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历经改制,京营划分为八镇,主将为将军。其下有都,主官为都尉;都下有旅,主官为掌旅;旅下有部,主官为部总;部下又有哨,主官为哨总。每哨十二到十四人不定。
这位胡德彪郎中本为京营部总,数年前于山东追击白莲匪民时倒霉催的坠了马,待养好了伤势,去岁所部又在青海被大策零全歼,兜兜转转,只得跑到都虞司来任职郎中。
胡郎中之下,又有三位主事,都是几年老吏,办老了差事的。李惟俭此番只是挂在都虞司名下,实际差事忠勇王另有安排,因是也不会因为争权与其余三位主事起了争执。
听过梁郎中介绍,李惟俭大抵心中有了数。心下不由得苦笑,果然忠勇王更看重他的实学本事,至于练兵一事,忠勇王大抵只当自己是书生意气了吧?
转眼到了都虞司,梁郎中亲自送李惟俭入内,行不多远便见一矮壮汉子领着大小官吏快步迎出。此人浓眉大眼,笑起来弥勒佛也似,遥遥就连连拱手:“李爵爷、梁郎中,我可是恭候多时了啊。”
梁郎中笑道:“老胡,莫说王爷不曾照料都虞司。喏,李财神就在此处,你都虞司年底能不能刮到油水,全看你如何了。”
胡德彪瞪眼道:“那还用说?李财神到了我这儿,若是受了丁点委屈,只管让王爷来抽我鞭子!”
李惟俭偷眼打量,见非但是胡德彪,连后头的主事、书办,一个个全都眉开眼笑。心下不由得狐疑,自己这名声是不是传得有些夸张了?
因是李惟俭忙道:“胡郎中,我如今还不知都虞司内情,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那胡德彪眯眼笑道:“李爵爷放心,我不急,只消年底能多几两碎银让大家伙过个好年就成。”
眼看就十月了,就俩月光景能折腾出什么来?李惟俭不住的摇头。转念一琢磨,左右日后也不常在此处办公,到时且看情况吧,能出主意就出出主意。
当下一众主事、书办尽数见过李惟俭,胡德彪又亲自将李惟俭送至左侧厢房,呵斥几名书吏尽心伺候,这才施施然而去。
那几名书吏果然尽心,须臾便奉上茶点,还留下一人在门口听命。李惟俭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却无所事事,只得点过那书吏问明都虞司的差事来。
书吏不敢怠慢,当下将都虞司的差事说了个通透。京营八镇,每岁一镇轮值为禁军。慎刑司明察暗访,探知各部将领心思,其后便将可靠之人列个名单,转交给都虞司。
都虞司再依据名单查探该将领本事能为,若能打,没说的,年内便能升官儿;若本事不济,这官儿是不能升了,可提一级武勋多些俸禄也是好的。
三不五时,便有下级军官充任大内侍卫,那大内侍卫也时常任职禁军军官。
李惟俭仔细听过,心中暗忖,这就是掺沙子啊。
宁国府贾代化曾为京营节度使,其卸下差事之后,这京营节度使就落在了王子腾头上。金陵四家,贾史王薛同气连枝,此举看似安抚了贾家,实则就是钝刀子割肉。
那王子腾不过是圣人手中的刀,刀刀砍在旧勋贵的命脉上。去岁先是青海之败,加之京营整合完毕,王子腾立刻迁转九省统制,看似位高权重、圣眷不衰,实则从此四大家再也无法染指京营。
料想先前王子腾整合京营时,必定将贾家门生故旧赶到了九边,同样是明升暗降,让贾家挑不出毛病来,再时不时带元春露露面,给贾家留足了希冀。如此,要不了几年,只怕曾经的贾半朝再也折腾不出丁点浪花,恩威尽数操之于上,皇帝想何时灭了贾家,就何时灭了贾家。
李惟俭转念又思忖起了当今圣人来。皇帝还算英明,手腕足,擅恩威之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好脸面。
不过这对李惟俭来说倒是好事儿,若碰上个李二、朱八八那般的雄主,今儿跟你称兄道弟,明儿就能宰了你祭旗。
如今这政和帝刚刚好,太要脸面,那李惟俭只要别一下子将政和帝逼到绝境,这位皇帝就不会狗急跳墙。
