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问他能不能把所有的讲学都向后推迟搬个星期,也就是说,第一场讲学要安排在下星期四。
陈慕武对此倒没什么自己的考虑,表示自己完全客随主便。
胡适则多谢他的体谅,并告知陈慕武,他在邶京多住的这几天里产生的差旅费,邶大方面会再给他补助。
其实哪是因为什么学生人数不足!只不过是美国公使舒尔曼突然间要到倩岛一趟,去对华盛顿会议有关中倩岛问题的提案做一个考察,预计时间就在半个月左右。
算算时间,如果陈慕武仍按原来的安排进行讲学,那么舒尔曼将一场都赶不上。
花了大价钱把人请来,结果一场都没听,再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所以胡适才不得不借学生人数不足的由头,来让陈慕武的讲学推迟,以便舒尔曼回京之后能赶上最后一场。
当然,陈慕武并不知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他只知道突然多出来了半个星期的准备时间,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讲座的大纲已经全部列好,照着大纲继续写详细的演讲稿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因为上面的内容对他来说属于是简单至极的,而是还要时不时地就得应付举手提问的听众,演讲稿写得太详细反而也会自乱了阵脚。
算算时间,自己那篇向欧洲投稿的论文,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爱因斯坦的电报也已经发出了半个月之久。
不知道那篇论文是否已经刊登到了期刊之上?在欧美学界引发了什么影响没有?是支持他的人多,还是骂他的人多?
正当陈慕武无所事事,甚至打算再写一篇惊世骇俗的论文的时候,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陈大哥,院门外有人找你.”
第28章 28龙潭虎穴孤去闯
“陈先生,陈先生!打听到消息了,我打听到消息了!”
在马家大门口和陈慕武刚一见面,祥子就一脸激动地通知了他,那件事情有了眉目。
陈慕武还以为是谁会来找自己,他看了一眼在墙角晒着太阳的邻里街坊家的老太太们,拉着祥子走到胡同外一处没人的角落。
“打听到什么了?”
“我回去之后,和车厂的几个兄弟们这么一打听,嘿,您猜怎么着?”
陈慕武知道,他如此表功,就是为了讨些赏钱,于是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铜子儿,放到了祥子手上:“你继续说.”
祥子也不客气,一把接过陈慕武的钱,伸手插入胸口前的衣襟,把钱放到了怀里的内兜:“大伙儿说,最近一段时间里,都曾经拉过或是西洋人,或是东洋人,还偶尔会是中人,到黑窑厂潭一带去过,而且都是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摸着黑儿过去的。
“后来我们正聊着聊着,忽然又过来一个伙计,说他曾经拉过一个宫里出来的公公,也是同样的时间,也是同样的去处,关键是这个公公还随身携带着一个大号的箱子。
“然后我们大伙儿又聚在一块儿一合计,算算时间,好像每个星期天,黑窑厂潭那边都有这种鬼市。
“我一打听到这个消息,这不是就急忙赶过来找您了吗!
“陈先生,怎么样,明天就是星期天,您有没有兴趣到黑窑厂潭一趟?要不然我明天寅时,过来接您?”
“诶呀,这个……”陈慕武一咋舌,装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祥子,那可真太不巧,我明天要在大学堂办一场讲学,恐怕是不能成行了.”
他又摸出来几枚银毫,继续放到祥子的手上:“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了这么一条有用的消息,这几毛钱的小洋你收下,权当是跑我这里一趟的报酬,以后再有什么消息,多留心,帮我再打探打探.”
他陈慕武也不是傻子,不会乖乖地往别人特地给自己设计好了的圈里跳。
到邶京后的第二天,坐在洋车上的陈慕武,在和祥子的谈话中,隐隐约约地透露了太多的个人信息。
就不说别的,单说他表现出对购买宫里流出的宝贝感兴趣这一点,就能让有心人知道他是有个有钱的主儿。
毕竟宫里的奇珍异宝,都是明清两朝中从全国各地乃至海外搜罗来的,随便挑一件都价值不菲。
能对这种东西有想法,那这个人还差得了钱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眼前这个祥子看似老实巴交,谁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寅时,就是夜里三点,正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
俗话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谁会在大半夜的跟一个只见过两面的洋车夫,跑到荒郊野外的黑窑厂潭?
