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笑道:“不必,他们是来求人的,咱们现在是大爷了。一会你们横一点,不要给他们好脸色看。他们还摸不清我们的底细,这时候越骄横,他们就越怕你。”
成敬忙答应了,心里却半信半疑。然而吃过饭,不到半个时辰,张知府果然又陪着王大善人一起来了。
只是这次王大善人态度大变,一见面就一脸和气地鞠躬作揖,拿着大锭的银子直往成敬等人怀里塞。
成敬等人虽大感诧异,但好在有朱祁钰吩咐在先,便只得引着张知府与王大善人到了后院,直接进了正厅。
朱祁钰本来正躺着休息,听到动静,方才穿着便服,拉着林香玉出至正厅坐定。
张知府两人一见朱祁钰出来,忙连连作揖告罪。
朱祁钰见状笑道:“您两位哪有什么罪过呢,要说罪,那也是我有罪,毕竟包庇收容了逃奴,还被你们抓了现形不是嘛。”
王大善人忙上前一步,将一张文书双手奉上:“今天的事,全是小人有眼无珠,还望上差大人大量,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
小人愿将林姑娘送给上差,算是一点心意,稍稍偿赎一下冲撞之罪,还请上差笑纳。”
朱祁钰看了一眼林香玉,却见林香玉脸上颇有纠结不舍之色,顿时心下领悟,又对王大善人笑道:“听说林姑娘与其他几位姑娘,被王员外单独养在一个别院之中,我想若是林姑娘独自离开,恐怕舍不得旧日姐妹,也舍不得平时用惯的旧事旧物。”
王大善人咬咬牙,狠着心陪笑道:“小人一共在别院里养了十名女子,如今想来,小人老朽,实在无福消受,倒是暴殄天物了。
是以小人愿将这十名女子,连同别院及院中一应家具财物,全部奉献给上差。”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奴契,又笑道:“善,大善人早这样知情识趣不就好了嘛,何必弄得这么复杂。明天一早我们去府衙,将几位姑娘的奴籍销了。”
王大善人闻言大喜,忙问道:“那倒卖粮食的罪名,是不是就撤销了?”
朱祁钰笑道:“张知府先去吧,咱们明天一早府衙见,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和王大善人单独谈谈。”
张知府闻言如蒙大赦,忙连连施礼,一径去了。
朱祁钰又屏退了成敬等人,方才对王大善人笑道:“我还有一事相求,若大善人肯应下,我便将倒卖粮食之事揭过。以后只要你不再继续向敌国卖粮,便没人再继续追究此事。”
王大善人忙陪笑道:“上差大恩大德,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事,也不在话下。”
朱祁钰笑道:“大善人不要高兴的太早,我想要你们倒卖粮食的详细账目。包括都有哪些人参与,如何运粮,京中都有哪些官员收了好处。总之,你倒卖粮食的全部细节,我统统都要知道。”
王大善人闻言,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怒道:
“你这是在消遣我吗,我把自己罪证全部交给你,然后你掉头就拿着罪证去报官,把我家一网打尽。
你自己说这样合适吗?我是王大善人,不是王大傻子。”
朱祁钰忙笑道:“来来来,老王,喝口茶,消消气。人这年纪一上来,就要安神静气,好好保养,不要动这么大的火气嘛。”
“哎呀,上差啊,不是小人火气大。我养的这十个姑娘,前前后后了我数万两银子的成本。
现在全交给了上差,上差倒手一卖,闭着眼睛都能随随便便挣个十几万两。就算把这些姑娘留着自己用,小人也保证上差能获得二十万两都买不来的快乐体验。
杀人不过头点地,上差得了这样大的好处,何不高抬贵手,见好就收呢,为何非要把小人的全家往死里逼。”
朱祁钰笑道:“我没并没有要逼死你,只要你将账本交出来,我保证你们一家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王大善人怒道:“我凭什么信你?”
