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自从去年夏天陈慕武在老鹰酒吧里收到了普朗克的那封情真意切的求稿信之后,他和《物理学年鉴》之间的关系就很暧昧。
只要收到陈慕武的论文,编辑部总会在第一时间,安排人手把这篇论文尽快发表在最新一期的刊物上。
有关波动力学和方程的问题,至此告一段落。
陈慕武写论文的这几天,一直混在他办公室里的奥本海默,也没有心情脆弱地觉得自己被冷落。
他反而读自己老师的论文,读得津津有味。
对于奥本海默这个在大学入学时选择进入化学系就读,直到本科毕业才开始转向物理学的新人来说,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电子究竟是粒子还是波这个包袱。
他只会觉得陈慕武提出来的这个意义不明的波动方程,对于计算氢原子光谱这个问题来说十分方便快捷。
奥本海默之前为了能赢得自己老师的好感,甚至还想过进入到卡文迪许实验室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认真自学好矩阵这种数学工具。
但现在陈老师的这个波动方程,算是无形之中帮了他一把,让他不必再去学那个有些要命的方方框框。
除此之外,奥本海默还曾经自告奋勇地提出来,他要帮陈慕武“写”论文。
当然,这个写,不是像玻尔对待克莱默斯和海森堡那样,由陈慕武口述,奥本海默在一旁事无巨细地予以记录。
他实际上是想帮助自己的老师,把写在纸上的草稿,转换成为打字机上的铅字。
奥本海默的潜意识里,还带着美国阔少的思想。
如果对工厂流水线上的蓝领工人来说,那么能娶到一位衣着光鲜的打字员小姐,绝对能算是人生中比较幸运的一件事。
可是对奥本海默这个犹太富二代来说,打字员只不过是一个卑微下贱不入流的职业,绝没有自己在沙发上看书,而让自己的老师坐在桌旁对着打字机敲敲打打的道理。
所以他才自告奋勇地提出来这个请求,想帮自己的老师分担一些工作。
结果陈慕武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这位大少的提议,且不说自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打字速度最快的那一批人之一,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简单实验都做不好的奥本海默来接触这台打字机,那绝对会打出来一篇堪称灾难的论文。
……
收到了玻尔来信的陈慕武,心中并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
如果是在刚穿越过来的那会儿,玻尔邀请自己去丹麦的话,说不定陈慕武还会很激动。
虽然这位守门员对待学生和新人的态度很不友好,但是至少对于那时候的陈慕武来说,玻尔的邀请也能算是一个救命稻草。
可是现在么……
他不但没什么反应,甚至都根本不想离开剑桥,专程去一趟那个只有坐船才能到达的北欧小岛。
不过,陈慕武还是带着这封信,去了一趟卢瑟福的办公室。
不算上一次的索尔维会议的话,那么玻尔的这封信,就是陈慕武收到的第一个学术访问邀请。
名义上,他是去询问卢瑟福,能不能拒绝玻尔的这个邀请。
但实际上么,陈慕武也稍微有些想要和自己的老师显摆一下的意思。
你看,我这搞理论研究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连你最喜欢的那个学生玻尔,都邀请我去访学呢!
不料,卢瑟福在读完玻尔写给陈慕武的这封邀请信之后,却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他十分笃定地说道:“陈,我想你一定不会去的,拿着这封信到我这里来,也只不过就是来炫耀的,对不对?”
我勒个去,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有这么明显吗?
明明表情克制得很严肃,可这都被自己的老师给看破了?
“是,是有这么点儿意思,老师。
我还要留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制作电子显微镜,不出意外的话,最近一段时间我哪儿都不会去了.”
“陈,这恐怕也不是的真实想法,”卢瑟福笑着说道,“我认为你之所以不会北上丹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台已经被你拖延了很长时间的电子显微镜,而是想要留在剑桥,等着你那两个从国内来的同胞,是不是?”
卢瑟福的眼光确实毒辣,一句话,就直接戳穿了陈慕武内心深处所想。
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了剑桥大学新学期开学的日子。
而之前收到了叶企孙的那封信,也过去了很长的时间,赵忠尧和施汝为两位,应该已经在来英国的路上了吧?
