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的另一种产物生石灰,会加水使其变成石灰乳,然后再将其投入废液池,产生循环利用的氨气,以及包含有大量氯化钙和氯化钠的废液。
“侯厂长,恕我才疏学浅,不过我觉得,现在这种生产方式,似乎陷入了一种怪圈。
“说是能循环利用两种气体,可还是要在生产中不断进行补充。
“石灰石也大量浪费,生成许多毫无用处的氯化钙,处理起来还很麻烦。
“既然阿摩尼亚总归是要不断补充的,为什么不干脆舍弃掉循环中往废液中加入石灰乳这一项呢?”
陈慕武终于图穷匕见。
侯德榜似乎参透了陈慕武的弦外之意:“你是说,就把阿摩尼亚留在废液中?可是氯化又有什么用?”
aoniu现在被翻译为,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铵,氯化就是氯化铵,这又是一处民和现代音译的不同之处。
“我想,可以把氯化分离出来当氮肥,施到地里面,帮助庄稼的生长。
这种能卖钱的副产物,总比白白扔掉的氯化钙要强许多.”
“施用氯化之后,不会让土地的酸碱度变低吗?”
“可以把氯化卖到南方,当做是水田的专用肥,流水加上频繁的降雨,能很好地带走氯元素,不让他们留在土壤里.”
侯德榜沉思了良久:“汉臣,你这倒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只是,要是能最终实现你这种设想,我们就需要比现在更多的阿摩尼亚。
“据我所知,现在一套合成阿摩尼亚的设备可价值不菲,关键是有价无市,即使有钱,外国人也不一定愿意卖给你。
“就连我们现在这一套制碱的工艺流程,都是范总经理花了大价钱才从外国人那里偷偷摸摸搞到的.”
确实如侯德榜说的那样,在这个一吨纯碱和一盎司黄金等值年代,外国人是绝对不会把发财的机会拱手让人。
陈慕武知道,合成氨工厂在二十年代绝对算是个全世界最高端的玩意儿。
虽然煤经过干馏后,其产物中也有粗氨水,但比起合成氨工厂的效率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给出的这个方案,好处在于是能够取消石灰窑,同时也不必再产生没用的废物氯化钙,但也正像侯德榜所说,这样一来就需要采购更大量的氨水,陈慕武不知道从经济上考虑,到底哪种方案更合适一些。
他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只好说了一句电影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临走之前,陈慕武向侯德榜提出来,他在来的时候,看到那些反应釜的元件内锈迹斑斑。
他建议侯德榜一定要彻底清除这些铁锈,否则的话,很可能会把洁白的纯碱染色。
拒绝了侯德榜晚上宴请他的好意,陈慕武趁着天色还亮,离开了永利碱厂,回到了停泊在招商局码头“新铭号”的舱房之中。
“天机”已经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出去,但需要多久时间来参悟,就要看侯德榜的了。
但愿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哥大博士,面对自己未来的研究,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进而加快研究的进程吧!
陈慕武很钦佩范旭东、侯德榜这些创业者,但如果让他下场搞实业,走实业救国的老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拒绝。
现在北洋政府还算可以,至少梁任公能帮范旭东免了几十年的海盐赋税,让他不至于太被金钱所制约,能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之中。
但等城头变幻白太阳旗之后,永利系的化工厂就开始举步维艰。
范旭东到最后是怎么去世的?
抗战胜利后,一心想恢复化工产业,把永利重新做大做强的他,向美国进出口银行申请贷款一千六百万美金。
在朋友陈光甫的四方奔走后,美国银行最终同意了这笔贷款,但要求必须要有国民政府的担保。
结果范旭东连着向行政院打了无数封申请担保的报告都石沉大海,最后竟然得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行政院长宋某某派人传话说,只要他宋某某能当上永利的董事长,他就立刻指派中银行在纽约的分行签署担保协议。
范旭东自然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这一无耻之尤的要求,然后行政院也立刻发回了“不予批准”的批复。
可怜一代化工之父急火攻心,就此陨落。
连范旭东都落得如此下场,又有哪个不姓蒋、宋、孔、陈的狠人,能在民把生意做大做强而不被别人惦记?
当然,陈慕武也确实姓陈,可他的陈是虞陈,却不是那个俣兴陈,照样不行。
越想越心烦的他没什么胃口,只让茶房胡乱送上来两客炸猪排,吃饱之后就躺在床上进入到了梦乡。
第51章 50爆竹声中一岁除(本卷完)
1923年2月15日,农历壬戌年腊月三十,清晨。
黄浦江上的晨风,把红底黄月的招商局局旗吹得扑啦啦地响。
“新铭号”轮船拉响了两声悠长的汽笛,在港口引水员的带领下,缓缓向着十六铺的招商局码头靠近。
茶房敲响了一间大餐间的舱门:“先生,陈先生,海就要到了,您可以收拾行李,准备下船了.”
在自己的铺位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的陈慕武,十分虚弱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
要说这趟轮船之旅和来北方时的火车比起来,确实不用让人再体会那每过十几米就遇到一个轨道连接处导致的颠簸起伏。
但是这趟旅行,也让陈慕武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弱点,那就是他才知道自己会晕船!
