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36节

  十冬腊月,一棍子下去就是一条血檩子,吴海平练家子出身,自是知道怎么打才会既疼又不会伤了筋骨。棍子抡开来噼噼啪啪,十几棍下去皮开肉绽,赖尚文又不是什么好汉,哪儿吃得住这般打?

  待吴海平又高高举起棍子来,赖尚文赶忙叫道:“莫打了,莫打了,小的招了!”

  啪

  “啊……”

  吴海平凶神恶煞蹲踞赖尚文面前:“说,不说今儿定送你去见阎王!”

  赖尚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断断续续说道:“是……是宁国府蓉大爷指使小的行窃的,小的刚开始不听,那蓉大爷就叫了人痛打了小的一顿,还逼着小的签下了一千两的借据,老爷开恩啊,小的也是事出无奈啊。”

  李惟俭绷着脸,心下暗乐,这等小人,但凡能推诿到旁人身上,决计不会自行认下。如此倒好,正好随了他的意。

  因是他开口道:“将他关进柴房,看仔细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脱了。”

  吴海平拍着胸脯道:“老爷放心,就算天兵天将来了也带不走,出了事儿老爷尽管拿小的问责。”

  李惟俭颔首,旋即道:“备车,去宁国府!”

  丁家兄弟紧忙命人备车,蹙着李惟俭急匆匆朝宁国府赶去。

  却说胡账房听得内宅里好大动静,禁不住神思不宁。胡乱查看了账册,忽见吴海宁经过,紧忙出来一把扯住其问道:“小哥儿,这里头到底怎么了?”

  “啧,出了内贼了。”

  “哦?”

  吴海宁便道:“前些时日老爷得了王爷吩咐,准备年头便试着造新式火铳,这火铳可厉害了,不惧风雨。结果方才画好了图样子,隔天就没了影儿。方才一查,却是那赖尚文给偷了去。”

  胡账房纳罕道:“赖尚文?他偷那图样子有何用?”

  吴海宁便撇嘴道:“说是宁国府蓉大爷指使的……啧,都知道咱们老爷是财神爷降世,怕是想着得个主意,回头儿好发财?哦对了,姨娘方才吩咐,事涉宁国府,这事儿不好外传。沾亲带故的,老爷这会子往宁国府去了,也不知怎么个情形。闹不好啊,就得闹掰了。”

  絮絮叨叨一番,吴海宁去了。胡账房眨眨眼,心下不禁动容。不容易啊,忠顺王打发他来寻李惟俭把柄,两年来一无所得,如今这岂不就是把柄?

  胡账房当下再也坐不住,寻了由头找吴海平请假,紧忙就去了中顺王府。

  忠顺王府便在内城西北,距离李家不远,没等李惟俭到宁国府呢,胡账房就到了忠顺王府邸。

  刻下不过午时,胡账房说得急切,长史不敢怠慢,紧忙打发人请了忠顺王来。

  不过一刻光景,忠顺王哈欠连天而来,蹙眉看着胡账房:“有什么急事儿?”

  胡账房喜道:“王爷,小的拿到把柄了!”

  “哦?快快说来!”

  股子交易所没少赔,此后八大盐商连根拔起,忠顺王断了财路,自知招惹不起忠勇王与严希尧,便对李惟俭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就此得了把柄将姓李的抄家灭族呢。

  待胡账房絮絮叨叨说完,忠顺王顿时又蹙眉不已,思量道:“这事儿……跟姓李的关系不大吧?”

  胡账房低头不语。

  不过那贾家也是忠顺王的仇人啊,因是忠顺王乐了,说道:“贾家还真真儿是不成器啊,偷东西都偷到亲戚家里了?”

  说话间看向长史,说道:“偷盗军国利器是什么罪过来着?”

  长史姓纪,名御蛟,闻言便道:“偷盗军器依律该流、绞。”

  忠顺王便笑吟吟道:“眼看就要过年,就当给贾家上上眼药,明儿让人递弹章。”

  纪御蛟躬身领命:“王爷放心,下官这就与孙御史联络一二。”

  ……………………………………………………

  宁国府,门前仆役自是认得李家车马,却只道此番又是去荣国府。待那马车停在宁国府前,门子慌忙叫了管家赖升,赖升这才领着人上前迎了。

  见得李惟俭不等凳子便跳下马车来,赖升赶忙赔笑道:“哟,什么风儿把李爵爷吹来了?”

  “珍大哥可在?”

  眼见李惟俭面色不善,赖升心下略略不安,紧忙道:“老爷正在家中,烦请爵爷稍待,小的这就去请。”

  按照规矩,李惟俭可是贵客,须得中门大开来迎。李惟俭却不耐规矩,径直快步自角门入内,一路朝仪门而去。

  赖升心下愈发忐忑,紧忙打发人往里头传。这会子贾珍正与尤二姐、尤三姐吃酒调笑,忽有婆子来报,自是惹得贾珍心下着恼。

  “又有何事?不是说了,大小适宜自去报了夫人,少来搅扰吗?”

