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见此情形,顿时骇得不敢上前,扭头便要往一旁躲。
探春急了,忙道:“大太太,这会子怎么能躲?好歹二哥也要称太太一声母亲。”
邢夫人沮丧道:“我不过是个填房的继室,真个儿拉下脸来,你道你二哥会听我的?”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会子他走了,不过打了一通房丫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探春无奈,只得眼看着贾琏行尸走肉般出了大观园,随即二人紧忙进得怡红院里,便见那秋桐哭嚎不止,过得须臾又去寻那夭桃来闹。探春彻底恼了,径直扣了秋桐月例银钱,秋桐这才消停下来。
方才处置过这头儿,转头儿大丫鬟鸳鸯又寻了过来,说有嘴快的婆子跑到荣庆堂拍门告状,老太太这会子担心不已,命其来看看到底如何了。
探春又紧忙与鸳鸯一道儿去了荣庆堂,当着贾母的面儿,只说秋桐撒泼惹恼了贾琏,这才挨了巴掌,如今已然无事了。
贾母情知探春这话不尽不实,可她如今上了年岁,又如何管得了?只叹息一声,便顺势装了糊涂,随即让探春早些去歇息。
待探春安寝,已然过了二更。
到得翌日清早,平儿便领了丫鬟、婆子来拾掇行囊,扫听得此事,赶忙回去与凤姐儿说了。
凤姐儿心下漠然,只催了平儿拾掇齐整,随即乘着车马往城外庄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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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李惟俭早早到内府坐衙,一径到得临近晌午方才处置过了庶务。此时衙门中人都三五成群往饭馆子寻去,偏李惟俭不动如山,只心下想着今儿邢岫烟会送来什么吃食。
少一时,丁如松便笑道:“老爷,邢姑娘来了。”
话音落下,不片刻那邢岫烟便提着食盒进了内中。
李惟俭搭眼观量,便见其一身桃粉袄子,头上梳着高髻,鬓边轻佻了两缕发丝,刘海儿略有些凌乱,于是平白添了几分娇俏。
荆钗素花,清瘦娉婷,偏不知为何,此时眉宇间多了些许愁绪。
李惟俭心下叹息,错非顾念着黛玉,他又怎会生生拖延了邢岫烟这般久?这回黛玉可算是吐口了,他心下便谋算着过会儿便将此事挑明。
因是此时故作不知,只笑道:“今儿是什么吃食?”
邢岫烟微笑一下,将食盒放在桌案上铺展开来,一份海碗装的大煮干丝,一份什锦豆腐捞,一碟板鸭,一碟素猪肚,配的是上好的粳米饭。
李惟俭不由得食指大动,说道:“昨儿就想吃板鸭了,不想今儿就做了。我先尝尝”
抄起筷子来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李惟俭笑着颔首不已,含糊道:“果然好滋味。”
那邢岫烟强笑道:“伯爷爱吃就好,待我回头儿与厨房吩咐了,每月里做上二三回,如此不多不少的刚好。”
李惟俭不迭的颔首。
方才吞下口中吃食,他张口语言,不料却与邢岫烟异口同声。
“你”
“你”
二人同时一顿,李惟俭抬手相请:“你先说。”
邢岫烟嗫嚅道:“不知伯爷可否借我些银钱?”
李惟俭不动声色,略略思量便道:“可是家中紧着用银钱?”
邢岫烟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李惟俭便问:“要多少?”
邢岫烟道:“三千银元。”
“那你稍待。”李惟俭起身往值房歇息的梢间行去,少一时捏着三张银票回返,塞到邢岫烟手中,问道:“三千可够?不够我这儿还有。”
邢岫烟长出了口气,摇头道:“三千足够了。”有些话她不好说,若是三千不够,只怕就要惹出是非来了。
邢岫烟将银票揣好,随即便道:“那伯爷慢用,回头儿自有伙计来取食盒。”
李惟俭心下断定,邢岫烟定是遇到了事儿。换做素日里,每回送了食盒来,都要与自己个儿多说一会子话,偏此时急切要走。
当下李惟俭也不多言,起身送到房门前,瞧着邢岫烟揣手快步离去,招手便将丁如松唤了过来。
“老爷?”
李惟俭低声道:“打发人跟着邢姑娘,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
“是。”
丁如松赶忙寻随行仆役中伶俐的吩咐了,那小厮便遥遥缀在了邢岫烟后头。
李惟俭用过午饭,便在梢间里小憩了半个时辰,待醒来,丁如松便领着小厮来报:“老爷,小的瞧着邢姑娘去了一处茶楼,与一个婆子计较了好半晌,最后沉着脸出来的。”
“那婆子什么来历?”
小厮道:“小的识得,那婆子乃是内城里赫赫有名的媒婆,名唤周三娘。”
媒婆?李惟俭蹙眉不已,心说莫非邢忠那两口子等不及,干脆托媒婆为邢岫烟说人家了?
