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知晓这件事不是他这个身份应该谈论的,因此再度阻拦下了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
他表面虽然是避而不谈,但邀请种平回家中做客的举动,便是告知种平,这事情他和辛二甚至是辛氏族老,都是知情者。
种平眉头一动,他只是试探一问,并未真寄望于辛氏兄弟真能给他答案。
在他想来,发现交战痕迹的地方,是在土丘之上。
尽管不曾随着残迹仔细察探,但也能看出两军是渐往侧面山下而去的。
那时种平便觉得古怪,若说是马蹄脚印杂乱的是溃逃之军……
谁听闻过主动往山上逃的逃兵?
不说地势如何艰险,单论起后方追兵以合围之势,堵住下山出路,那不就成了自投罗网的鸟雀?
种平觉得夏侯并非是不知兵之人,这样分析下来,反而逃兵像饵,那追击的军队才该是夏侯。
辛氏村落位于土丘之下,且仍需步行一两盏茶的时间。
夏侯与吕布之军,真正舍生对撞,拼死交战的战场是在更远出的山下。
按种平的想法,在土丘上的一战,作为诱饵,吕布并不会派遣太多兵马。
由此推断,这两场战役的响动应当是都传不进村中的。
所以辛二说有过听闻,种平第一反应便是诧异怀疑。
可沉下心一想,到底是陈宫设谋,已知第二场交战的声响绝无可能被村中人听闻,那第一场战中,能让夏侯自信追击,毫不生疑,真是是几支诱兵就能做得到吗?
若是陈宫反其道而行之,以大军为诱饵,仅仅余下几支精锐为主力呢?
只要吕布在军中为将,纵然是两三支几千人的兵马,又如何不能做那主军?
而且这般安排,还能化繁为简,精简士卒,吕布真要弃兖州而走,反而更有优势……
种平苦笑一声,喃喃低语:“元让啊元让,你可真是输的不冤。”
他自认如果不是对历史上的陈宫有所了解,又知晓夏侯性格不足,提前预料到夏侯已败,层层由果溯因。
真要让他跟随在夏侯军中,纵然他心有疑虑,能够察觉不对,想要立时看破陈宫计策,劝住夏侯,恐怕并不现实。
种平忍不住扫了眼系统面板,摸着下巴寻思:
谋士这碗饭也不好吃啊,现在改加点武力,转行做武将的话……还来不来得及?
点到用时方恨少啊!
也不知道孙权现在在哪里,我去给他个献个策,让他拿玉玺换兵能不能行得通?
种平短暂冒出想要薅孙权羊毛的念头,虽说他在刚绑定系统时,便打起了系统的主意,也想过要走管献策不管埋的无良谋士道路。
但一路走来,他还真没实践过,毕竟出道就是跟荀攸王允共谋,排面摆在哪里,总不能真自砸招牌吧?
后面更是直接润到曹操手底下,想混都没法混。
难得想到个又能薅羊毛,又似乎真能忽悠坑一把的对象,种平难免有些蠢蠢欲动。
“尊者,请随我来。”
辛大不动声色放缓步伐,让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种平得以跟上,待到穿过回廊,将要迈步进入主堂时,方才出声提醒。
种平点点头,余光一晃,瞥见门槛,他面色如常,微微撩起下裳,跨入屋内,随即便见一老者一面行礼道罪,一边疾步迎来。
“少府远道而来,老朽不曾出门远迎,当真失礼至极。”
种平见对方说着就要往下拜,赶忙扶着老者干瘦的胳膊,顺着力道止住他将要弯下的腰。
“偶然行至此处,是平叨扰长者,长者该先恕平之过才是。”
种平面露笑意,他心中对于夏侯下落,大概有了几分猜测。
因此他并未向面前这老者询问兵戈之声,转而寒暄起日常之事,倒让身旁想要行礼告退的辛大愣了一愣,错失了离开的机会。
“……我听闻辛氏在郡中也是一方大族,族中子弟皆有才名。虽未入陈留,但观之辛兄,便可见一斑。”
种平暗自观察面前老者的面部表情,慢慢将话题从他一人,引到辛氏一族之上。
老者听到“陈留”,嘴角难以察觉地往下撇了撇,似乎对种平口中夸赞的陈留辛氏心存不满。
站在一旁的辛大听闻种平竟将自己同陈留的辛氏相比,当即变色一变,尽管这变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被一直敏锐观察屋中二人的种平尽收眼帘。
“少府所有不知,我等乃陇西辛氏,却是同陈留辛氏,并非同枝。穷乡之人,怎敢高攀呢?”
老者略微拱了拱手,不愿意再提到陈留辛氏。
陇西辛氏?
种平喝了口水。
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他想了一想,没从记忆找到什么符合条件的名士武将,也就将这点熟悉感抛之脑后。
再度确认了自己的猜想,知道从面上之人口中,多半能旁敲侧击出有关郡中辛氏的其他信息,种平心下松了口气。
他故作不知,装出惊叹之色:“长者实在谦虚,辛兄若是不值一提,平实不敢想那陈留辛氏族中,有多少大才!”
