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诸葛瑾所在的驿馆,尽管回来时在马车内,诸葛瑾已经表达了他不想再与吾粲议论这件事儿。
但在这静谧的夜里,吾粲还是忍不住来寻他…
月上眉梢,诸葛瑾屋外的擂门声格外的响彻。
等到诸葛瑾披着衣服从房间内走出来,他的样子有些烦躁,“别敲了,担心把魂儿敲来!”
可开门时看到是吾粲,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沉吟道。
“何必呢?”
吾粲却像是格外的亢奋,“诸葛子瑜…你说,说…你说你这儿子,到底会不会帮我们?”
“若是帮我们,那便是背叛荆州…那是不忠!”
诸葛瑾像是下意识的回到这么一句。
吾粲却毫不在意的一挥手,“若是他不救你?那就是不孝…诸葛氏一门,当不会教出如此不孝的后辈吧?”
这…
面对吾粲的话,诸葛瑾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这话还是悉数吞进了肚子里。
倒是吾粲愈发的急不可耐:“诸葛子瑜,你倒是说句话呀,主公…主公等着你回信呢?你也是知道的,主公不会用你的家人去要挟,但这种时候,我们除了这样去骗你那儿子,还能如何?还能如何?”
面对吾粲的质问,诸葛瑾也无奈的、彷徨的把眼睛望向了黑暗里。
仿佛这一刻,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正在将他吞噬。
对儿子诸葛恪,是艰难的抉择,对他诸葛瑾,又何曾不是呢?
一边是“君臣不相负,来世复君臣”的君;
另一边,却是他最喜爱的、最器重的,有着“蓝天美玉”之称的“儿子”啊…
左边?
还是右边?亦或者是…另外一条路?
…
…
襄阳城,官署之中遥遥就传来嘹亮的口角之声,惊起了几只正在枝上筑巢的雀。
“云旗啊,这次是东吴做的过了,偷袭荆南,背刺荆州,这事儿…吴侯做的委实是不厚道,也不地道…但…”
说话的是鲁肃,他马不停蹄从江夏赶来,等不及休整,第一时间就赶到这官署,面对面的向关麟解释。
倒是关麟…看到鲁肃时,感到很意外。
倒不是意外他来,而是意外…这位东吴的大都督竟是“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
如果说孙权偷袭、背刺荆州的消息,刻意隐瞒给鲁肃,让他提前并不知晓,故而大惊失色,这还情有可原。
可如今…局势早就翻转过来了,可这鲁肃…
一时间,关麟都懵了。
他不由得心头暗道:『子敬啊子敬,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东吴…不,是你主公孙权都快被我爹给回手掏了,你还搁这儿…给我道歉呢?』
越是这么想,关麟再看向鲁肃的表情愈发的耐人寻味。
鲁肃一个人说话,不见关麟回应,他以为关麟还在激怒之中。
于是,他的语气更添迫切,“云旗啊,我这次来这儿…不为别的,就是想到了一条解决方法,我是来与你商议的呀!”
说话间,鲁肃伸手,骆统与孙登连忙将一份舆图展开,鲁肃指着舆图道。
“昔日…赤壁之战后,刘皇叔无家可归,是东吴将南郡让给了刘皇叔,这让才他有了栖身之所,让他逐渐的站稳脚跟,乃至于图取巴蜀…如今,东吴是不厚道,夺了江陵与长沙,这样吧…你给我个面子,就当是拿荆南暂时借给东吴…至于江陵,我会致信给吴侯,让他还给云旗你…”
这…
关麟目瞪口呆的望着鲁肃,他很想告诉鲁肃真相,但却又忍不住饶有兴致的反问一句,“若是吴侯不还我江陵呢?”
“那东吴的大都督就只能以身赴死,以死明志…用我鲁子敬的人头去向云旗,也向你父亲解释了…”
鲁肃的话无比的悲壮。
关麟正想开口,鲁肃却一把拉来了孙登,语气更添悲壮,“还有…这是东吴的世子,若江陵不还,不止是我鲁肃,就是世子孙登也任凭你处置,同样的…你与你爹将荆南借给东吴,若东吴一日不还,我与世子就一日在云旗手中为质?云旗觉得…我这番提议如何?”
霍…
关麟想到了鲁肃会来,却绝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悲凉、悲壮、妥协…却又异乎寻常坚决的话语。
这一刻的关麟…像是看到了一个为了“孙刘联盟”的存续殚精竭虑…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将自己的名节、名誉都掏出来,哪怕是掏心掏肺也在所不惜。
关麟抬起眼,目光复杂的看着鲁肃。
他想说点儿什么,可突然间,喉咙哽咽住了一般,突然就无法开口了。
偏偏,他这副模样,鲁肃更愧疚,更担忧:“云旗,你听我说,孙刘联盟不可废弃,因为无论是东吴还是荆州、巴蜀…都不是大魏的对手,大魏太大了,九个州…如今我们面对的只是逆魏的一隅,可他背后…还有庞大的资源、补给!”
“就算曹操不主动出击,单单耗…也会耗死咱们任意一家…就算联盟嫌隙丛生,也…也不能废弃,就算…我鲁肃自问,比不上周郎那样的军事才华,可就算死,我也要让这联盟继续存续…这非我之执念,只是我不想…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三分天下瓦解,看着逆魏一统,看着你、我输给那曹操啊!”