那书吏说过,眼巴巴的瞅着李惟俭,瞧那意思,是指望着李惟俭立马就能拿了主意,好让都虞司发一笔横财。
李惟俭笑道:“我才新来,哪儿哪儿都不知道,哪能胡乱出主意?你且下去吧。”
书吏笑着拱手:“大人尽管慢慢思忖,小的不急,嘿,不急。”
书吏退下,李惟俭自案后干脆起身,随意抽取了书架上的书册翻看。
好巧不巧,正抽到一卷四年前岳钟琪在巴蜀领四千兵马剿灭造反三土司的战报。
李惟俭略略看过,这才大抵知晓了如今大顺军队的战法。岳钟琪所领骁果镇既不是京营,也不算边军,顶多算是地方军。
因西南土司时常有变,因是该镇配置倒是与边军相类。火器大抵五成上下,接战时,两成重甲步兵列前列,五成火器兵与一成半弓手攒射,剩下一成半的马队观敌阵,待敌军出现破绽,当即自左右分出,席卷而去。
有意思的是,这重甲步兵人均双甲不说,若敌军火铳、火炮充足,临阵还要推着车抵近。
李惟俭略略思忖,这不是八旗入关的战法嘛?好家伙,这战争果然是军事变革最好的催化剂,大顺与八旗死磕一番,灭了八旗不说,还将其战法学了个全套!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李惟俭又翻阅其余战报,便发觉自太宗李过始,大顺军队便逐渐增加火器的比例。大宗荡平关内时,其火器比例不过三成左近,待李过病死,继任者扫平辽东后,这一比例已然提高到了四成。
匆匆百年,如今寻常驻防军的火器比例都在四成五,京营更是高达六、七成的火器比例。错非此时大顺的对手是地处西域,不好劳师远征的准噶尔,只怕距离全员火器、排队枪毙已经不远了。
不过李惟俭弄出了螺旋膛线的米涅步枪,这往后大顺军还会不会排队枪毙可就不好说了。火力投送是为了精准度,如今精准度有了,自然就没有傻乎乎排队枪毙的必要。
转眼到了晌午,主事胡德彪早早儿订好了酒楼,就在都虞司左近,算是为李惟俭接风洗尘。酒宴上笑语晏晏,待三巡酒过,胡德彪露出丘八本性,开口荤素不忌,专奔下三路讲。
李惟俭凑趣一般也说了两个顽笑,那胡德彪顿时引为知己。
待酒宴散去,一干人等回衙门略略坐了坐,不到未时便各自散了去。
其后几日,李惟俭因着是内府主事,不用上朝,是以每日辰正时分到得都虞司,一盘点心、一杯清茶,捱到未时便能放衙。
这般无所事事几日,旁人还没说什么,可李惟俭自己就急了。他为何一定要入内府为官?一则是为了躲避变法风潮,二则是因着内府几乎就等于大顺最高技术水准。
他本意趁着新丁驾到,将内府文册翻阅一遍,也好对如今大顺的科技水准了然于心,可谁知忠勇王竟将他忘了个干净!
待到了十月,忍不住的李惟俭连番去内府寻忠勇王。许是因着年关将近,又或是被旁的事儿绊住了,连着两回都没见着忠勇王。
忍无可忍的李惟俭寻了梁郎中,到底自其手中得了厚厚一摞文册,拿回都虞司慢慢翻看。
与此同时,实学秋闱士子围堵顺天府一事也落下了帷幕。四名考官革职待参,领头闹事儿的五名士子剥了澜衫。
政和帝此举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和稀泥,既保全了首辅,又给了下头士子一个交代。奈何这四位考官里,有两人可是铁杆的新党,又是翰林出身,一人乃兵科给事中,一人是光禄寺少卿,官职虽不大,却无异于敲了新党一记闷棍。
事后盘算,新党吃了亏,旧党也有一人被罢黜,唯独严希尧趁机将自己的门生提到了兵科给事中位置上。
陈首辅事后自然心下不爽,寻了几回不是,却被严希尧四两拨千斤轻飘飘放在一旁。
李惟俭不由得感叹,还得是老师啊,这敲闷棍的本事炉火纯青,不见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这日他方才入衙,那胡德彪便寻了过来,期期艾艾问道:“李爵爷……”
“郎中客气了,郎中不如称我表字。”
“也罢,复生啊,来我都虞司将近一旬,这个……”胡德彪搓手道:“不知复生可有了主意?”
