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那人身份?”
宝钗就道:“说是大同的车庆和。”
果然是此人!李惟俭心中再无犹疑。思忖着说道:“车庆和递了拜帖,必是想与薛家谈一谈。皇商底子可是稀罕物儿,薛妹妹……嗯,薛家不妨明码标价,总不好吃了亏。”
宝钗说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先前皇商底子往外转,总要个三万两银钱。我家承接的差遣不好不赖,想来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大顺承明制,官无封建、吏却有封建!
府、县乃至六部衙门里各级吏员,或父死子替,或临退前转手,此为顶身银。
受此风气,便是皇商底子都有顶身银,差遣不好赔钱多的,最低三万两;油水丰厚的就不好计算了。
那车庆和家资百万,早前为着个油水丰厚的皇商底子,拼尽家底也不曾选上,由此可见一斑。
李惟俭便思忖着,只怕薛家这皇商底子起码也要个五、七、八万的。
对面的宝钗心中又是一番心思。她本就属意李惟俭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先前妈妈、哥哥将其得罪死了,自己此番厚着脸皮来求问,俭四哥却不计前嫌,处处为薛家着想。两厢对照,愈发显得薛家无礼简慢。
她只趁着李惟俭低头饮茶时,凝神死死的看了一眼,好似要将面前的男子烙印在心中一般。
薛家皇商底子此番没了,落败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儿,为今之计只有依附大树,这才好照应着薛家不被外间的豺狼虎豹吞噬了。她与俭四哥……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李惟俭转头瞥过来,宝钗慌忙避过头去,又攥着帕子掩口轻咳两声。
宝钗心中想着,多一眼少一眼又何妨?终归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起身道:“多谢俭四哥点拨,我如今大略有了数。待回头儿与姨丈、大老爷商议一番,皇商底子既然保不住,总要多讨些银钱才是。我……我这就回了。”
李惟俭起身:“我送送薛妹妹。”
“俭四哥留步吧,左右也不远。”
宝钗话是如此,李惟俭还是起身将其送出了小院儿。
待重新回返正房里,拾掇着的晴雯就撇嘴道:“姑娘家家的,也真舍得下面皮。四爷,”她忽而看向李惟俭:“您不会是对宝姑娘有意吧?”
“哈?”方才坐定的李惟俭略略诧异,随即笑着摇头:“你想多了。”
宝钗好是好,奈何家世实在太过糟心。只是深宅妇人一味护犊子的薛姨妈,混不吝的呆霸王薛蟠,有这二人在,倘若结了亲,说不得来日便要面对无穷的麻烦。以薛蟠的性子,没准儿都会将李惟俭拖下水!
此时结亲,既要看人,也要看门第。李惟俭不求对方大富大贵,但家风定然不能是薛家这般的。他与宝钗……若薛蟠死了,倒是能考虑考虑。
再有,还要看宝钗的心意。宝姑娘可是个心思深沉的……嗯,再看吧,左右他才十三,宝钗才十二,日子还长着呢。
晴雯闻言狐疑瞥了两眼,这才说道:“不是就好……宝姑娘瞧着虽好,但薛家就有些……四爷心中有数就好。”
且说宝钗回了梨香院,将李惟俭所说复述了一通,薛姨妈听得心中意动,却依旧拿不定主意。
待到了晚间,贾政、贾赦并东府贾珍聚在贾赦书房商讨车庆和递帖子事宜,薛姨妈自知薛蟠是个不靠谱的,不得已只好抛头露面,隔了屏风与三人商议。
其间大老爷贾赦上蹿下跳,老爷贾政又是个没主意的,东府贾珍一个是差着辈分,二一个是与薛姨妈有些远,只附和了几声贾政主张,却并不坚持。
薛姨妈见大局已定,虽心中万分不舍,也只得点头认下。那大老爷贾赦顿时喜形于色,后续那两千两银子到手啦!
又思忖着这皇商底子价钱总有磋商空间,便自告奋勇,要替薛家与车庆和商谈。许是来的时日不长,薛姨妈还不知这位大老爷的性子,瞧着大老爷贾赦一副热心肠,竟当场应允了。
待众人散去,贾政到底顾念几分亲情,打发人提点了一嘴王夫人,王夫人忙不迭的去到梨香院。
说:“妹妹,那皇商的事儿且不提,蟠儿的案子可还没销呢!”
薛姨妈这才恍然过来:“啊?这……这要是来日再被人拿捏,可如何是好啊?”