  那婆子战战兢兢道:“老爷,是李爵爷来了,赖总管说瞧那架势,好似来者不善。”

  “李爵爷?”贾珍饮多了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尤三姐就道:“就是西府珠大奶奶的兄弟,李财神。”

  “诶呀!”贾珍顿时酒醒了一半儿。他如今虽是万事不管,却也知李惟俭今非昔比。当即披了衣裳急忙忙往外便迎,却见李惟俭正在仪门左近来回踱步。

  冷风一吹,贾珍又醒了几分,赶忙上前笑道:“俭兄弟怎地突然来了?”

  李惟俭面上勉强一笑:“事出无奈,还请珍大哥见谅。”

  “自家亲戚,无妨,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还是去书房叙话吧。”

  李惟俭应下,随着贾珍去到书房里。贾珍张罗着上茶,李惟俭却再也按捺不住,说道:“珍大哥,我自问不曾得罪了蓉哥儿,却不知蓉哥儿为何几次三番算计于我啊?”

  “啊?此话怎讲?”

  李惟俭便道:“今儿家中拿住了个内贼,说受了蓉哥儿指使来我家中盗取图样,被盗的偏生是方才设计出来的新式火铳。如今旁的都好说,还请珍大哥速速请了蓉哥儿,将那图样子追回来,不然……就迟了!”

  贾珍在五军部任闲职,自是知晓军器,尤其是新式军器紧要。心下本就不待见亲儿子贾蓉,这会子更是怒从心头起。

  啪

  瓷瓶摔个粉碎,贾珍豁然起身:“来呀,去将那畜生带了来,将家法一并拿来!”

  今儿就这些了,要早点睡,明早回老家。过年期间争取不断更。

第233章

  却说贾蓉昨儿得了二百两银钱,下晌便与薛蟠、贾蔷去了锦香院。一夜厮混,临近午时方才回返。这会子正在房中休憩,忽而便有婆子来请:“老爷有请,大爷还是赶快去吧!”

  贾蓉不敢怠慢,哈欠连天穿了衣裳,急忙忙朝书房赶来。进得书房里,忽而瞥见李惟俭,贾蓉心下顿时一惊!

  暗忖那赖尚文怎地如此不济事,这才一日光景就东窗事发了?转念一想,那偷东西的是赖尚文,又与自己何干?总不能因着奴才秧子胡乱攀咬,便认定自己是主谋吧?

  且那图样子只值二百两,能有多大事儿?

  这般思忖着,贾蓉虽心下惴惴,却比照方才安定了少许。笑吟吟一拱手:“父亲……哟,俭四叔也在?侄儿给俭四叔请安了。”

  李惟俭木着一张脸没言语,贾珍喝道:“好畜生!你做下的蠢事,如今还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家法呢?”

  贾蓉自小被贾珍打到大,闻言顿时两股战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到底是何事啊?”

  一旁的李惟俭心下玩味,出言道:“珍大哥,许是赖尚文不过一面之词,总要问清楚了蓉哥儿再说。”

  贾珍强忍住怒气道:“我且问你,你可指使赖尚文盗取俭兄弟的图样子了?”

  “这……父亲,并非如此啊!”贾蓉连忙叫起撞天屈来,说道:“那赖尚文手脚不干净,偷了儿子物件儿,正巧被拿个正着。儿子想着这厮暗地里不知偷了多少,因是便让其签下借据。

  不料转头儿赖升就求了父亲,将那赖尚文放出府去。儿子本道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不想前几日又撞见那厮。儿子略略催逼一番,那厮就说过几日定然还账。不料,昨儿就拿了图样子来,只说是俭四叔丢弃的废纸。”

  “那废纸呢?”贾珍追问道。

  贾蓉蔫头耷脑道:“刚巧冬官正对那图样子有意,儿子便卖了二百两。”

  “混账!”贾珍这会子还不知此事有多严重,只觉丢了脸面。堂堂国公府嫡子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便串通家奴谋算亲戚,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宁国府?

  心下羞愧,贾珍面上挂不住,上前一脚踹在贾蓉胸口,夺过仆役捧着的棍子,抡起就打。

  “啊儿子错了,父亲饶过我这一遭吧!啊”

  两棍子抽过去,贾蓉顿时哀嚎不已。

  贾蓉这贱骨头挨揍,李惟俭自是乐得袖手旁观。怎奈那贾珍高举棍子,兜头盖脸……分明是奔着取贾蓉狗命去的。这贾蓉一死,来个死无对证,还怎么谋算宁国府?

