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79节

  莹道:“多拜拜总不会出错。”

  李惟俭顿时乐不可支,抖手摸索出一枚银稞子,塞到莹手中,嘱咐道:“前头我都捐了一万斤香油,你点柱香就是了,可别再捐了。”

  莹连连颔首:“知道知道,就是那一万斤香油也不知有多少进了女尼的肚子里呢。我才不会再捐,心诚则灵嘛。”

  莹话音落下,忽而便自隔壁传来一声腻哼来。

  莹顿时吐了吐舌头,只道方才出言不当,得罪了隔壁尼姑。当即辞别李惟俭,蹦蹦跳跳朝着前头佛堂寻去。

  李惟俭驻足庭院,朝着隔壁观量。竹篱遮掩,看不出内中情形。只是此地乃是偏院,大抵是礼佛的居士所居之所,隔壁的女子应是礼佛的居士?

  正思忖间,便听有女子说道:“好好一盘棋,却被搅了兴致,你我不若封了棋盘,明日再下?”

  又一女子道:“便听姐姐的,那我先归家了。”

  “嗯。”

  ,忽而便见房中行出来一女子,身上只是布衣,看身形发髻不过豆蔻年华,似有所觉竹篱外有人观量,这姑娘家扭头观望,便露出了一张娇俏可人的脸蛋儿来。

  瓜子脸、瑞凤眼,一双柳叶眉,琼鼻樱唇,一身撒花红底细布襦裙,面上略略诧异,旋即朝着李惟俭略略一福,这才慌忙而走。

  李惟俭笑着颔首,心中暗赞,好一个小家碧玉,江南水乡,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

  那姑娘方才走了,自内中又行出来一女子,瞧着十五、六年纪,头带妙常冠,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行走间飘飘拽拽,好不洒脱!

  李惟俭看罢心下纳罕,怎地这隔壁连连走出来这般颜色的姑娘?

  便在此时,却见那红衣姑娘绕过另一侧竹篱,进得一方小院中,朝这边张望着与女子道:“妙玉姐姐,瞧着夜里好似要下雨呢。”

  妙玉就道:“记得蠲些雨水,回头儿好煮茶。”

  “省的了。”

  李惟俭心下恍然,原来这带发修行的女子便是妙玉啊,可真真儿是凑巧了。

  寻思间,红衣姑娘已然进了屋,妙玉转过身形,一眼瞥见出神的李惟俭。她面上先是厌嫌,见李惟俭姿容甚伟,这才收敛神色,朝着李惟俭略略颔首,转身便回了房。

  李惟俭顿时乐了,妙玉啊……既无心念经,又不敢堕入红尘,就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到头来两头皆空。

  这般姑娘太过孤高自负林妹妹虽也孤高,却只骨子里孤高,不似这妙玉,从里到外都孤高,等闲人不放在眼中,惹人厌嫌。

  李惟俭自认与其没话说,因是转头便放在了一旁。转而思忖起了那红衣姑娘,片刻后忽而想起,那红衣姑娘莫非就是邢岫烟?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实在太过凑巧了。

  转过头来,莹回转院里,便见李惟俭负手沉思。莹只道老爷李惟俭一心想着国计民生的大事儿,又念起李惟俭允诺来日保举亲弟弟做官,因是不敢搅扰,连忙吩咐碧桐仔细伺候着。

  待临近傍晚,两个女尼送来斋饭,李惟俭与莹一并用了,二人赞叹连连,这蟠香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

  不论素鱼、素肉还是素火腿,吃将起来竟半点也不似豆干。

  待到夜里,莹伺候着李惟俭沐浴了,二人上得床榻,略略说了会子话,转眼便颠鸾倒凤、共效于飞……莫说是李惟俭了,便是莹也憋闷了七、八日,眼看着到了苏州,不日便要去金陵,莹自然要珍惜与李惟俭二人共处的光景。

  这二人痴缠竟夜,可苦了隔壁的妙玉。先前还只是咿咿呀呀好似梦呓般的声响,待到后来忽而低沉忽而高亢,时不时还声嘶力竭一番。

  妙玉本就身在佛门、心在红尘,错非情势所迫,又哪里甘心出家为尼?她又到了这般年岁,便是《西厢记》也偷偷翻看过,自是知晓那声响是什么。

  因是妙玉听了个心烦意乱,好容易捱到子时,隔壁声响停歇了,她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了。待到天明时分迷迷糊糊睡将过去,隔壁院落又呼呼喝喝起来。

  妙玉心头恼火至极,起身出来观量,便见那对狗男女正捉刀厮杀!妙玉哪里还能忍?气哼哼顿足而去,寻了师父惠明道:“师父,那新来的居士实在吵人,不知能否撵出去。”

  不待惠明老尼发话,便有中年女尼呵斥道:“胡吣什么?李大人官居要职,先前又捐了一万斤香油,哪里是你能开罪的?”