这究竟是祥子和别人一起设了个局,搞几件西贝货来冒充宫里的宝贝,从自己这里诈骗上一笔?
还是干脆连假都懒得造,直接把自己当肉票,绑了之后向他家里面索要赎金?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陈慕武认为黑窑厂潭不是不可以去,但绝不能和眼前的这个憨厚老实的车夫祥子一起去。
“这……行吧,陈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我再打听到些什么别的信息,在来这儿找您.”
“静候佳音。
对了祥子……”
“怎么着陈先生?”
陈慕武问出了一直藏在心中想问的问题:“我多嘴问一句,会养骆驼吗?”
“骆驼……那玩意儿我只在阜成门的那帮口外来的骆驼队里见过几面,别说是养了,摸都没摸过!”
得,看来此祥子非彼祥子,或者说这个祥子还没被军阀抓了壮丁,还没用自己新买的车“换”回来几匹骆驼。
陈慕武用几毛钱把送来情报的祥子打发走。
不和祥子去黑窑厂潭,不代表他自己不去黑窑厂潭。
陈慕武又留了个心眼儿:万一是自己多心了,祥子没有骗他,黑窑厂潭真的是宫里人监守自盗交易赃物的地方呢?
还是亲自到那里去看一下,眼见为实他才放心。
回到马宅的陈慕武立刻借用了电话,向富顺出租汽车公司打电话订了一部出租汽车,约定好第二天早上四点钟的时候到东板桥来接他。
这是他思前想后得出的结果,这年头三块钱一个钟头的出租车贵是贵了一点,但就胜在安全。
到了黑窑厂潭以后,他可以躲在车里,如果遇到危险就让司机加速离开,谁也奈何不了他。
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陈慕武,回到自己的屋子后,清点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财物。
宪大洋还有大概二三十枚,贴身的衣物里有五枚小黄鱼,另外还有离家前一脸冷淡的二哥陈慕平,一边念叨着“穷家富路”,一边塞给小弟的二十张江兴业银行发行的十圆国币兑换券。
因为连年打仗导致民政府的信用破产,总部位于邶京的中银行和交通银行发行的纸币,反而不如南方江浙一带的银行发行的纸币坚挺。
这两家银行发行的“中票”和“交票”,票面上虽然印着和银圆是一比一兑换,但在市面上能换到一比零点六的价格就已经颇为不易。
而江兴业银行,因为在天租界里有一幢大楼当做北方总部,发行的钞票精美又不易仿制,所以币值在北方还算坚挺,即使不能做到足额兑换,但最起码也能换到九成以上。
陈慕武的这些财产加到一起,总共不到五百块银圆,不知道这些钱今晚能不能在黑窑厂潭探骊得珠,淘到好东西。
他只留了十来枚大洋在外面,用以支付今晚的车费,和以备不时之需的便宜行事,然后把其余所有的财产全部卷到一起,贴身放置。
陈慕武又提起笔来给马家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明自己今晚将坐富顺公司的戊号车前往黑窑厂潭。
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如果他明天上午还没回来,有人进到屋里发现这张纸条之后,自然会报警求救寻找自己。
虽然这个年代里只会敲诈勒索,祸害一方的警察们,究竟不会不会替他伸张正义,还是一个未知数。
忙完这一切之后,陈慕武抓紧时间躺到床上,又把床头的马蹄表拧紧发条,订好了三点半的闹钟。
他要争分夺秒地养精蓄锐,后半夜还有一场大活计等着他去干。
第29章 29我的名字高仓健
凌晨三点半,习惯了被手机喇叭里传出来的婉转的轻音乐温柔唤醒的陈慕武,被猛然间听到的通过响锤频繁敲击铃铛的机械闹钟吓了一跳。
还在梦中的他的第一反应,是上学时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响起来的那道该死的上课铃声。
只要比铃声晚进入教室的大门,哪怕是只有一秒钟,都会被那个刻板又不通人情的地中海高数教授,在考勤簿上记上“迟到”二字。
陈慕武穿好衣服,还在脑袋顶上扣了一顶礼帽,很可惜他没有留胡子的习惯,不然装本人就能装得更像了。
他总觉得自己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前往那种倒卖文物的地方,比以中人的身份更加方便,所受到的怀疑也更小。
他虽然不会说笨话,但多亏了那些抗日神剧所赐,他能把本人学学说中话时的语气和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要放在二十一世纪,模仿电视剧里那种本人说话方式,只能让别人觉得你是个二缺。
到在这个年代,没准还能出奇制胜。
又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落下物品,陈慕武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是日正是大寒节气,三九寒天的夜里,北风刮得正紧。
刚走出房间,陈慕武就被冻得一哆嗦。
悄悄拉开拉开院门再悄悄关好,走到胡同口外,已经有一辆黑色的福特t型车等在那里。
“陈先生是吧?”陈慕武向前敲了敲车窗,司机打开窗子问道。
“正是.”
