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58节

  傅秋芳默然颔首,心下暗自思忖,莫非这位薛姑娘是别有用心?

  回得正房里,傅秋芳便将众人送的礼告知了李惟俭。二姑娘用心做了一顶青云巾,探春、惜春一个送诗,一个送画儿;王熙凤送了烛台;大姐姐送了一叠平安符;宝钗送了一对桃木剑;黛玉送了一词。

  旁的略略看过,黛玉那词李惟俭拿过来仔细观量,便见其上写道:

  青吟残烛下,秋思转纷纷。

  落叶多惊雨,明河半隔云。

  萤光时复见,虫响夜多闻。

  谁是论心侣,清樽可共君。

  好一个‘谁是论心侣,清樽可共君’!

  李惟俭心下舒爽,方才放下纸笺,便见香菱不知何时停在身前,抬眼看着李惟俭道:“四爷,林姑娘写了什么,能让我瞧瞧吗?”

  李惟俭笑着屈指弹了弹起眉心胭脂,戏弄道:“不给。”

  香菱顿时呆呆立在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边厢,一行车马已然进得荣国府。迎春、探春、惜春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说着今日见闻;宝钗与李纨行在一处,笑语晏晏;王熙凤被平儿拦下,却是府里有事儿须得王熙凤拿主意;黛玉只缀在后头,袖笼中的右手还捏着那小小的花茎。

  众人外出归来,总要去给老太太请过安,才好各自回去歇息,因是便一道儿朝着贾母院儿行去。

  方才过了垂花门,迎面儿宝玉飞奔而知,面上先是喜着,随即又恼起来道:“亏我在家中提着心,生怕姐妹们出了差池,原来你们半点也不曾想过我。”

  探春就道:“二哥哥这话说的,我们去俭四哥家中燎锅底,又能有什么差池?”

  “不懂。”丢下一句,宝玉径直到得黛玉身前,关切道:“林妹妹可还安好?今儿天凉,可别冻着了。”

  说着便要去扯黛玉的手。

  换在去岁不过是寻常之举,如今却是不同,黛玉不着痕迹躲开了,不经意露出手中捏着的一团小花。

  宝玉忽而怔住:“哪里得来的花儿?这个样式却是从未见过。”说话间就要去夺黛玉手中的花儿。

  黛玉哪里肯?后退一步将手别在身后,略略恼道:“宝二哥不问自取好没道理!”

  宝玉道:“我不过是稀奇罢了,大家也瞧瞧,林妹妹手中的花儿到底是什么品种?”

  三春、宝钗、李纨都围拢过来。黛玉心下着恼,却不好再藏着,只得捧在手中让众人观量了。

  三春尽数不认得,宝钗觉得似曾相识,李纨看罢若有所思,好半晌才道:“原是韭花。”

  李纨点破,众人才恍然。宝钗若有所思,问道:“林妹妹哪儿得来的韭菜花?”

  黛玉笑着道:“那会子逛暖棚,你们都围着俭四哥问东问西的,我瞧这韭菜花生得好看,就自己掐了一朵。”

  宝玉调笑道:“林妹妹多摘一些,回头腌了韭花酱来岂不正好?”

  黛玉白了其一眼,心下不以为然。韭菜花又如何?只她一个人有,那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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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清早便见屋檐、地上果然覆了一层细碎白雪。待日头出来,不过一个时辰光景便尽数化做了水。

  李惟俭正琢磨何时去内府衙门履任,茜雪便来报:“老爷,内府来人送来了公服、印信。”

  “来者是谁?”

  “是一位书办,吴总管接待着呢。”

  区区书办,自是不用李惟俭出面儿接待。茜雪退下,过得半晌便送来了一叠衣裳。

  祭服、公服、常服、燕服,衣冠总计四套。除去祭服上黑下红,余下的尽数都是朱红色,那常服还提前绣了狮子补子。

  按制,造物有功封爵,等同武勋。李惟俭是正二品的二等男,是以这补子便是狮子。

  随同衣冠的还有印信一套,官凭一份,内府发的委任书一份。有此三样,李惟俭方才能走马上任。

  晴雯、香菱瞧着新奇,便提了衣裳伺候着李惟俭更衣;莹懵懂,围在一旁瞧热闹;傅秋芳与红玉最为热切,一个仔细为李惟俭整理帽子,一个翻来覆去瞧着那印信。

  带补子的常服换上,犀牛角的腰带扣上,李惟俭板着脸睥睨四方,问道:“如何?”