朱祁钰闻言,拿起林香玉的奴契,递了回去。王大善人一愣,只听朱祁钰笑道:“你将这奴契拿回去,我也不需要你交什么账本。
等你被灭门抄家,一切家产都收进官府之后,我再去把奴契从官府拿回来就是,这样也就不需要领你的情了。”
王大善人闻言,气得血气上涌,满脸通红。呆坐了半晌,才叹了口气:
“要交账本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等到明天晚上,若是您说的朝廷重臣真的出现在了保定府,并且确认了您的身份,我再将账本偷偷交给您。
并且上差要保证,真的不会再对我有任何追究。”
第13章 廿万两落袋为安 于谦至机锋再起
朱祁钰点点头,笑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奴契你拿回去,等明天你心服口服之后,再把奴契连带着账本,一起给我就是了。
不过我只能保证赦免今天之前犯过的事情,若是今天之后你再作奸犯科,那被逮住了你可别怪我。”
王大善人这才松口气:“好,不过这奴契上差尽管收下。明天一早小人带着其他姑娘的奴契、和别院的房契,在府衙恭候上差。
待明天白天见到朝廷派来的重臣,确认过上差所言非虚。明天晚上小人将账本夹杂在别院的财物中,一并交给上差。”
朱祁钰闻言,收了奴契,站起身拍拍王大善人的肩膀,亲切地抚慰道:“老王你真是个爽快人!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我既拿了你的好处,以后便不会亏待你的。”
王大善人心里苦,面上却还得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对着朱祁钰不住地讨好。
两人又虚与委蛇了半晌,方才宾主尽欢,各得其所。朱祁钰叫来成敬,吩咐道:“成先生,代我好生送送王员外。”
王大善人告退而出。
朱祁钰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香玉这才开口问道:“恭喜公子,占了这样大的便宜。”
“嗨,不容易啊,从这帮老狐狸嘴里抢食吃,累死个人。若非我硬以势压人,倒真奈何不了他们。”
林香玉笑道:“公子够厉害了,连奴家这种待在公子身边的,都被搞糊涂了。那王大善人不明就里,被唬住也很正常。”
朱祁钰摆摆手,无奈地笑道:“那老狐狸可没被我唬住,他虽然承诺了,但未必要兑现的。若是明天我拿不出干货来,他们不仅不会把答应的东西给我,反而会生撕了我。”
“看公子胸有成竹的样子,怕是明天少不得要人财双收了。”
朱祁钰闻言,连连点头,又将手中的奴契在林香玉眼前晃了晃:“现在你是我的奴了,来,先跪下,给我磕一个,让我也体验体验,被绝美佳人匍匐在脚下叫主人的感觉。”
林香玉闻言,真的从椅子上取过一块锦垫,铺在地上便要下跪。
朱祁钰见状,连忙止住:“你这个实心眼的,我就是过过嘴瘾,你还真跪啊。
快收拾收拾,咱们赶紧睡吧,明天还会有更厉害的人物,等着你家齐王殿下对付呢。”
林香玉好奇地问道:“什么人物这么厉害,值得齐王殿下养精蓄锐,处心积虑地去对付?”
朱祁钰笑道:“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人,内阁次辅陈循、礼部尚书胡、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左侍郎于谦,来的肯定是其中之一。
反正不管拎出哪个人来,都比王大善人难缠一百倍。跟朝廷这帮穷凶极恶的大佬一比,那王大善人活生生就是大善人中的大善人。”
林香玉笑道:“好嘞,那明天奴家好生一旁看场热闹。”
“行,没问题。去铺床吧,你睡里侧,我睡在外侧保护你。”
一夜之中,无事发事。
第二天一早,朱祁钰一行人高高兴兴来到府衙,与王大善人一起,办妥了奴契、房契交接事宜。然后众人全部待在府衙,一起傻傻地等待朝廷重臣到来。
一直等到下午,就在王大善人耐心耗尽,恨不能摔杯为号,让家丁冲进来砍死朱祁钰的时候。外面差役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到:“知府老爷,不好了,兵部于侍郎来了。”
张知府与王大善人对视一眼,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朱祁钰咳嗽一声,两人才回过神来,忙诚惶诚恐地到门外迎接。
于谦勿勿忙忙进来,对两人摆摆手:“不必多礼了,王殿下何在?”
“王殿下?”
张知府与王大善人听完都懵住了,这大明的官吏士绅谁不知道,王殿下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这于侍郎口中的王殿下莫非就是?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两人心头。
就在这时,成敬也走出来,一边对于谦拱手行礼,一边笑道:“于侍郎怎么来了,王殿下在里面久等了。”
听到这话,于谦只是微微点点头,张知府与王大善人却感觉脑袋嗡的一下,两人齐齐一阵眩晕。还是一旁差役提醒,才醒悟过来,急忙跟在于谦后面进入正厅。
于谦见王正在主位上安坐,忙快步上前,下跪行礼。
朱祁钰忙一边起身扶住,一边笑道:“于侍郎辛苦,微服在外,这些虚礼就免了罢,快坐下喝杯茶水。”
于谦一路奔波,见朱祁钰如此说,也不再坚持,告了罪,便在下首坐了。
那张知府与王大善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请罪。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不知者不罪,再说我和王大善人非常投缘,以后也不要拘束,咱们之前怎么相处,以后也怎么相处就是。”
二人连称不敢,朱祁钰命成敬将二人扶起,又命二人去准备酒菜款待于谦。
朱祁钰又转向林香玉笑道:“王妃还觉得我有病吗?”