  李惟俭赶忙上前阻拦,那贾珍却道:“俭兄弟闪开了,今儿我非要打死孽障不可。”

  李惟俭忙道:“珍大哥不忙,且先问分明,那火铳图样子到底落在何处再说。”

  “火铳图样子?”地上的贾蓉顿时委屈不已,赶忙道:“那巴多明瞧不上火铳图样子,说内中有缺失,只肯出二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也似。侄儿岂会在意区区二十两?临行时随手将那图样子撕了……”

  李惟俭好一番心惊肉跳,这巴多明果然抠门,明知火铳图样子是好东西,偏生贬得一文不值用以压价。亏得贾蓉这厮想简单了,不然此番谋算岂非就落了空。

  他面上无语,身旁的贾珍却是灵醒的,闻言顿时骂道:“蠢货,你上了那西夷的当了!”

  贾蓉眨眨眼,随即恍然:“野牛的巴多明,我跟你没完!”

  李惟俭叹息一声,对那贾珍道:“珍大哥,事到如今,烦请珍大哥速速追回图样子。若流落番邦域外,只怕”

  贾珍正暗自思量,忽而脚步声匆匆,却是尤氏引着贾赦快步而来。却是听闻贾蓉挨打,尤氏自知劝说不住,紧忙打发人去西府请了大老爷贾赦来说项。

  进得内中,见贾蓉畏缩地上,李惟俭与贾珍二人面沉如水,贾赦自觉脸面十足,当即问道:“这是怎地了?都是一家人,有事儿不妨坐下好好儿说话。”

  李惟俭这会子哪儿有心思与大老爷贾赦说嘴?因是拱手道:“世叔见谅,我如今心乱如麻,就不多陪了。珍大哥,告辞。”

  说罢竟扬长而去,只把大老爷贾赦弄了个莫名其妙。自打迎春与俭哥儿两情相悦,虽说这亲事不曾落定,还哪一回俭哥儿见了他大老爷不都是笑脸相迎、毕恭毕敬的?何曾这般失礼过?

  眼看着,俭哥儿这是急了眼了啊!

  贾赦赶忙扯过贾珍,问道:“到底何事啊?”

  贾珍叹息一声,略略说过,旋即紧忙吩咐人备车,领着二十几号仆役直奔外城而去,说什么都要将那火铳图样子追回来。

  ……………………………………………………

  房门打开,内中传教士瞥见来者是巴多明,本能地朝四下看了眼,这才点点头,将巴多明让进室内。

  待进得内中分宾主落座,那人才道:“巴多明兄弟,你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两天。”

  “我知道。”巴多明改用拉丁语说道:“准噶尔人损兵折将,我想沙皇陛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恰恰相反,”那人说道:“俄国东扩之路被庞大的大顺帝国阻挡了,如今沙皇陛下有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西方。你知道,漫长的冻土带,沙皇陛下没有余力将太多的注意力投放到东方。”

  “那准噶尔人?”

  “沙皇陛下认为扶持准噶尔人,作为俄国与大顺的缓冲是个不错的主意。”

  巴多明揶揄道:“可惜准噶尔人从未放弃过他们的大蒙兀梦。”

  那人笑道:“可是准噶尔人更想统一草原,就像他们的先祖那样。所以,短期来看,扶持准噶尔人是个好主意。”

  巴多明点点头,说道:“直说了吧,这次我得到的可是好东西,希望沙皇陛下言而有信。”

  那人说道:“当然。俄国虽然穷苦,但沙皇陛下很富有。你送的那枚东方神箭,沙皇陛下有意列装在军队中。虽然准头很糟糕,但很明显,它比火炮还远。而你,我的兄弟,你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报酬。”

  巴多明略略颔首,随即又摇头道:“不够,我这次得到了新式火枪图纸,还有一台有意思的机器图纸。”

  那人笑道:“当面与沙皇陛下交涉吧,陛下从来都是慷慨而通情达理的。”

  巴多明说道:“大顺对宗教禁锢的越来越厉害,让人感到窒息,我希望明年冬季在温暖的马赛过冬。”

  那人笑而不语,巴多明将面前的茶水饮干净,这才丢下两张纸笺来,随即起身而去。

  他的运气有些糟,在街上走了一刻钟也没等到一辆人力车,只得咬牙雇请了一辆骡车,朝着自家回返。

  一路上巴多明暗自畅想,等领到沙皇那笔丰厚的奖赏,一定要买下一座修道院,有葡萄园那种,最好再组织一批唱诗班……

  马车距离家门渐近,巴多明挑开窗帘,忽而目光一凝。遥遥便见二十几人将自家围了个严严实实,领头的那名大顺官员他不认识,却能分辨出应该是一位武官。

  武官?被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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