  傅秋芳心下一颤,连连赞道:“这换上公服果然不同。”

  红玉一双眸子更是水润,直勾勾盯着李惟俭挪不开。倒是晴雯仔细铺展着衣裳道:“这官服略宽了些,四爷换下来,过会子我改过了,明儿穿了保准合身。”

  李惟俭心下不禁感叹,那句话果然说的没错啊,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

  不过方才得了官身,身边儿几个女子便对自己有了几分变化。

  其后几个女子又翻看了委任书,傅秋芳略略看过便道:“老爷任职都虞司主事?”

  “嗯?”

  李惟俭这才接过来官凭仔细看了,内中果然写的是都虞司主事。

  这内府都虞司掌的是禁军武官铨选之事,有别于兵部,自成体系。何为禁军?京师周遭有京营十部,每年择一部入京师护卫皇城,这一部便是禁军。

  此举还是当今圣人开设的,也是因着此举,圣人耗费十年之功,这才慢慢将京营掌握在手中。

  李惟俭暗自思忖,这主事是主事,问题是这都虞司……莫非忠勇王果然信了自己,要让自己训练炮手?

  正思量间,念夏进得房里,福了一礼道:“老爷,吴总管说他弟弟寻到了。”

  李惟俭还不曾说话,一旁的莹便‘呀’的一声,随即怒气冲冲往外就走:“他一准儿又四下乱跑了,瞧我今儿不给他个好儿!”

  小舅子找着了,李惟俭总要过去瞧瞧。本想换下衣裳,红玉却道:“四爷,有些人只怕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不若四爷还是穿着官服去吧。”

  想起莹与吴海平都说过,那吴海宁皮猴子也似,当即颔首道:“也好,那我过去瞧瞧。”

  他一路出得仪门,遥遥就听偏厅里鬼哭狼嚎。

  “嗷……姐,撒手撒手,耳朵断了!”

  “断了才好,免得你以后不听话!”

  “听听听,我哪回没听?这回真是事出有因。”

  就听吴海平道:“少听他鬼扯,看这一身,穿得好似个骚鞑子,指不定跑哪里厮混去了。”

  “哥,我这不刚从草原回来嘛。”

  李惟俭心下暗乐,随即板着脸昂首入内。吴海平与莹这才撒开,上前来见礼。

  李惟俭颔首,阔步走到主位自行落座,这才仔细观量那皮猴子。这吴海宁身量不高,身形精瘦,一双眸子尤为狡黠,瞧着就是个心思多的。

  “小的吴海宁,见过四爷。”

  “嗯,你兄长早早送了信,为何如今才到京师啊?”

  吴海宁讪讪道:“听闻扬州盐商底价出盐引,小的就去凑了凑热闹,与人搏了一把,押着盐往北走,寻思寻个地方发卖了,多少赚点儿银钱。”

  “后来呢?”

  “后来……要说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走到半道儿撞见了巡检司,二话不说就拿了小的,非说小的运的是私盐。丢大牢里蹲了两日,小的就被巡检司送去了大同充军。”

  李惟俭道:“那是够倒霉的。”

  吴海宁哭丧着脸儿道:“后来小人才知道,原是九省统制王大人要去大同,这帮子丘八才舍了银钱四下搜罗闲杂人等充作兵丁。小人在大同待了俩月,今儿是王参将的兵,明儿是胡游击的兵,倒是混了几顿饱饭。”

  “再后来呢?”

  “再后来王统治往别的地方去了,后来张副将嫌小的吃得多,就给撵了出来。亏得小的机灵,结识了个往草原去的商队,这才随着商队兜转一圈儿,到了京师。”

  李惟俭心下暗忖,这皮猴子旁的不说,生存能力简直拉满了啊!倒腾盐被抓,换做寻常早被巡检司砍了脑袋报功了,吴海宁偏生活了下来;丢去大同军营,这倒没什么,可方才被赶出来,转眼就能巴结上往草原去的商队,这份能耐连李惟俭都咋舌。

  其兄长吴海平如今自己的管家,其姐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人只要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李惟俭一准儿会重用。

  因是便和颜悦色道:“可曾识字?”

  “读过两年私塾。”

  “好,以后跟在我身边儿办事儿,若是得力,少不得你的好处。”

  吴海宁偷眼打量了一眼李惟俭的官服,狮子补晃得其一阵眼晕,连忙不迭声地应承下来。李惟俭又交代了吴海平几句,这才起身离去。

  待其一走,吴海宁松了口气,连忙扯着莹道:“姐,不说跟着个有钱的秀才吗?这位可是正二品啊。”

  莹哼了一声,神气道:“就是四爷啊。四爷凭着自己的本事,硬生生封了爵,可不就是正二品?”