李惟俭想了想,暂且指望不上忠勇王,那就只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了。因是略略拿捏,这才开口道:“胡郎中,我这儿还真有个小小法子。”
带孩子去兴趣班回来迟了。今儿且一更了,万分抱歉。
第178章 买命
掌握铨选之权,怎么能算清水衙门?
李惟俭前世,一个实权小吏,就能驱使周遭乡镇吏员蜂拥而至。到时候随便找个讲师,开个三、五天学习研讨会,这人吃马嚼外加讲师费用,不掏个几千好意思?
李惟俭把主意一说,胡德彪眨眨眼,迟疑道:“这……能成吗?若是朝军中收取银钱,只怕必会惹得监察御史弹劾啊,闹不好慎刑司都要来审问本官啊。”
李惟俭道:“郎中多虑了,咱们自然不好直接问军中要钱,可咱们弄个方案来,旨在提高军中将领作战水平,每期结束再搞个大比,优胜者栓选时优先简拔,我以为忠勇王见了此方案定然心喜。
内府如今富得流油,郎中莫说是几千两,便是几万两银子也能要的来。”
“着啊!”胡德彪合掌大乐,瞧着李惟俭愈发顺眼:“那这方案”
“一人计短,不若一同参谋一番,总要合了王爷的心意才好。”
“好好好,复生果然不亏财神之名啊。”
胡德彪乐颠颠而去。瞧着其远去,李惟俭施施然落座,朝着茶盏略略品了,面上便噙了笑意。忠勇王不信自己能操练炮手,那就剑走偏锋,拉京营将士搞培训。步、骑李惟俭不好置喙,这炮手可就有的说了。
翻看案卷,李惟俭仔细观量大顺的冶金工业。大顺承袭前明,前明最初冶铁中心在江西、湖广,另有遵化、佛山,可见元末战乱时北方百业凋敝,冶铁工业明显向南偏移。
到了此时,两湖、江西冶铁产量骤降,佛山维持原样,遵化大不如前,反倒是汉中异军突起。
大顺太宗李过鼎定时开了铁禁,如今税率不过十五取一,奈何碍于路途遥远,那远离冶铁中心的偏僻之地,铁价依旧腾贵。
略略看过汉中、佛山铁业,这汉中铁厂是内府办的,佛山大大小小的铁厂大多都是民间自行筹办。因着佛山铁业用的还是木炭,因是其出产的铁质量远胜旁的地方。
又翻到遵化铁厂,其上不但有各类数据,还详细画明了遵化所用高炉。李惟俭瞧着那矮胖的高炉好一阵头疼,这般低矮,耗费燃料不说,炼出来的铁质量也不高。
至于炼钢,还是极为原始的炒钢法。
李惟俭倒是能设计出更合用的高炉,可这高炉高了,往里头加料就成了问题,还需要机械往里头添送。可偏生内府如今全力打造火铳、火炮,无暇去造蒸汽机。
转了一圈儿,这问题就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李惟俭思忖半晌,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开办的机械厂上。他暗自寻思,大顺好歹能稳定生产灰口铁,缺的是合用的钢,待回头不如设计个马丁炉出来。
如此,自各地采买铁锭、铁矿,倒是可以用极端的平炉矿石法,生产出来合用的钢铁。
可惜他是搞冶金机械的,这如何炼钢只是一知半解,回头儿就算弄出了碱性平炉,也只能一炉一炉的试验,这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低碳钢、高碳钢、弹簧钢。
转念一想,这煤气发生器全然没思路,只怕平炉都不好上。得,甭琢磨了,还是老老实实先上反射搅拌炉吧。
一连半月,李惟俭准时到衙门点卯。几份报纸,一盏清茶,一叠点心,看罢了便伏案写写画画,待未时放衙,隔三差五便去外城蒸汽机厂转悠一圈儿。
如今厂子内的土地已然平整过,屋舍也起了一些。请来的二百多号成手匠人,如今正依着李惟俭的设计图,用泥范铸造各类器械。有些不能铸造的零件儿,李惟俭只得舍了脸面去武备院缠磨陈主事。
这陈主事就一点好,只要银钱给足了就好说话。这厂子李惟俭不过占了一成股子,银钱花起来自然不心疼。连去两次,砸下了三千多两银子的加急订单,陈主事晕晕乎乎就接了,还承诺腊月底之前尽数造好。
待李惟俭将碱性平炉设计图摆弄出来,这才恍然,不知不觉搬离荣国府已二十余日了。当日可是应承过贾母,隔三差五经常回去瞧瞧的,这二十几天不去看过,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因是转过天来,李惟俭放衙之后便提了四色礼物,径直驱车前往荣国府。
门子余六正百无聊赖守在角门,遥遥见自宁荣街东面儿行来一辆马车,前头还有两骑开道。细细观量,当先之人乃是俭四爷身边儿的丁如峰!
