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一心要把此案办成没有争议的铁案,作为整个废帝流程的上半部分,省得有人说我栽赃诬陷恭让皇帝。
在锦衣卫逯杲、卢忠等人的‘友善’讯问下,赵才兴、萧保等人在诏狱里都已经招了,口供录得明明白白,签字画押按手印,一样不少。
等被带上都察院大堂时,赵才兴、萧保等人已经只剩下瑟瑟发抖了。赵才兴只是个愚僧,被萧保利用,便鬼迷心窍一般跟着玩起了过家家。
过家家没问题,玩角色扮演也没问题,但演什么不好,非要演皇帝。
王文挥挥手,属官便将证物取上堂来,两个魇镇巫祝用的人偶,一个上面刻着皇帝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另一个上面刻着齐世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证物首先传递给朱文圭,由这位掌宗人事的大宗正指认过确是皇帝和齐世子的生辰八字无疑,然后再传递给英国公等人查看。
众人看过证物,皆连连摇头,英国公叹道:“没想到这魇镇之物如此厉害,圣上那样生龙活虎的身体,在魇镇之下都会当众晕倒,不醒人事。
而取出这人偶,将刺在其上的银针拔出后,圣上不多时便悠悠转醒,如今已然大安。
可见巫蛊之祸,是何等骇人。凡涉及谋反弑君的逆贼,都应该夷灭三族。”
三法司主官还没有说话,英国公就已经给人‘宣判死刑’了。
在场之人都看得出来,英国公这是在为皇帝造势。
但是没办法反驳,因为这是内官阮伯山告发,然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一起去万宁寺挖出来的魇镇人偶。没人能买通这么多衙门同时作伪。
再之后,就是萧保将整个起因、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当萧保直接点明是受恭让皇帝指使时,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廖庄气急败坏地站出来问道:“你这阉狗休得胡乱攀咬,是恭让皇帝直接命令你这样做的?”
萧保摇摇头:“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内官,自然没资格由恭让皇帝面授机宜。
是皇后娘娘对奴婢说:‘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皇帝龙驭上宾,那时候太子便会继位,而恭让皇帝就会再次成为太上皇,总摄军国大政。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非你莫属。’
见奴婢迟疑,皇后娘娘又说:‘一切都在恭让皇帝掌控之中,到时候皇帝、齐世子都没了,皇帝其他儿子显然得不到勋贵武将的支持。很显然,太子继位就是唯一选择,恭让皇帝摄政,更是明正言顺。
若是再迟些,一旦齐世子长大,皇帝必然改易太子。到时候太子失了储君之位,一切就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不能再拖了。’
奴婢听皇后娘娘的意思,这都是恭让皇帝授意的,所以才敢铤而走险,行此万难之事。”
廖庄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话毕竟是周皇后说的,只要咬死了恭让皇帝不知情,是周皇后爱子心切,假传恭让皇帝旨意即可。
都察院大堂很快陷入了混乱,两派各执一次,争论不休。
但这次明显是皇帝一派在论战中占了上风。
毕竟赵才兴确实称帝了,而且还封了皇后、太子、二大王、三大王、四大王。更有甚者,还纠集了几十名无赖,聚饮朝阳门外。
你可以说他们愚昧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但这些都是铁打的事实。
因为涉事数十人,目击之人更是不下数百,想要同时伪造这么多人的口供,并且串通一致、毫无破绽,就是皇帝本人都做不到,其他权贵就更没有这个势力了。
常德长公主驸马薛桓还站出来补了一刀:“赵才兴称帝的动机,就是如他所交待的那样,要以自身作为宋太祖后人的所谓天子气,配合巫术妖法,去镇压魇镇人偶中圣上生辰八字所对应的天子气。
不然根本没办法解释赵才兴为何会愚蠢到造反称帝,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这造反根本成功不了,一旦事发,必然被处以极刑。
而赵才兴本是僧人,京师有度牒的僧人,没有一个是不识字的白丁,多多少少都是读过书的,怎么可能愚昧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呢?”