种平说着,肃然起身:“曹公正在县中,此郡中有治国大才,平怎可不报曹公,不报朝廷?还要多谢长者引荐之功,险些叫我错过贤才!”
种平一步迈上前,紧紧握住老者的手,一脸感动:“长者放心,平这就回县中,为长者请功!”
他这话一出口,除了辛二,在场两人尽皆变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种平心说看样子还得加把火,于是松了老者的手,急匆匆就要往外走,待到了辛大面上,却是又一停顿,笑着问:“曹公正缺功曹,不知辛兄可有意?”
辛大被种平这突然一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也非是蠢才,不过片刻,便想起功曹正是察记录业绩,协助处理选用人员等事,登时面色一绿。
这时他还意识不到种平是别有所图,他也就不必再念什么经、书了。
好半晌,辛大方幽幽叹了口气,彻底妥协。
“……少府若意在郡中,我等不可尽言,若在县中,愿从少府驱策,不敢不尽心竭力。”
不可?
种平心头微动。
这词用得有点意思,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看来这兖州的水,远比他想得要深啊……
第169章 果实殊异
日渐西沉,夜晚的寒气顺着土地蜿蜒而上,冰凌凌浸入骨髓,种平咳嗽了两声,裹紧了披风。
他估算着时间,知道自己再难从辛大口中套出什么消息,也并未存过什么要刑讯威逼的念头。
吴质等人也该到达村外了。
种平想着随行之人中还有县吏,抬眼望了望辛氏兄弟,多少有些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辛兄是聪明人,应当已猜出我此行目的,究竟为何。”
种平喝了两口热水,感觉由内而外,散去了几分寒气,略微弯了弯双眼,慢吞吞开口。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我听说即便是同根的植物,结出的果实也大多殊异,这样的事情难道可以归罪于植物本身吗?”
“与其自绝根系,藕断丝连地自欺自人,为何不选择疏疏果,汲取养分,让这株植物之上,只留下好的果实呢?”
辛大面色不变:“尊者的意思,我知道了。”
“我也栽种过树木,为了结出饱满的果实而去除青涩瘪小的果实,这才是常态。”
“尊者却想要保存弱小的果实,甚至让这样的果实去抗衡饱满的果实,这是我无法理解的。”
种平感到奇怪:“那么你是想放任自流,就这样让果实腐坏,最终烂入泥土?”
辛大同老者对视了一眼,嘴角隐约带着苦涩。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因此新生的植物,可以顺从我等的心意。”
种平立刻追问:“辛兄怎么知道新生的植物,不会再有殊异的果实?”
辛大一时哑口无言,他呐呐许久,犹豫道:“我等可以重新引导……”
“辛兄似乎不太自信。”
种平看了看天色。
“重新种一棵树的时间太过漫长,辛兄既然有重起炉灶的勇气,为何不壮士断腕,现在就去除多余的果实与枝干呢?”
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有看辛大的反应,他拢着披风,脚步轻快地踏出屋外。
“这棵树真是辛兄的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辛大猛地一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于自说自话,倘若他们真一直在村中避世而居也就罢了,如今陈留之事已入了曹操耳中。
纵然他们这支辛氏仍存着远观的念头,难道真能独善其身吗?
说是什么果实,真正拥有评定“好”与“坏”权利的,这棵树的归属者,早已不是他……
辛大头一次流露出懊恼的情绪,他到底还是被种平平易近人的态度“哄”住了,若换作其他人,他绝不该这样轻易松懈了防备。
“大兄,什么果?好吃不?你说的我都饿了……”
辛二见辛大久久不动,自家老叔又只是缩在上座喝热汤,委委屈屈揉着肚子凑上来。
“就知道吃!”
辛大的思绪被辛二打断,他下意识伸出腿,就要踹在辛二屁股上,不过很快想起长辈在堂,不可失礼,转而装做站久了腿麻,往地上轻轻蹬了蹬。
若是二叔三叔仍在族中,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辛大望着自家老叔,虽说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自真成了族中的话事人,他确实觉得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时也,命也,祸福相依。
此事,或许真如这位少府所言,是他陇西辛氏的机遇,也说不准……
辛大暗暗盘算。
“……尊者呢?”
已经走到门口的种平闻声回头:“辛兄不必在意我,我此番出行,耗时已久,恐曹公挂念,如今随从已至,便不多叨扰了。”
种平心说情报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基本上能确定陈留辛氏是罪魁祸首,这村中辛氏手中有证据也已是必然。
剩下的让曹操发挥下将来对待许攸的十之二三,基本上就能将此地辛氏一波捞走,随意发挥了。
“我村中辛氏,亦有几人在县中为吏,皆为整理文书类的闲职。”
辛大只开口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
种平面色平静,并未显得惊讶,他对着堂上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者认真施了一礼,随后笑着对辛氏兄弟点了点头,方才跨出门外。
他想着一会儿见了刘备,就该绑了县吏,直接领兵随吴质去他村中,先安置好对方老母幼妹,控制住里正,闯进府库搜寻户籍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