第177章 履职

  临近辰时三刻。

  大管家吴海平自偏厅出来,略略顿足,便见丁家兄弟并亲弟弟吴海宁行将过来。这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只用了一宿的光景,那吴海宁便与丁家兄弟混熟了。

  待到了近前,丁家兄弟抱拳行礼,吴海宁这货懒洋洋叫了声‘哥’,惹得吴海平顿时蹙眉不已。

  “站直了!臊眉耷眼给谁瞧呢?往后若是丢了老爷的脸,仔细你的皮!”

  吴海平一扬手,顿时吓得吴海宁缩了缩脖子。

  略略运气,吴海平交代道:“今儿老爷履任,你们三人不可惹是生非,要多与其余随从交往。”顿了顿,吴海平自袖笼里摸索出三枚银稞子来。

  吴海宁顿时眼前一亮:“还有银子?”

  吴海平忍着怒气将银子分了,道:“这是老爷赏的,与人交往,莫要吝啬了。若是打探到有用的,老爷另有赏赐。”

  吴海宁接过银子当即放在嘴里咬了个牙印,呲牙乐道:“还有这等好事儿?哥,你放心,我最擅长与人交往!”

  吴海平暗暗叹了口气,摊上这般跳脱的弟弟,也是此生倒霉。他的确擅长交往,如今吴海平只求亲弟弟莫要因此招惹出是非来。

  眼看便要辰正,吴海平便催着三人套马,准备启程。到了辰正,老爷李惟俭一身大红官袍果然自仪门内行了出来,吴海平紧忙随在左右,将方才交代的事儿细细说了。

  李惟俭就道:“这等详略,与傅姨娘说就是了。”

  “老爷说的是。”

  待出了门,马车已然停在门前,半高的凳子放在车辕前,李惟俭瞧着那凳子若有所思。

  转头去看吴海平,吴海平就道:“老爷如今是爵爷了,总得有些排场。”

  李惟俭嗤笑道:“区区二等男,哪儿来的排场?这凳子还是留待我上了岁数再用吧。”说罢抬脚就上了马车,进得车厢里又挑开帘栊,若有所思对那吴海平道:“海平啊,你这一身本事做个管家总觉得屈才了,不然我保你充入军中,说不得来日也能封妻荫子。”

  吴海平眨眨眼,连忙摇头道:“小的可不去!炮子无眼,小的如今刚娶了妻,总要给老吴家留个后再想旁的。”

  坐在丁如松怀里的吴海宁接口道:“哥,你这是不求上进啊。留后着什么急?你死了不是还有我呢嘛?”

  吴海平顿时破功,撸胳膊挽袖子朝着吴海宁冲去:“小兔崽子,今儿不好生教训你一顿,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吴海宁‘诶唷’一声翻身下马,随即绕着大青马时而左右闪避,时而自马腹钻过去,那吴海平空有一身力气,却偏生拿不住这皮猴子。

  闹了须臾,李惟俭叫停,吴海平这才气哼哼地停了手。李惟俭不由得暗自思忖,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啊。想吴海平半年前何等的桀骜,这如今成了婚,乖顺的跟个猫儿也似就不说了,还没了素日的雄心壮志。

  李惟俭暗自唏嘘,可吴海平既然不乐意,那就算了。有自己护着,吴海平过得总比寻常人要好一些。

  当下车马启程,朝着内府衙门而去。李惟俭的居所可比荣国府距离内府要近,不过一盏茶光景,便到了内府。

  递了牌子入内,李惟俭这才得知,今儿忠勇王又进宫面圣了。不过王爷早有吩咐,嘱咐梁郎中送李惟俭上任。

  二人喝过一盏茶,旋即启程前往都虞司。这都虞司毗邻皇城,衙门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瞧着极不起眼。

  路上李惟俭才知,都虞司主官本应是副总理大臣,可自今上御极,就一直是忠勇王领此差遣,于是实际做主的便是都虞司郎中。

  都虞司郎中姓胡,名胡德彪,本是京营将领。

  大顺太祖李自成定下五营军制,既中吉、左辅、右翼、前锋、后劲。太宗李过本为后营制将军,待李过席卷天下,后营做大,就成了如今的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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