  妙玉愕然,她家中时常捐赠香油,每次不过百斤,一年能捐一、二千就不错了,这狗官好大的手笔,料想必是贪官,这才心下不安,捐了香油来求佛祖庇佑。

  她虽知世故,却不愿世故,因是蹙眉又道:“既然如此,那寺后的小院腾出来我住吧。”

  中年女尼蹙眉道:“那处小院是冯善信居停所在,说不得这几日冯善信便要上山,哪里能腾出来给你住?你若嫌吵嚷,不若搬到静室与师姐妹一并住了吧。”

  妙玉是个极洁净的人儿,哪里受得了与人同住?因是咬着下唇眉头不展。

  此时,那惠明老尼睁眼抬头道:“痴儿,你可是动了凡尘之心?”

  妙玉怔住,却又不敢认下,只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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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

  新任苏州知府庄有恭将按察使礼送出城,待乘着轿子回返,便蹙起眉头思量起来。巡抚早有话放下,省里只管苏州织工一月薪俸,余下的须得织造局、苏州府自行想法子。

  那织造局早就被陈忠良掏空了,这会子哪里还有银钱给付?府库里不过余下万把两银钱,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完全不够用。

  正思忖着从何处先行挪腾出银钱来安抚织工,轿子忽而停下,随从在一旁道:“老爷,前头拥塞,要不咱们绕行过去?”

  “嗯?”庄有恭挑开轿帘朝前观量,便见南仓桥前人头攒动,不少人朝这边汇聚而来。

  庄有恭心下一惊,生怕又要生出乱子来,赶忙吩咐道:“快,上前看看,到底何故。”

  随从应了,紧忙挤过去观量。过得好半晌,庄有恭正寻思着要不要先回衙门召集留下的抚标弹压,那随从好不容易挤出来,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道:“老爷,小的瞧清楚了,是有人造了个烧火就能织布的机器,这才引得四下都过来瞧稀奇。”

  检查了一遍,若有错别字,麻烦大家帮忙找出来。

第197章 你认识李大人?

  庄有恭略略蹙眉,瞧着前头挤挤擦擦的人群说道:“问清楚是谁弄的机器,尽快搬走,莫要在此地停留。”

  随从应了一声,返身又花费好半晌才挤进去。过得一盏茶光景,随从面上古怪回返,拱手道:“老爷,小的问清楚了,说是得了内府李郎中之命,才在此处展示机器。”

  轿子里的庄有恭纳罕道:“李郎中?哪个李郎中?”

  这苏州城就一个内府郎中,如今还困在织造局待参,哪儿还有什么内府郎中?莫非是招摇撞骗之徒?

  就听随从道:“回老爷,小的特意问过了,是内府会稽司李惟俭李郎中。”

  会稽司?莫非是听了风声,暗中来江南查访的?

  庄有恭略略颔首,正要吩咐人绕路而行,忽而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问:“且慢,你说李惟俭?”

  “正是。”随从呲牙乐道:“老爷,这可是李财神啊,这回说不得咱们就有指望了。”

  庄有恭状元出身,先入翰林院,其后为光禄寺少卿,到了上个月才外放苏州知府。此人身居京师,不党不群,错非如今是新党陈宏谋主政,说不得庄有恭按部就班的继任光禄寺卿,待再外放可就是一方督抚。

  他可比李惟俭晚出京师,因是对李惟俭那是如雷贯耳啊。

  不过十五、六年纪,先折腾出偌大的水务来,去岁大顺就该亏空,不料因着水务反倒赚了一大笔;其后又折腾出了西山煤矿来,世人疯传此人乃是财神降世,对其逢迎有加、趋之若鹜。

  早前倒是听闻此人南下,不料竟在这苏州城撞见了。庄有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听随从这般说了,顿时心动不已。

  只是转念一琢磨,他跟李惟俭素无往来,且一个地方官,一个内府官,互不统属啊。思来想去,只能先结交一番,到时再相机行事。

  思忖过,庄有恭道:“李郎中可在苏州城中?你去打听了,问明在何处落脚,本官为本地知府,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那随从就道:“老爷,小的扫听过了。李郎中如今借居玄墓山蟠香寺。”

  庄有恭不加思量便道:“备车,本官要去玄墓山拜访李郎中。”

  当下庄有恭一行回衙门换了马车,直奔玄墓山而去自是不提。

  且说南仓桥前,一条麻绳将人群阻拦在外。后头的挤挤擦擦,前头的却不敢越过麻绳,盖因麻绳后头站着几名禁军士兵。

  那几名士兵之后,蒸汽机带动着两台锭纺纱机正吭哧吭哧地纺着面纱。这其中一台纺的粗纱,一台则是细纱。

  两名内府匠人伺候着蒸汽机,不停地往里头填着木柴。那锅炉上头冒着滚滚黑烟,时而还会喷出一团白气来。

  围观人中,一员外捻须观量半晌,开口道:“这机器……瞧着比用水力还快啊。”

  另一员外道:“我方才瞧着往里头塞的是炭,这会子连柴火都能往里塞,这般算来比水力划算啊。”

  此时江南织厂已然采用水力,奈何江南水患严重,且赶上枯水期动力不稳,因是这会子勉强算是一半人力、一半水力。

  早有好事者统计过,水力四十倍于人力,若能尽数得用水力,谁还乐意养那么多织工?