上车之后,陈慕武按照事先的约定,先给司机递上了六枚大洋,付了两个小时的车费。
然后他把此行的目的地告诉司机,去南城的黑龙潭。
祥子口中所说的黑窑厂潭,其印在地图上的官方名称其实是黑龙潭,只因为旁边便是宫里御用的窑厂,一到烧窑的时候,窑厂的烟囱整日里往外冒着黑烟,因而在南城人的口中得了一个诨号“黑窑厂”,旁边的这湾潭水也就跟着被人叫成了黑窑厂潭。
黑龙潭在后世的地图上已经消失不见,被划入进了陶然亭公园,成为公园的一部分。
提到后世的邶京城,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堵车。
但此时的陈慕武坐在出租车上,却是一路都畅通无阻。
有黑龙潭的地方必有龙王庙,邶京有许多处黑龙潭,但是位于城里的却只有这一处。
所以清朝皇帝们想要祭祀龙王祈雨什么的,谁也不会舍近求远,都会选择这处南城的龙王庙,因而通往黑龙潭的道路也比城里得其他地方更平坦一些,毕竟曾经是皇家御道。
开了二十多分钟,司机示意陈慕武,黑龙潭已经到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陈慕武让司机关掉大灯,在这一带慢慢绕圈。
离天亮还早,天空仍是漆黑一片。
如果有人想要在这种环境下进行黑市交易,那么就一定会有灯火照明。
黑龙潭地方不大,十来分钟就能绕上一圈。
等司机绕到第三圈,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陈慕武在湖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几点灯光。
“我们去那里!”他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那样,兴奋地拍着司机的肩膀说道,“打开车灯,我们慢慢开过去.”
开到近处,陈慕武才发现,这原来是黑龙潭边的几间快要坍圮的房子。
因为一直隐没在黑暗之中,以至于他刚才在车上围着潭子绕了几圈都没有发现。
门口停着几辆万国牌汽车,洋车却不曾见到过一辆。
这样看来,现在这个场景倒不像是祥子他们设的局,他们掏不起这么大的本钱!
又给了司机一块大洋,让他先去找个地方吃早饭,等天亮的时候再回来接他,车费照常计算。
车停稳之后,陈慕武打开门,一边下车,一边用手压了压头顶的礼帽。
如果在门口放风的这个小太监,懂得一些心理学的话,就会看出来陈慕武这是心虚的表现。
可惜他只是一个为了生计,被狠心的父亲送去宫中的直隶庄稼汉子弟,大字都不识几个,又何谈心理学呢?
见又有人来,小太监依照惯例拦了一下,想要核对身份。
陈慕武一拧眉毛一瞪眼,抬手做出欲打妆,佯怒道:“八格牙路!”
见此情形,小太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收回了手。
陈慕武装出一脸疑问的样子,继续用大佐们的口气说道:“字、画、古董花瓶,这里滴干活?”
吓坏了的小太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