本来,原主生在江南水乡,从小时候就开始在乌篷船上摸爬滚打。
而自己来了之后,也曾在黄浦江和长江上坐过几次轮渡,毫无不适之感。
开船前一晚,离开永利碱厂的陈慕武,在溏沽的招商局码头上登船睡了一夜,这时他依旧感觉良好,忍不住感叹这大餐间的床位又宽又软,比起火车头等车厢的卧票还舒服,自己九十块钱真没白花。
但等到第二天清晨,轮船拉响了一声长笛,驶离港口,沿着海河从大沽口进入到渤海之后,陈慕武就立刻被晕船反应搞昏了头。
他不但把头天晚上吃下的两块炸猪排吐了个干干净净,更是在三天的船程里,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东西都要吐几口水,甚至连不喝水的视乎,偶尔也会干呕上一会儿。
幸亏有茶房提供了一个偏方,找来了一些硬邦邦晒到干得不能再干的乌贼鱼,让他撕成条一根一根地嚼进嘴里,才让陈慕武勉强止住了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不至于在轮船上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是什么,反正三天之中,陈慕武只指着这些乌贼鱼度日,可惜了厨房送来的一日三餐,他是根本无福消受一口。
大餐间,又叫大菜间,是现如今客轮上最高级的一种房间。
而之所以叫大菜间,就是因为这个舱房内的旅客,一日三餐都会由船上的厨房供应大菜。
大菜,原本特指开埠以后流入海的西方菜。
因为一开始,轮船公司都是美商英商等列强运营,这些公司禁止中人购买最高级的舱房,只把这些留给他们的同胞。
这些入住最高级舱房的西洋鬼子们,一日三餐叫的饭菜自然就是西洋大菜,久而久之,高级房间就得了大菜间这个诨号。
这个时代,随便一个名词,细究其背后,都可能蕴藏着一个民族的屈辱史。
岸上原本明灭闪烁的灯火,已经能看个清清楚楚,“新铭号”轮船终于落了锚,缆绳也已在岸边的桩上系好。
陈慕武勉强从船舱中的床上爬了起来,打开房门,茶房已经恭候在门外。
他的背后还跟着两个戴着红帽子的行李,这些人就是专门候在码头,帮上下船的旅客搬运行李赚辛苦费的劳工。
同时,他们后世火车站中帮人搬运行李的“小红帽”的雏形,帽子的颜色也一直延续了下来。
“陈先生,早上好,”茶房谦卑地向陈慕武打了个招呼,“这些都是码头上的老工人了,您把行李交给他们,绝对信得过.”
能住得起大餐间的旅客,一般都出手阔绰,这就是为什么陈慕武一晕船,茶房就立刻关怀无微不至,不仅跑上跑下,还为他提供偏方,只不过是为了在下船之前,能多收一些赏钱罢了。
而且他还一定和这两个红帽子之间有利益勾连,否则也不会如此大发善心,把发财的机会让给他们。
陈慕武当然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但既然人已经被领到了面前,也总不好再提出拒绝。
他自己拎着行李箱,两个红帽子一个搬着樟木箱子,另一个则背着陈慕武在邶京买的各种特产。
等轮船的舷梯放好之后,三个人排在第一位下了船。
当脚再一次踏上伟岸的大地,陈慕武随波逐流了三天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犹如庞然大物的轮船,心中亲切地问候了一句:再您妈的见!
临从溏沽站下火车时,陈慕武还想着,等以后去欧洲,一定不坐火车走西伯利亚大铁路,而是要优哉游哉,乘船浮于海。
但现在经历了三天的海上飘荡之后,他才终于明白,坐火车只不过是费屁股,但是坐轮船可是费命啊!
到十六铺码头接他的回家,仍是二哥钱庄的那辆奥斯汀牌汽车。
在上车之前,陈慕武找到设在路边的邮筒,投入了两封他早就写好了的信。
日出之前的租界空空荡荡,小汽车飞快地穿过一条条街道。
取到了报纸的报童,已经开始走街串巷地卖起了报纸。
新年越来越近,全国各地都陷入到了过年综合征当中,无论贫富,都期望来年一切顺利,平安发财。
随着红日东升,街头巷尾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鞭炮声,以至于千里之外的昌洪山,人们把一声枪响,也误当成了是除旧岁的爆竹。
【1】
陈慕武回到西摩路的家里,一个月不见,一家人之间自然有讲不完的话。
陈慕侨问他讲学的情况怎么样,自己的那帮老友如何,陈慕平问他钱够不够花,出门在外有没有委屈着自己。
倒是陈家老太太一肚子的不快,心想陈慕武明明说只去半个月,可等来等去,时间却足足翻了一倍。
大过年的,她又不能骂小儿子几句,只能偷偷瞪了他几眼。
陈家老太太的心中,一个不太完善的计划渐渐酝酿着:既然自己拴不住他,就给他找个能拴住的好了!
陈慕武对即将到来的“爱情”一无所知,他把从邶京买到的天盛锡福出品的两顶水獭帽子,分赠给大哥二哥,又摸出来一个翠玉的扳指,塞到了母亲的手里。
一直绷着脸的老太太,这才喜笑颜开。
“算你还有良心.”
她笑骂到。
吃年饭,过新年,走亲戚……
1923年的春天,就这样一步步地走来。
*****
【1】笔者注:施洋(1889年6月13日1923年2月15日)。
第52章 01一枚小小的楔子
《闯龙潭入虎穴,本报记者独家揭露宫内流出国宝交易现场实录》
《紫禁城天降回禄之厄,邶大救火队勇立奇功。
事后清点,宫中国宝损失颇小,甚幸!》
《一场火灾烧出清宫国宝外流之谜:自民后,太监究竟偷出去多少无价之宝?》
《清逊帝下令驱逐宫中太监宫女,午门外跪地痛哭者声音震天》
《邶大学生查抄皇弟溥杰、溥任二府,检出宫内国宝不计其数》
《呼应邶京:津学生入英租界,载涛私邸宝光璀璨,令人咋舌》
《华北学界呼吁保护国宝,驱逐清逊帝》
《京津国宝已运抵邶大,邶大将成立古物研究所,马衡拟任所长》
……
过年期间,忙着拜年走亲戚的陈慕武自然是没有闲工夫,一张一张地读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