“诶唷!”余六顿时大喜,赶忙早早儿的迎在阶下。
待马车停在角门前,余六赶忙殷勤地将凳子摆了,就见帘栊一挑,一身大红官袍的李惟俭自内中行了出来。
那大红的官袍直晃眼,余六赶忙一揖到地:“小的恭迎爵爷!”
李惟俭下得车来,笑吟吟道:“余六,多日不见可是愈发富态了?”
“托爵爷福,小的吃得好睡得香,可不就发福了?嘿,说起来小的可比不过爵爷,爵爷可是愈发光彩照人了。”
李惟俭大笑,随手丢过去一枚银稞子:“哪里学来的歪词儿?拿着去读几本书,以后不知道的词儿少乱用。”
“诶唷,谢爵爷赏。”喜滋滋手下,余六赶忙低声道:“爵爷,老爷跟大老爷都放衙了,最近府里头没什么事儿。”
“嗯,好。”李惟俭应了一嘴,旋即提着四色礼抬脚进得角门。管事儿的瞧见,连忙迎将上来,陪着笑脸不说,还连忙打发人知会内中。
朝着内仪门行了几步,连大总管赖大也迎了上来。同样陪着笑脸,那笑容里满是谄媚。
旧地重游,遥想当日初次入荣国府,情形自然大为不同。李惟俭面上笑着,心下感叹,所以还是得上进啊。你爬的高了,往下看得都是笑脸;爬的低了,往上一看全是屁股!
进得内仪门里,又有管事儿婆子迎了,路上不时的说着夸赞的话。李惟俭随口问了老太太身子骨如何,婆子只道一切安好,只是上了年岁,秋冬之际有些不良于行。
转过穿堂,迎面便见李纨的丫鬟碧月自垂花门出来,瞥见李惟俭先是一喜,招呼一声,又见婆子在一旁,顿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是有事儿?
李惟俭便朝那婆子道:“许嬷嬷,亲里亲戚的,我还在府里头住了大半年,可算不得外客。我自己去就是了,许嬷嬷自去忙吧。”
那许嬷嬷也是个有眼色的,闻言笑道:“爵爷这般说了,那我就自去了。”
许嬷嬷一走,碧月便上前一福:“俭四爷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李惟俭正色道:“可是大姐姐出了事儿?”
“这”碧月四下看看,见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四爷,说来还是月初的事儿。那日大奶奶自王府回返,到得宁荣街上马车车轴坏了。大奶奶不愿等,想着不过几步路,便下了马车回府。不想半道儿就撞见了那贾瑞!”
李惟俭顿时皱起眉头来。
就听碧月又道:“有的没的说了一通,临了说兰哥儿如今在私学不甚尽心,待回头儿再来寻大奶奶说话儿。四爷也知,我们奶奶对兰哥儿进学一事最为上心,当下也没多想就应承了下来。
过得两日,贾瑞果然寻了过来,不着边际说了一通,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大奶奶为这事儿怄了好些天,昨儿那贾瑞又来缠磨,大奶奶躲去老太太院儿才免了怄气。”
李惟俭勃然大怒:“没人伦的混账东西,定叫他不得好死!”
上回贾敬庆生,众人齐聚宁国府,贾瑞瞥见王熙凤就起了贼心,转头被李惟俭好一通暴揍。这厮大抵以为出手的是贾琏,倒是熄了撩拨王熙凤的心思,结果竟将主意打到大姐姐头上了。
呵,真当他李惟俭的姐姐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