妃以做女工,让小太监拿出去卖来补贴家用为由,将恭让皇帝写在黄绢上的亲笔书信缝于绣品之中,带出宫去。
再由宫外亲信送往王骥、陈懋等人手中。”
朱祁钰闻言,脸色冷了下来:“何至于此啊,又是巫蛊又是衣带诏的。
大兄恭让皇帝就不能体谅体谅我,我把皇位还给他,咱们一家人就全都没有活路了。
而他如果退出皇位,踏踏实实去凤阳,是真的可以荣华富贵、体面终老的。
他拿京师的军队没办法了,就又去打王骥、陈懋等人的主意。
这下真是麻烦了啊,我也赶紧给王骥写信吧,不然他再怕我降罪,一个想不开,真反了怎么办。”
浅雪问道:“其实夫君顺势逼反王骥,也不是不可以啊。反正郝义、刘祥就带着亲兵在他军中,待王骥稍有反相,将其拿下,押送京师即可。”
朱祁钰摇了摇头:“算了吧,那不成了我栽赃他了。人家本来就不想反,非逼他干什么。
再说一旦如此,就彻底失了规矩和底限,我和那帮将领之间便再无互信可言,只能不死不休了。
还是跟王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然后问问他想要什么国公名号,他现在是靖远伯,就封他为靖国公如何?
你照着这个意思写信吧。陈懋是宁阳侯,问问他宁国公怎么样。
跟他们好好商量,他们想要什么名号,我就给他们什么名号。”
浅雪点点头,又问道:“舒良请示,这案件是速速审结,还是慢慢来?”
朱祁钰笑道:“速速审结,一两天就出结果吧。你是不知道,老百姓的注意力持续性极短,要不了几天,热乎劲一过去,就没多少人关心这事的后续进展了。
咱们趁热打铁,赶紧盖棺定论吧。”
第559章 三法司公审魇镇案 铁证如山百官
十一月二十三日,三法司会审。刑部左侍郎姚夔代表刑部,左都御史王文代表都察院,萧维祯代表大理寺,对赵才兴、萧保等人进行了审理。
由于事涉恭让皇帝,朱祁钰指定了许多人列席监督,包括大宗正、东吴郡王朱文圭,在京的三位国公,驸马都尉薛桓,户部尚书魏骥、吏部尚书何文渊等人。总之,方方面面都有德高望重的代表列席。
而且都察院打开大门,任何人都可以到正堂外的院子里旁听旁观,以确保审判的公正性。
文武百官、京中权贵,不请自来了一大群,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百姓就只得在院外围观了。很快便有百姓带头,干脆爬上了墙头,但王文等人也懒得去管。
赵才兴、萧保等人从锦衣卫诏狱移交都察院时都‘好好的’,至少外表看不到遭受酷刑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