薛桓这个推断,别人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
争论到此时,王文又命属官取来一方木箱,对众人解释道:“萧保弑君谋逆被告发之后,东厂搜查了重华宫,并找到了这些东西。
钱灵妃以做女工补贴家用为由,将恭让皇帝在黄绵上亲笔所写的书信缝在绣品中,欲夹带出宫,再由亲信分别紧急送达瓦剌恭顺王、朝鲜国王、靖远伯、宁阳侯等人手中。
这次瓦剌恭顺王火儿忽答,以怡王的名义,遣使团进京为恭让皇帝贺寿,并请求将其女嫁与皇太子为侧妃。
恭让皇帝本不欲答应,但在圣上被魇镇之后,恭让皇帝改变了心意,愿将其女纳为皇太子侧妃,并命其率大军南下,至京师声援,以图异谋。
还有给靖远伯、宁阳侯的书信,都是劝其一旦圣上龙驭上宾,便立即挥师北上,进京勤王。
书信都在这箱子里了,让属官一一展示给列位吧。”
“还是本王来吧。”
东吴郡王亲自上前,拿出一片黄绢,举在身前,传示众人。英国公、魏国公、驸马薛桓也有样学样,取过其它黄绢,巡回展示。
堂上众人看过之后,又向院中官员、权贵展示。
这一箱证物亮出来,算是起到了绝杀的效果。
恭让皇帝跟当今天子不同,文武百官没人见过当今天子的亲笔手迹。
但是恭让皇帝的手迹,只要是稍微能上点台面的大臣,基本都见过。
大宗正、英国公等人展示的,真的是恭让皇帝亲笔。
就连一向蹦蹦跳跳的礼部侍郎廖庄都不说话了。
刘定之等东宫讲官凑到近前,盯着黄绢仔仔细细端详半晌,也都垂头丧气、默然无语了。
没办法了,在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这些书信是伪造的,可见这笔迹真的不能更真了,再胡搅蛮缠还有什么意思呢。
接下来的审讯过程就简单了,王文、姚夔、萧维祯在满朝文武的监督下,走完了全部流程。
人证、物证、口供、笔录、押,一丝不错,井井有条。
至此,整个案件,在流程上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了。
犯人押入都察院监狱,王文、姚夔、萧维祯拿着卷宗前往甘泉宫复命。
至于恭让皇帝、周皇后、钱灵妃三人,那就不是三法司可以讯问的了。
朱祁钰亲自召见了王文等人,然后命中书舍人将卷宗誊抄了副本,卷宗正本依旧由王文等人带回,严密封存于都察院。
还是老规矩,特殊时期,由营州卫亲兵和东厂严密保卫都察院,以免犯人被灭口,同时也防止有人烧毁卷宗。
时至傍晚,朱祁钰才回到家中,几位宠妃赶忙围了上来。
林香玉问道:“夫君,查实了吗,恭让皇帝他们对这件逆案参与到了什么程度?”