林香玉也颇有些拘谨,轻声回道:“不想公子真的是亲王,之前是奴婢放肆了,请殿下治罪。”
朱祁钰拉着林香玉在身边坐下,笑着安慰道:“别想东想西,不管我是什么人,都改变不了你是我的女人这个事实。等晚上我再和你细说,现在我要先和于侍郎好好聊聊。”
林香玉闻言,便要站起身来,与众人一起退出。不料却被朱祁钰死死按住,不能动弹。
朱祁钰凑到林香玉耳边,悄声说道:“昨天寡人承诺过爱妃,要让爱妃好好看场热闹的。”
林香玉羞红了脸,被朱祁钰搂在身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朱祁钰开开心心地搂着佳人,扭头对于谦笑道:“于侍郎这样着急忙慌地找我有何事?”
第14章 朱祁钰拒当傀儡 于侍郎被迫表态
于谦也不和朱祁钰绕弯,当下便直入正题:“八月十五日,也就是殿下向太后请求离京那一天,陛下率领的主力在土木堡遇袭,五十万精锐全军覆没。
如今陛下生死不明,请王殿下速回京城,监国领政,以安人心。”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五十万精锐这个说法,于侍郎若是拿去忽悠别人,我非常非常地欢迎和支持。但是现在这屋里就只有你我她,大家就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吧。至于五十万这种明显胡扯的话,就请不要再说了吧。”
于谦闻言,也不再坚持,毕竟五十万之说确实有些过于天马行空了。哪怕只是稍微读过些三国志,了解些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的,都会知道:像什么五十万、一百万之类的话,除了长平之战,其他的都像是随口说着玩的。
既然略过了车轱辘话,那就直接讲北京保卫战。只是于谦为难地看了林香玉一眼,正欲劝退。不想朱祁钰却抢先出言,信口忽悠道:
“于侍郎想必已经从太后那里听说了,寡人有疾,情绪稍一激动就头痛欲裂,需要时时有人看护,一刻都离不了人。
所以王妃必须时刻陪在我身边,我们夫妻一体,于侍郎有什么话当着她的面讲也无妨。”
于侍郎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梗着脖子问道:“敢问殿下,臣的脑袋应该还没有出问题吧,怎么微臣记得,您的王妃是汪娘娘,此刻还在北京王府呢。怎么这才几天时间,就又多出来个王妃。”
朱祁钰闻言笑道:“于侍郎请把心放在肚子里,寡人的脑袋才有毛病,于侍郎您的脑袋却是好好的。你知道的那个王妃是王妃,你眼前这位王妃是齐王妃。”
“齐王妃?”
见于谦被引入了自己的套路里面,朱祁钰赶忙先将一顶大帽子扣在于谦脑袋上:“早就听闻于侍郎学富五车,博闻强记,才二十三岁便中了进士,小王一向钦佩之至。”
一顶大帽子就这样被王粗暴地扣在脑袋上,于谦顿时生起了警惕之心。但话又不能不接,于谦只得拱手道:“殿下谬赞,微臣不过中人之资,全赖宣庙简拔而已。”
“于侍郎过谦了,小王生性愚钝,不喜读书。近日出京,旅途无聊,才信手翻了几页书。只是读书虽无所得,却是生出了一个小小的疑问,如今正好碰到于侍郎,还请不吝赐教,为小王解惑。”
于谦忙回道:“不敢,不敢,殿下请讲,微臣愿与殿下共同探讨一二。”
朱祁钰一脸认真地问道:“我这个王的‘’字,当作何解?”
于谦闻言一愣,错愕地望向朱祁钰。
朱祁钰虽心中暗暗发笑,面上却满是虚心求教的表情。
于谦被朱祁钰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时就犯了难:说自己不知道吧,学富五车的帽子刚扣上,还没戴热乎呢。调头就被问住,这传出去也太不体面了。要是说自己知道吧,很明显朱祁钰早已挖好了大坑,明晃晃的,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朱祁钰催促道:“怎么,于侍郎不愿意教诲寡人?”
于谦叹了口气,只得回道:“,古地名也,在今河南濮阳、山东宁阳一带,是周文王第七子姬武的封国。”
朱祁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于谦继续说出下半句。
于谦见躲不过这个大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据《春秋》所记,鲁庄公八年,鲁国与齐国一起出兵围,降于齐。二国同讨,而齐独纳国。”
朱祁钰赞道:“于侍郎果然学识渊博,小王佩服之至,您这一解释,我就都明白了。按您的解说,我这个王是个隶属于齐王之下的杂号亲王,您看我理解的没错吧。”
于谦只得无奈地点点头,虽然朱祁钰把个别用词故意整得不大准确,但大体意思确实没错,王这个名号确实算杂号亲王。
毕竟就算面皮再厚的人,也不能腆着脸,硬说王是个大好封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