  前些年倒是有人试着用纽可门带动纺织机,奈何那货块头实在太大,且燃料抛费太高,不成想如今果然有人造出来合用的蒸汽机了。

  二人定睛观量,便见蒸汽机前有一惫懒货负手而行,手里还托着个紫砂壶,时而便会嘬上一口,颇为惬意。

  先开口的那员外便道:“小哥,我是富顺号的掌柜,敢问你这机器怎么个卖法?”

  吴海宁眼见四下聚拢的人已差不多了,便笑吟吟迈着四方步行过来,说道:“诸位员外请了,这蒸汽机乃是京师所造。若各位掌柜的想要预定,须得去京师蒸汽机厂预定。”

  “蒸汽机厂?”

  “员外不知蒸汽机厂?这厂子可是我家老爷与内府合股开办,可谓名动京师啊。什么?我家老爷是谁?听好了,我家老爷乃内府会稽司正五品郎中,封正二品男爵,金陵李祭酒嫡亲的侄儿李惟俭。人送外号,李财神!”

  有好事者接茬道:“李财神?没听说过。”

  不待吴海宁发话,就有人叱道:“李财神都没听说过?孙掌柜的真真儿是孤陋寡闻啊。”

  “知道?”

  “呵,今儿就让你涨涨见识,你且听好了。这位李大人可了不得,京师水务听说过吧?就是这位大人摆弄出来的!”

  四下轰然炸响。大顺各处都有报纸,江南又是繁华之地,是以京师大事小情,不过半月便会传到江南。那京师水务,只数月光景便撑起来价值三千多万两银钱的庞然大物,便是见多识广的江南士绅也为之咋舌。

  那孙掌柜这才恍然:“敢情是这位李财神啊。”顿了顿,赶忙看向吴海宁:“小哥,莫非李财神来了苏州不成?”

  吴海宁忽而变色:“诶?你可莫要乱说啊,我何时说过我家大人来了苏州?”

  那孙掌柜的哪里肯信?正在再问,有人就道:“李大人定然来了咱们苏州,我今儿瞧见这小哥从一辆马车上下来,那里头定然就是李大人。”

  吴海宁好似气急败坏,跳着脚辩解:“别胡说,我家大人真没来。你,你怎地平白冤枉人?”

  他越是这般,周遭之人越是笃信,那李惟俭定然来了苏州。寻常百姓,不过是看了个稀奇,那些绸缎庄、布庄的掌柜都是人精,顿时就转动了心思。

  这蒸汽机叫什么锅驼机的,瞧着比水力的还好伺候,肯定是要去京师采买的。这玩意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只这般一亮相,各处织厂的东主自会蜂拥而至,按理来说这位李大人没必要来此推广……莫非李财神是别有打算?别是也要在江南再造个水务公司吧?

  有心者只留下伙计仔细观量那锅驼机,自己赶忙出了人群,寻各自东家禀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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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墓山,蟠香寺。

  料想那蒸汽机传播开来,总要几日光景,那些江南士绅要寻自己,只怕还要过上几日。因是,李惟俭清早操练过后,用了早饭便行将出来。

  莹操劳了一夜,清早没留神闪避时扭了脚踝,是以这会子只李惟俭一个人在寺中乱转。

  他方才从天王殿中转出来,迎面便撞见了惠明老尼。二人彼此见礼,略略说过几句,李惟俭便要离去他哪里耐烦与一个老尼打机锋?

  那惠明好似看了出来,略略思忖,便道:“鄙寺偏僻,无甚好招待的,倒是我那徒儿擅煮六安茶,李郎中若有空暇,可去寻我那徒儿烹茶、手谈。”

  “好,有空我就去。”嘴上敷衍过,李惟俭转瞬就忘在了脑后。

  就妙玉那性子,李惟俭实在敬谢不敏,且僧不僧、俗不俗的,身在佛门、心在红尘,他可没那耐心法去追寻那劳什子的雅致。

  自天王殿出来,有禁军士兵寻过来道:“李大人,船雇好了,只是那西山岛听说早就有人了,还开出来不少良田呢。”

  “嗯?”李惟俭思量道:“不急,早晚这岛我都要买下来。”

  既然西山岛有主,那就不急着上去查看了,且李惟俭从没学过地质,这会子就是去了也瞧不出什么来。

  在蟠香寺中略略转了转,李惟俭便领着两名禁军下山游逛,便见太湖周遭良田遍布,料想应是围湖造田所得。

  问过农人,果然如此。只是,这围湖造田所得的田,算不算良田还不好说。若年景好,太湖风平浪静,那自是一等一的良田;可若是太湖泛滥起来,莫说是湖边造出来的田了,便是那苏州城都能给淹了!

  那农人犹记得十二年前太湖泛滥,苏州四下大水弥漫,田产颗粒无收,城外屋舍十不存一,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李惟俭不由得暗自思忖,搞出水泥来,料想过几年这水患就会略略平息吧?

  转眼行到湖面,正举目眺望,忽而便见一抹红衣自田间若隐若现。李惟俭定睛观量,便见那红衣女子一身短衣,挽了裤腿,正弯着腰在稻田之中找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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