贾史王薛四大家,贾家与王家只在军中说得上话,史家虽走的是文官路线,却也跟刑部不挨着。薛姨妈与王夫人思来想去,发觉竟只有李惟俭与刑部少司寇严希尧关系匪浅!
可总不好再舍了脸皮去求李惟俭。姊妹俩商议一番不得其法,最后王夫人才道:“一人计短,我看不妨来日再寻大老爷、老爷与东府珍哥儿商议商议,总要将此事办妥当了才是。”
薛姨妈郁郁应下,陪坐一旁的宝钗却是心中一动。想着,似乎又能见俭四哥了呢。转念又五味杂陈,既觉着愧对李惟俭,又觉着自己不该如此做想毕竟哥哥身上还背着官司呢。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儿又去了内府武备院,照旧没见着忠勇王。废太子虽说是废做了庶人,可事涉皇家,圣人还是属意忠勇王这个一奶同胞的兄弟来操办内中事宜。
捱到午时,李惟俭与严奉桢去到严府,那严希尧还不曾回返,武备院的郎中吴兆松却追了过来。
见了面寒暄一阵,那吴兆松就道:“此番却是占了复生的便宜,到年底京查,我说不得要动上一动了。”
李惟俭停步,笑着拱手道贺:“学生先在此间恭贺了,不知郎中下一步……还是在内府打转?”
吴兆松摇了摇头:“若留在内府,说不得就要兼个副总理大臣,说着好听,实则还是管着武备院那一摊子事儿。我想着,不妨转到工部历练历练。”
“那就祝大人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吴兆松摇了摇头,说道:“复生如今还寄居在贾家?”
“是。”
伴着轰轰凿井声,二人在侧园中徜徉而行。那吴兆松就道:“复生秋闱过后,有何打算?”
“这,学生尚未想过。”
“该想想了。”吴兆松说道:“复生可知,这官场上有三条通天大道?”
李惟俭情知吴兆松要教导自己,连忙拱手躬身:“还请大人指教。”
“嗯,这第一条嘛,走的是清贵之道。先入翰林院,堪磨数年,再转部职,或转督察院御使,谨守私德,凭着名声,二十年可为一部堂官。至于能否入阁,就要看机缘造化了;”
顿了顿,前行几步他又道:“不过此路如今是不通了。猛将发于行伍、宰相起于州部,圣人如今遴选阁员,尤重实务。想来这第二条路复生也是知晓了。”
“是。”
“这第三条嘛,走的是内府”他停下身形,笑吟吟看向李惟俭,说道:“走的是幸近之路!”
注一:岫烟因为缺银子使用,不得不把自己的衣服拿去典当的时候,就送进了薛家的位于鼓楼西大街的“恒舒典”当铺。
秦可卿死时,薛蟠卖寿材。
第四十八回,当薛蟠挨了柳湘莲的打之后,为了躲羞,要出门去做生意。家里的老伙计张德辉,告诉他:“今年纸扎、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顺路贩些纸扎、香扇来卖。”
说明寿器、香料都有经营。不过涉及寿材,又与内府有关联,薛家很可能是负责皇家木材采买的。
第七十七回,当王夫人要替王熙凤配调经养荣丸的时候,需要上等人参二两,王夫人四处找寻不到,正要让周瑞家的去买,薛宝钗道:“姨娘且住……我们铺子里的人,常和参行交易,如今我去和妈说了,叫哥哥去托了伙计过去,和参行里商议说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参兑二两来……”
说明薛家经营药材。
俩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的,貌似不能一周十更了,因为编辑安排,这本书下月一号上架。刚才跟编辑骆驼聊了聊,他建议稳住更新。
我看情况加更吧,这样到上架前,公众版大概26-28万字,也算是对诸位的回馈。嗯,这也算一个好消息。
另一个好消息是,下周三江!!!
感谢诸位君子的不离不弃,拜谢拜谢!
第40章 千凿万锤始得甜水 一封条陈引动风云
“幸近之路!”
一字一顿言罢,吴郎中驻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随行的李惟俭。见其面上并无异样之色,这才说道:“自今上御极,内府屡次改制。早前只许宗室子弟任职,如今却是内外都可入内府为官,有能者居其上。
且,若得了圣人赏识,说一步登天有些过,平步青云,一举跨过几级堪磨也是有的。”
李惟俭面上不动,恭敬道:“多谢郎中指点。”
吴兆松笑着道:“此事不算隐秘,我这番话惠而不费,算不得什么指点。不过说到指点”
他再次看向李惟俭:“复生寄居荣国府,却好似与之……不睦啊。”
李惟俭笑笑没言语。
吴兆松就道:“复生可知十年前的过往?”