朱祁钰摇摇头:“巫蛊案,没有证据说明恭让皇帝主使,我相信大兄也未必知情。
但是,在我晕倒之后,某个蠢女人就真相信是魇镇起了作用,然后把自己谋划告知了恭让皇帝。
恭让皇帝便将错就错,真的写信联络瓦剌恭顺王、靖远伯、宁阳侯,约定一旦我驾崩,请他们立即率大军进京勤王。
其实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了这样,本来我是另有一套计划的。但现在事态的发展,明显比我预想的更顺利一些。”
第560章 废帝计划成功一半 根除隐患剿抚
林香玉闻言赞道:“事情这不又被夫君搞成环环相扣了嘛:是改易储君的流言,导致了周皇后擅使魇镇之法。
然后广西土官黄上疏,明确提出易储请求,大大刺激到了恭让皇帝和周皇后。
夫君当众晕倒之后,周皇后相信了魇镇之法生效,于是向恭让皇帝和盘托出。
虽然夫君在宴会上郑重承诺不会改易太子,但恭让皇帝未必相信。再加上夫君真的昏迷不醒,令恭让皇帝忍不住再次出手。
给王骥、陈懋等人写信,令其进京勤王,不亲笔手书肯定不行。非是亲笔,王骥、陈懋不会认,下面的将领更不会认。
所以恭让皇帝不仅黄绢朱笔,而且还用了印。
本来夫君对重华宫的管制极为放松,钱灵妃的夹带方法,很难被发现。恭让皇帝的风险不大,王骥等人收到书信后即使不愿起兵响应,最多也就是将书信烧掉即可。
偏偏正好赶上巫蛊案发,东厂进入重华宫大肆搜查,钱灵妃意外落网。
如果每一步都是夫君算计好的,那也太可怕了些。”
朱祁钰笑道:“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可怕的,任凭我算计再深,我的性命,不还握在你们几个姐妹手里吗。
随便数数,你们姐妹就至少有一百零八种方法送我龙驭上宾,应该我怕们才对。
再说这件案子办得如此顺利,有不小的运气成分,比如赵才兴聚众称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这个世界实在太玄幻了。”
凝香笑道:“可见这就是夫君乃天命所归,功成事遂,有如神助。”
朱祁钰点点头:“嗯嗯,娘子吉言,为夫就愧领了。不过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
我装了两回病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装病,就该有难以掌控的负作用了。
让朝野真以为我是个病殃子,可就坏了。”
说罢,朱祁钰又对浅雪吩咐道:“我已经让人誊写了一份卷宗副本,你让练纲整理一下,明天来不及了,后天的报纸,直接将案件详情公布出去。
先看看朝野的舆论风向吧,我也想知道臣民心中,希望如何处理此事。”
浅雪问道:“臣民们若是反对废帝呢?”
朱祁钰笑道:“这只是废帝的前奏,明年还有一节,然后才是终章。明年上半年,我无论如何都会完成废帝。
废完帝没过多久,太子会主动请求去南京服侍父母,以尽孝心。我顺势把太子也送南京去,连他的东宫讲官们一同送去。
至于宣庙戾妃,年事已高、旧疾难愈,心怀抑郁、无可排遣,不幸薨逝,以嫔御之礼葬于东山。
至此,咱们北京就彻底太平了。
走正规程序废帝,以后芳哥儿继位之后,可以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当皇帝,法理上没有隐患。”
凝香笑道:“这个道理奴知道,当年王导为晋明帝具叙司马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晋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
明帝闻之,覆面着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朱祁钰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宁可自己窝囊点,也不让儿子将来覆面着床,徒叹奈何。
总之,就是不能像咱们宣庙大皇帝那样,光图自己痛快,根本不管子孙死活。你看,他心爱的好大儿,就快被他害死了。再加上他心爱的女人,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
算了,不提他们了。我还是赶紧把乡试的考题出了吧。”
“乡试考题?”
“对,别的东西都按正常的考,但我要额外加三道策论题,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东西。
第一道,论宣德、正统朝,三杨祸国殃民事。
第二道,论三武一宗灭佛事。
第三道,论开疆拓土、保境安民事。
我不是要考生有什么独特见解,而是要他们作政治表态。
不认同三杨是奸佞,不认同灭佛,不认同开疆拓土的考生,趁早回家去,省得大家相互耽误。
总之,认同我施政理念的,留下与我君臣相得,不认同我施政理念的,滚蛋。
我不想再出一堆林聪、叶盛了。”
林香玉问道:“是不是过了景泰五年,那一届的进士出来,夫君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对,把前面这批人换完了就好了。我的天子门生,那肯定得是要向着我的。
永乐、宣德、正统朝的进士,除了王文、何宜寥寥几人,没什么是真心跟着我的。
像沈翼、周忱这样既能干又不牵涉政斗的技术官僚,就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了。
能怎么样呢,现在就是君臣之间凑合着过吧。”
玲珑问道:“夫君,您吃不吃葡萄?”
朱祁钰点点头。
玲珑笑道:“好,那夫君等一等,奴和凝香去地窖冰室给您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