思来想去,只觉此中并非这般简单。当下李惟俭就吩咐道:“去寻那周三娘,扫听扫听到底是何事。”
丁如松领命,亲自领了两个小厮去寻。
这日到得散衙时,丁如松方才回返,见了李惟俭便低声道:“老爷,扫听清楚了。那邢忠趁着休沐喝得酩酊大醉,被人引着去了赌坊,输了几百两银子。”
就几百两银子?不至于因此便将邢岫烟给卖了吧?再说邢岫烟如今每月都有食盒铺子的分红,少则几两,多则十几两,算算一年下来可是不少。
“后来呢?”
“那邢忠所带银钱不够,被赌坊的人扣下了。偏此时遇到了保宁侯府的公子,也不知为何管了闲事,替其给付了赌资。一来二去,也不知怎地,那邢忠便将邢姑娘作价二千两卖与了保宁侯府做妾。”
保宁侯府?李惟俭眯眼道:“拿了我的帖子,往保宁侯府送一趟,就说我不日登门造访。”
第370章 轻烟出岫
却说邢岫烟蹙眉回返大观园里,不片刻其母便寻了过来。
二人进得缀锦楼里,遣退了下人,其母这才讪讪道:“你爹爹也是一时醉酒糊涂了,这才办下这等没起子的事儿。不过事后仔细思忖一番,却也总好过这般干熬着。”
眼见邢岫烟抬眼看过来,其母便道:“老话说得好,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啊。你瞧那伯府里莺莺燕燕的,你便是过了门只怕也不得宠。那保宁侯府的公子却只两个小妾,我都扫听清楚了,都是丫鬟出身,你过去了便是良妾,若是……说不得还能做继室呢。”
邢岫烟断然道:“妈妈休要再说了,我管他是什么保宁侯、保平侯家的,我与其素无过往!若对了我的心思,便是为贱妾也好;不对我的心思,八抬大轿来请我也不去!”
“这……”邢忠妻苦着脸道:“那可是三千两银子,长着腿儿呢,过几个月就是四千!”
邢岫烟就道:“我已借了银子来,下晌寻了周三娘,她却是个袖手旁观的,待我明儿得了空亲自去保宁侯府还了银子,将文契拿回来。”
邢忠妻眨眨眼,讶然道:“你哪儿来的那般多银钱?”
邢岫烟闷声不语。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虽因着家境贫寒不得已而抛头露面,却也不好提及与外男往来之事。
那邢忠妻虽贪鄙、势利,却也不是个傻的,略略思忖便问道:“是伯府太太?还是李伯爷自己儿?”不待邢岫烟说什么,邢忠妻合掌赞道:“是了,定是那位李伯爷!我就说,这世间的猫儿哪儿有不偷腥的?”
欺身凑近,邢忠妻笑着低声道:“估摸着先前也是顾忌林姑娘才过门,没看李伯爷这二年都不曾接人进家门?嘿,既然他肯给你银钱,那这事儿就算有了谱。”
邢岫烟忙道:“是借的,不是给的。”
邢忠妻笑道:“什么借不借的?待你进了门,李伯爷还能与你计较不成?”顿了顿,又道:“可惜李伯爷当日在寺里停留的时日太短,不然说不得一早就过了门儿呢,说来也比那傅姨娘、薛姨娘体面!”
邢岫烟面上挂不住,红着脸儿起身道:“妈妈不是还有差事?先去忙吧。”
邢忠妻不放心道:“那明儿我告了假,与你一道儿走一趟保宁侯府。”
眼见邢岫烟点头,邢忠妻这才笑着离去。
停在窗子旁,眼看其母渐行渐远,逐渐掩于甬道间,邢岫烟不禁叹了口气,心下只盼着明日一切顺遂。又想起今日与李惟俭种种,心下便暗忖着,想来那位李伯爷心里是有自己个儿的。
正思量间,良儿忽而上楼来道:“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瞧姑娘了。”
邢岫烟赶忙下楼去迎,不料才见了面就见探春、惜春满面愕然,惜春嘴快,便问道:“邢姐姐要给保宁侯府的公子做妾?”
邢岫烟愣住,旋即瞥见臊眉耷眼的篆儿,顿时恼道:“你往外头胡吣些什么?”
篆儿瘪着嘴犟嘴道:“就是一时嘴快说了出来,偏巧被三姑娘身边儿的侍书姐姐听见了。”
探春扯着邢岫烟忧心忡忡道:“你也莫怪篆儿,这般大事,邢姐姐怎好瞒下来自己个儿处置?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进保宁侯府了?”
邢岫烟故作轻松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不过是我爹爹犯了糊涂,待明日寻了保宁侯府说清楚就是了。”
探春、惜春又过问几句,眼见邢岫烟并不想提及,探春这才道:“邢姐姐若有处置不了的事儿,大家伙不妨计较着办。好歹贾家还有些脸面,我去求了老太太,总能将邢姐姐保全下来。”
邢岫烟感念道:“多谢三姐姐,我省的了。”
这姊妹俩才走,少一时怒气冲冲的邢夫人便寻了过来。
待落座便道:“你爹爹让我骂了一通,喝了点儿马尿就不知自己个儿姓什么了!先前只是贪杯,如今连赌都沾上了,这还了得?我看这府中也留不下他,过些时日我打发你爹爹、妈妈去看庄子,免得没事儿裹乱!”