“大略听了些,不过知晓此事的大多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倒是不知内中详情。”
吴兆松颔首,道:“那复生怕是不知,当日承天门之变,打着废太子旗号的京营大将余成栋……乃是贾府亲兵出身吧?”
李惟俭悚然!
无怪宁荣二府的爵位降得这般狠,府中亲兵出身的将领扯旗造反,若不是忌惮贾家在军中势力庞大,只怕早就抄家灭族了!
细细思忖,其后贾敬避居玄真观,贾珍、贾赦只领了闲散差遣,贾政干脆走了文官路线,而其后更是将贾元春送入宫中……这内中未尝不是贾家生出避祸之心,才如此韬光养晦。
再往后贾珠又走文官路线,奈何二十出头便早夭了,其余子弟又不成器,这才掐死了贾家转型之路。于是如今宁荣二府就这般不上不下、不伦不类的维系着,将大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宫中的贾元春身上,就指望着重新得了圣眷,好延续富贵。
他思忖时,就听吴兆松又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贾家富贵了四代,也差不多了。呵呵,复生说呢?”
李惟俭心思电转。吴兆松此人乃是严希尧的门生弟子,此番又是在严府侧院说的这番话,只怕这话是严希尧之意。
再回想先前严希尧对四大家毫不掩饰的敌意,李惟俭暗暗忖度,莫非严希尧是想利用自己对付贾家?
他本心就对贾家无好感,错非大姐姐李纨还在贾家,他巴不得远远避开呢。
当即笑了笑,他说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妙!”吴兆松合掌赞了一声,笑吟吟道:“复生前次见了贵人,来日必前程远大。恩师私下曾说过,门下听话的磕头虫太多,偏生少了复生这般有能为的。来日复生发迹了,可莫忘了我这个兄长啊,啊?哈哈哈”
李惟俭打蛇随棍上,笑着应承道:“我发迹还不知何时呢,兄长此番却是平步青云了。”
“哈哈哈。”
吴兆松又略略盘桓,这才与李惟俭分别。
李惟俭寻了抄手游廊落座,心中思量一番,好半晌才将严希尧的心思猜了个大略。
打一巴掌、吓唬一通、给个甜枣,再退而求其次。其目的不过是想让他李惟俭充作耳目,用来对付贾家这般的四王八公……哦对,东平王兵败青海,如今只剩下三王了。
对付贾家,李惟俭没意见。好生生的大姐姐李纨,嫁入贾家被磋磨成什么情形了?便是没人撺掇,李惟俭都要寻机报复一二。
只是对付归对付,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大姐姐李纨……还有小外甥贾兰身上,这是底线。
想明此节,李惟俭忽而自失一笑,暗忖这位少司寇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不过是个秀才,就算有些实学功底也犯不着这般手段连连吧?
正当此时,忽而就听不远处一声叫嚷:“出水啦!”
李惟俭醒过神来,起身快步朝着打井处行去。到得近前,那绞盘转动,辘辘带着冲锥缓缓。待固定了绳索,刘大推开两个儿子,腰间系了绳索亲自坠下。鞠了一捧清水略略尝了尝,忽而便怔住了神。
“爹,如何了?”
“莫问了,一准儿是苦的。哎,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两个儿子还在嘟囔,那下方井底的刘大却怔怔失神道:“甜的……”
“啥?”
“爹,你大声些!”
“甜的,是甜的,出的是甜水啊!”刘大放声高喊,顿时引得周遭哄然。
刘家两儿子兀自不肯相信,其中一个拨开兄弟,探出半截身子朝下嚷嚷:“爹你上来,我自个儿下去尝尝。”
另一个也道:“就是,爹你岁数大了,怕是尝得不准。”
“放娘的屁!老子还没死呢,是甜是苦还吃不出来?真真儿是甜水啊!”
周遭又是哄然,严府仆役或惊奇、或欣喜,种种不一而足。
唯有李惟俭笑吟吟站在一旁不曾言语。虽早有预料,可打出了深层地下水,好歹这颗心是落在了肚子里,如此,便能谋划下一步了。
他扭身便走,点过一名仆役:“去叫徐管事来,严令此间事宜不可露出一星半点的风声。那刘家父子三人好吃好喝招待着,就是不能放走。”
那仆役也是个伶俐的,当即领命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