既然他们都是受自己邀请而来,那么陈慕武此时也绝没有离开剑桥,去往丹麦的道理。
陈慕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还真被您给说中了。
我这就回到实验室里去做实验……”
“那还不着急,陈,你坐下我们再闲聊几句.”
既然这次是陈慕武自己送上了门,那么卢瑟福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和自己的爱徒好好聊一聊。
“你不要遗憾,这次没能去成丹麦,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能就在今年年底,你一定会往北欧去跑一趟的.”
卢瑟福仍然没有把话给挑明,但是师徒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年底,去北欧,不是去领诺贝尔奖的话,还能干什么?
虽然现在评委会那边还没有动静,但是在卢瑟福心里,陈慕武应该就是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的不二人选了。
除了陈慕武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获这个奖?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个国家有提名资格的人,基本上都会在诺贝尔奖项上提名本国人。
如果不是最近两年间,横空出世了一个陈慕武的话,那么今年以自己老师汤姆孙爵士为首的英国科学家,应该会提名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发明了云室的英国籍教授威尔孙。
而德国佬儿那边再加上玻尔,则多半会提名通过实验证明了原子能级存在的弗兰克和赫兹两个德国人。
至于法国人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估计会是那个通过布朗运动测定阿伏伽德罗常数的让佩兰。
但这一切都因为卡文迪许实验室里,来了一个天才学生而受到了改变。
就算“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不说陈慕武提出来各种稀奇古怪但似乎都很正确的理论,只说他来到英国之后,做出来的几个实验,从中随便挑选一个都是能获奖级别的。
换做是另外一个物理学家,估计要耗费大半个学术生涯,也说不好到最后能不能侥幸取得其中之一的成绩。
陈慕武不但取得了许多成就,关键他同样在德国和法国的物理学家们之间有着很不错的人缘。
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就不用说了,陈慕武能从遥远的中来到欧洲,他的论文能第一次在欧洲顶级的刊物上发表,这两个人有很大的功劳。
而又因为他搭上了那个小贵族德布罗意的那条线,陈慕武还和法国的物理学家们之间也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不过,神经大条的卢瑟福对自己学生们的情感生活并不太关注,所以他并不知道除了德布罗意之外,陈慕武和法国之间,现在已经渐渐有了另外一条线的存在。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卢瑟福才向德法两国的物理学同仁写信,让他们提名陈慕武参选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绝大多数人在给卢瑟福的回信中,也都表示了愿意给卡文迪许实验室,给卢瑟福和陈慕武这个面子。
“多谢老师您的栽培.”
看到卢瑟福对自己如此贴心,陈慕武本人也大受感动。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想着有生之年,说什么也要帮这个大胡子新西兰老头实现一次他的心愿,让他成为继居里夫人之后,第二个,或者第三个既获得过诺贝尔化学奖,又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人。
“陈,何必客气!”卢瑟福忽然又转换了话题,提起来他的学生奥本海默,“这是你第一次带学生,而且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感觉如何?”
“也没有什么不同,奥本海默先生也算是一个和我年龄相近的人,我只把他当成是一个同龄的朋友.”
对此,卢瑟福却持有不同的看法:“你还是要管一管那个美国来的公子哥。
卡文迪许实验室里之前不是没来过美国人,像芝加哥大学的康普顿先生,他们每个人都很谦逊,而且绝不像你这个学生那样目中无人。
你能带的话,就再继续带一段时间看看,如果不能带的话,就赶快提出来,我让人给他安排一个别的去处。
“还有另外一件事,你提出来的那个理论……”
陈慕武以为自己的老师又要老生常谈,让他不要再把工作和学习的重心放到“没什么用”的理论物理上,而是尽快重返实验物理的怀抱当中来。
好在他现在已经写完了一篇阶段性的论文,就此打住休息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以,
于是还没等卢瑟福说完,陈慕武赶快表明自己的态度:“老师,我近期之内,绝不会再搞什么没有用处的理论物理了!”