邢夫人吃一堑长一智,深知得罪了李惟俭必定没好儿……不信瞧瞧王夫人,一关就是二年,如今方才能在家中略略走动,却连如厕都要有婆子跟随。这等日子岂是人过的?
她自己个儿暗忖,那俭哥儿不曾报复,说不得就是看在邢岫烟的份儿上。如今若是侄女嫁入那劳什子的保宁侯府,俭哥儿哪里还会给自己个儿留脸面?说不得羞恼之下,自己便要步了妯娌的后尘!
因是方才听了邢忠妻讪讪说了此事,邢夫人顿时大怒,叫了邢忠过来当面儿将其骂了个狗血临头!又怕侄女邢岫烟想不开,邢夫人这才赶忙寻来。
这会子邢夫人便扯了邢岫烟的手儿道:“那保宁侯府的公子染了脏病,好人家的姑娘谁会过去做妾?那不是自讨苦吃?”
邢岫烟自是知晓贾琏染脏病之事,此时听邢夫人仔细说起内中情由,方才恍然过来,敢情那始作俑者竟是那位保宁侯府的公子!
邢岫烟顿时蹙起眉头来,心下恶心不已。
那邢夫人就道:“你爹爹方才应承了,明儿也不用你出面,只管让他们去求告,不拘如何,总要将那文契拿回来。若是银钱不够,我这儿还有些体己。”
邢岫烟顿时受宠若惊,赶忙摇头道:“够用的,够用的,我这儿有三千两呢。”
邢夫人顿时笑眯眯道:“你妈妈说了……是俭哥儿送的?啧啧,俭哥儿瞧着是个大方的,实则他那大方须得分人。他既给了你银钱,怕是这心下便有你。没准儿啊,过上几个月好事儿就将近了。”
邢岫烟被邢夫人忽来的宠溺与调笑臊得脖颈都红了,只闷声不言语。那邢夫人自说自话好半晌,这才笑眯眯离去。
转过头来,邢夫人听闻李惟俭回了伯府,赶忙打发个小厮过去表功。大包大揽,只道这事儿不用李惟俭操心,她邢夫人自己便能料理了。
李惟俭打发走了送口信的小厮,心下莫名不已,暗忖这邢夫人怎么转了心思,上赶着来巴结自己?他却不知,邢夫人一直想巴结,偏生没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将姿态做的足足的。
回返东路院正房,眼见黛玉纳罕看过来,李惟俭便将来龙去脉一并说了出来。
黛玉顿时嗔道:“世间怎会有这等爹妈?实在是不靠谱!”
不用李惟俭开口,宝琴便道:“这还算有些良心呢,那没良心的一心卖儿鬻女,只管自己个儿吃香喝辣就好。”
晴雯、香菱等跟着数落了一通,又各自唏嘘不已。那宝琴说卖儿鬻女,晴雯便感同身受。错非那次跟着李惟俭去苏州见了亲娘,眼见亲娘还念着自己个儿,只怕晴雯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心结。
李惟俭心细,转头儿便寻了晴雯说了好一会子话儿。
晴雯自是心下熨帖,却嗔笑着道:“我都不在意,偏四爷心里还记挂着。妹妹虽不曾找回来,可娘亲好歹不用受累了,说不得过几年还能接到京师来呢,我又哪里会七想八想的?”
这说的却是去年李惟俭随圣驾南巡,晴雯又跟着去了一趟。到得苏州,便由丁如松护着去见了其母。晴雯私下里存了几百两银子,眼见母亲每日还要为人浆洗衣物,于心不忍,便寻了个妥帖的钱庄,每月到日子便给其母送去两块银元。
江南物价堪比京师,两块银元却也够嚼裹了。上个月其母便托递铺来了信儿,只说如今享了福、得了济,再不用每日操劳,邻居都夸瞧着面相都好似年轻了几岁。
李惟俭知晓晴雯有些小傲娇,扯着其手搂在怀中宽慰了好半晌,临到入夜这才去寻宝琴。
当下小螺、小蛤伺候着洗漱过,二人上得床榻,李惟俭原寻思着素着睡一晚,不想宝琴这小妮子夜里又开始作妖。
李惟俭便掀了被子笑道:“你还小呢。”
宝琴嘿然道:“我都扫听过了,晴雯那会子也不比我如今大。再说又不曾真个儿弄什么”说着又俯身下去。
李惟俭倒吸一口凉气,思量道:“晴雯那图册子……莫非落在你手上了?”
宝琴停下来叫屈道:“求了她好些时日,好话说了一箩筐,昨儿方才借我瞧了几眼。”
李惟俭暗忖,晴雯那图册子怕是成传家宝了。而今这家中,除去林妹妹,余下的姬妾好似尽数都瞧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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