呼…
在鲁肃这一番真知灼见下…
终于,关麟再也坐不住了。
他“唉”的一声叹出口气,一丝不苟的望着鲁肃,眼眸中是赞誉、是敬佩,同时也是可惜。
“子敬先生啊子敬先生,你是老实人哪,若不是你的这一番话,或许…我就真误会你,误会你也是孙权背刺荆州的参与者,最终…把你的脑袋与孙权的脑袋摆在一起了,告罪于天下…现在看来,老天爷总是该善待老实人的!你还是好好活着吧!用那孙权一人的头颅…足够告慰因为他而无辜枉死的江东父老,还有那些浴血奋战、却再也无法归来的荆州军民!”
啊…这…
关麟的话让鲁肃懵了。
鲁肃不可思议的望着关麟,仿佛在问。
『你再说什么?什么孙权的头颅?你疯了不成?』
关麟直视着鲁肃,仿佛已经猜想到他会是如此表情,当即笑了笑,“倒是也并不奇怪,如今东吴的情形,多半也顾不上派人告诉子敬先生了…”
说到这儿,关麟指了指孙登与骆统展开的那封舆图,他的手指指向的位置是江陵,“这里,周泰死了,徐盛将军将近十日的攻城没有半点进展…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就是他即将断粮了…”
啊…
鲁肃怔了一下,不等他仔细去想,关麟的手一抖,又指向了长沙城方向,他的声音再度吟出,“别看我长沙城就两千多兵,但军报传回,你们东吴五万大军已经被烧死一半儿了,除此之外,丁奉也死了,你的那位右都督吕蒙…因为吸入大量浓烟,如今奄奄一息…保不齐现在已经没了…”
这…
如果说方才江陵战场,周泰战死,徐盛进攻受阻,那鲁肃也只是惊讶,只是不可思议…那么现在,长沙战场的局势,已经让他有一种眩晕感、彷徨感、无力感!
只是…这才到哪了?
“咳咳…”
关麟轻咳了一声,手从长沙,顺着长江向下划,划到益阳城的位置…
鲁肃一惊,心里嘀咕着。
『云旗划到这里干嘛?这里就不是战场?』
他的想法方才吟出,关麟的话已经脱口,“益阳城的朱桓也战死了,噢…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爹率军突袭洞庭、益阳、赤壁、樊口…如今的位置已经打到了柴桑!”
关麟的目光突然一凝,他骤然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柴桑之上,然后拳头划过柴桑、划过庐江,划到了吴国如今的都城建邺城的位置!
关麟的声音变得冷冽,变得剑拔弩张,“也得亏是子敬你今日来,若是再晚来几日,或许…我爹就把你家主公孙权给擒来了,你们一对君臣…若是在襄阳相见,那景象…”
说到这儿,关麟“吧唧”了下嘴巴,整个人变得畅想了起来,“那幅画面,多半十足的曼妙,我关麟是想不出来…”
也就是在关麟的这一番话下。
鲁肃、骆统、孙登尽皆愕然了。
乃至于,在巨大的惊愕之下,他们意识到一件事儿…那就是他们来这儿究竟是干嘛?
当然…这件事儿如果与关麟口中那巨大的事实去对比。
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摆在他们三人面前的问题,似乎变成了:
东吴?不会就这样…无了吧?
还有…他们…他们能做点什么?
…
…
第十日!
这已经是徐盛突袭江陵的第十日。
徐盛自诩也是武艺高强、统兵有方,可…在他统御下,这江陵城攻了不下十几次,可哪里有破城的样子。
长沙那边,吕蒙大都督奄奄一息之际,还不忘派人传讯过来告诉徐盛,小心这城墙…城墙之后还有城墙。
城墙之后的城墙才更危险…而吕蒙就是中了这样的诡计,这才如此优势之下兵败长沙!
但…
无疑,这样一条消息传给徐盛,徐盛只觉得深深的屈辱。
外墙之后还有内墙?内你二大爷的墙!
他徐盛攻城攻了十天…就连外墙都没有攻克过一次,内墙…他倒是无比渴盼看到内墙,可…看得到么?
江陵城上依旧是森严伫立着那群糜家军,糜芳仍是时不时的巡逻于此间,徐盛也是醉了,鬼知道…糜芳与这些糜家军是吃了什么?还是着了哪份魔?他们竟然…竟然仿佛永远的不知疲倦一般。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这也太诡异了。
徐盛感觉,他前辈子南征北战…遇到的所有兵种,所有将领…都不及这一支糜家军难缠,简直难缠到了极点。
醉了…麻了…累了,这种心情无以复加,无法形容。
何止是徐盛累了,这突袭而来的四万吴军兵士,他们都累了,在经历了当初的豪气冲云后,他们从来没有这般疲倦。
面对着一座高大、坚硬的城墙,面对着一支他们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军团,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仿佛就要将他们整个人悉数笼罩。
最重要的是…无能为力!
清早,吴兵已经被迫要杀马,他们本就没有带来太多的马匹,但…此刻,为了填饱肚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马杀完了…还有信鸽,信鸽杀完了…就只能去远处捕鱼…
但就是捕鱼的港口,在吴军抵达之前…也已经被废弃,哪里又有一艘渔船,一套鱼具呢?
军粮…已经空了!
军中已经开始动摇,越来越多的兵士…饥寒交迫下,也听说到关羽正在进攻他们的“老家”,而他们的妻儿老小全都在那里。
军士们开始抱怨,起先…徐盛、潘璋、马忠…还能斩杀几个散发“谣言”的兵士,以整军纪…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他们根本杀不过来,军中已经传开了…
乃至于,就连“东吴要亡国了”的言论也甚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