“陈,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慕武觉得自己好像是幻听了,这种话还能从自己的老师里说出来的?
卢瑟福继续说道:“虽然一时半会去不了丹麦,但你最近也找个时间,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也好,或者到三一学院里找个教室,也给我们讲讲你的量子力学,讲讲什么是矩阵,什么又是波动方程嘛.”
卢瑟福还真是口嫌体正直,他表面上对夸夸其谈的理论嗤之以鼻,但敏锐的科学素养,还是让他意识到了,陈慕武提出来的有关微观世界的新力学,很可能改变未来物理学的研究方向。
“好的,老师.”
在离开办公室之前,陈慕武也点头答应了卢瑟福的这个要求。
因为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人,大多数都还在天南海北享受着他们的悠长假期。
所以在离开卢瑟福办公室之后又过了几天,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副手查德威克前来通知陈慕武,说为了等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员,主任让他把自己的那场量子力学讲座,安排到正式开学前的半个月再举行。
但是陈慕武还是在剑桥大学的另外一场讲座上,提前讲起了量子力学。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卡皮察,在这个夏天去了美国度假游玩。
刚回到剑桥,在三一学院的走廊里见到了和自己再次成为邻居的陈慕武,卡皮察便迫不及待给了后者一个大大的熊抱:“陈,你可真了不起,我在美国游玩的那段时间里,报纸上天天都有关于你的消息。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拿金牌回来的,快带我去看看,那些金牌都长什么样子!”
带着这个有些热情过了头的俄国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向他展示了自己挂在墙上的四枚奥运会金牌之后,陈慕武本以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访客,就会结束他心血来潮的打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休息。
毕竟卡皮察刚刚历经了七天的横渡大西洋的船上旅程,在南安普顿下船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在那里换乘火车,赶回了剑桥。
才结束了这一场将近十天的舟车劳顿,他理应该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不过卡皮察却仍坐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要离开陈慕武房间的意思。
“陈,听说你在微观世界的物理学上,又搞出了几个大杀器?我这段时间也在美国拜访了几所大学,里面的物理学教授可是对被你弄出来的一个叫什么‘矩阵’的东西怨声载道,被这个矩阵搞得头都大了.”
“彼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好,我们下周二就临时组织一场卡皮察俱乐部的活动,在会上,你要给我们大家讲讲你的量子力学.”
陈慕武这才明白,卡皮察来找自己的真正原因。
看金牌完全就是一个噱头,他想快速了解什么是量子力学,才是此行的最终目的。
卡皮察当初创建这个俱乐部的本意,就是想着能省掉大量枯燥无味的阅读文献的时间,通过这个学术交流活动,让自己快速了解一段时间之内的最新学术动态。
没想到这一次,他都把薅羊毛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身上。
陈慕武没拒绝他的这个要求,就当是为卢瑟福的那场讲座做准备,提前举办一场小型的俱乐部活动来试试水。
他同时也想看看,自己真实的教学水平究竟如何。
……
在这场卡皮查俱乐部的每周活动开始之前,陈慕武终于迎来了来自国内的那两位客人。
而与赵忠尧和施汝为一起来到剑桥大学的,还有一个民驻英公使馆的工作人员。
陈慕武还以为这两位在英国遇到了什么麻烦,才让公使馆出面把他们送了过来。
结果在仔细了解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历经几十天的长途旅行,两个人辗转到了英国之后,也像去年陈慕武刚来英国是那样,第一站先去伦敦波特兰街的驻英公使馆报道。
像他们这种刚到英国,还没有确定最终选择进入哪所学校就读的新人留学生,公使馆是有义务,并且也十分乐于为其提供帮助的。
因为他们都是初来英国的菜鸟,对眼前的陌生的环境,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孤身一人来到海外,又是举目无亲。
随便编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能很轻松地从他们身上狠狠地敲下来一笔竹杠。
除了国内外交部在每年年初拨过来的一笔经费,以及偶尔能从文物倒卖中赚上一笔,这些敲下来的钱财,可是公使馆最主要的经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