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请贾珍坐了,这才落座说道:“今儿回的晚了一些,没到内城便遇见了贵府蓉哥儿的小厮,说是蓉哥儿、蔷哥儿遭了埋伏,我只好腾了马车让其载着蓉哥儿、蔷哥儿回来。”
“还有这一遭呢?”贾珍顿时道:“往后俭兄弟莫管,那混账向来不知所谓,此番不定是素日招惹了哪家勋贵子弟,这才遭了报复呢。”
李惟俭笑着应了,心中却暗想,贾蓉挨了两回胖揍,贾蔷也挨了一回,这仇算是报了。
贾珍顿了顿,说起了来意:“俭兄弟,我这次来,一则是上回因着那混账的事儿,想着请俭兄弟过府吃些酒宴;二来嘛,还有桩事儿要求俭兄弟啊。”
“珍大哥但说无妨,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贾珍幽幽叹道:“我那儿媳妇儿秦氏,病了十来日光景,延医问药总不见好。听闻俭兄弟擅岐黄之术,这……能否请俭兄弟给我那儿媳妇儿秦氏瞧瞧啊?”
李惟俭正色道:“瞧是没问题,只是先得说清楚。珍大哥,我那医术不过平平常常,看个头疼脑热的还成,旁的只怕就不太成了。”
“俭兄弟过谦了,我可是听说你手里头有秘方呢。”
李惟俭暗忖,这府里果然四下透风,自己这大蒜素算是藏不住了。当即颔首应承下来:“也罢,珍大哥这般说了,我再推搪便是不识抬举了。”
贾珍顿时大喜:“好,就知俭兄弟是个爽利的。这般,事不宜迟,俭兄弟不如刻下便随我过府。”
李惟俭正要应承下来,忽而外间有人叫门,红玉过去问了,回来便报:“四爷,大老爷请四爷去东跨院,说是有事儿与四爷商量呢。”
商量事儿?夜猫子叫门无事不来,这贾赦定是听说他李惟俭手中有水务公司股子了。
“这”他看向贾珍。
贾珍就道:“且先打发了,就说今儿俭哥儿随我去东府。赦大叔若是怪罪,只说我强拉着俭兄弟便是了。”
红玉看向李惟俭,李惟俭颔首,她这才扭身去知会了。
当下不再赘言,李惟俭点了红玉、莹随行,换上外氅,与贾珍说说笑笑便朝着宁国府而去。
他这般是有思量的,红玉伶俐,莹武力值爆表,倘若遇了事儿,料想也能支应一阵子。
一行人自夹道侧门出来,绕过私巷转到宁荣街,往东走自西角门入内,路上贾珍指指点点,李惟俭走马观花,瞧见了贾家宗祠,还瞧见了隐于其后的会芳园。
酒宴这会子还不曾置备齐全,贾珍邀李惟俭到书房小坐,李惟俭却道:“不忙,珍大哥,既然这会子有空,不如先去瞧瞧蓉哥儿媳妇儿。”
“也好也好。”贾珍忙不迭应承起来。
二人进角门,到得贾蓉院儿里,遥遥就听得杀猪般的叫喊声。恰好有太医自正房里出来,见了贾珍当面,当即禀报道:“老爷,蓉大爷只怕是断了胳膊。”
贾珍只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管那畜生死活?这般嚷嚷,秦氏如何休养?”转头看向小厮,说道:“你去请了夫人,就说秦氏在此不宜静养,不若先将秦氏挪到夫人院儿里。”
小厮应了,快步去传令。
贾珍又伸手相邀:“俭兄弟,请。”
“珍大哥,请。”
二人并肩入内,不理会西屋里鬼哭狼嚎的贾蓉,去到东暖阁里,便见两个丫鬟正服侍着秦可卿穿戴齐整了。
秦可卿面色惨白,强撑着端坐起来俯身一礼:“老爷,俭四叔。”
贾珍蹙眉呵斥道:“怎地起来了?正病着呢,不好来回折腾,快躺下吧。咳……俭兄弟也是自家亲戚,不算外人。”
李惟俭目不斜视,待丫鬟搬来圆凳,这才落座了,隔着丝帕为秦可卿诊脉,又略略问了症状。
李惟俭这医术顶多是二把刀,又哪里瞧得出来内中蹊跷。思量半晌,他这才道:“许是思虑过甚之故,蓉哥儿媳妇儿平素莫要多想,凡事放宽心,将养将养,这身子总会好起来。”
一旁的贾珍连连颔首:“是了是了,府中太医都是这般说的。俭兄弟,你瞧着能不能用你那秘药?”
李惟俭起身道:“无妨,许是有些炎症也说不定,我那药只对炎症有效。这样,明日我得空便让人配药,待配好了就让人送来。”
贾珍如释重负笑道:“有俭兄弟秘药,想来定会大好。”说话间与秦可卿对视一眼,须臾才恋恋不舍挪开目光,邀着李惟俭去吃酒席。
贾蓉、贾蔷伤了,尤氏一个深宅妇人也不好作陪,于是这酒宴上就只李惟俭与贾珍二人。
方才李惟俭刚动筷子贾珍就来了,这会子正饿得紧,喝过一杯酒便吃将起来。
因着李惟俭的年岁,贾珍也不好劝酒,只能自顾自一杯接一杯的饮了。过得半晌,李惟俭还不曾怎样,这贾珍却是喝高了。
席间贾珍话语多了起来,说上几句总会转到秦可卿身上,没口子的说秦可卿比儿子贾蓉好十倍不止。他是宁可舍了贾蓉,也要保住秦可卿。
喝到后来,贾珍竟泛起了泪花,直把李惟俭弄得不知所措!
好在服侍的丫鬟见势不对,连忙去请了尤氏来,这才解了李惟俭的困局。
由是李惟俭便与尤氏照了面儿。这尤氏果然生得好颜色,年岁大抵徐娘半老,一面儿命人搀了贾珍回去,一面儿送了李惟俭一程,没口子的说了些‘慢待了’之类的话儿,随即又命仆役挑了灯笼将李惟俭送回府。(注二)
这且按下不提,且说大老爷贾赦院儿里。
自那丫鬟回话说李惟俭随着贾珍去了东府,大老爷贾赦便开始胡乱思忖起来。
推己及人,听得这般好处攥在李惟俭手里,哪儿能不动心思?
贾赦与那贾珍素日里在家中放纵无状,很能合得来,这会子却腹诽暗骂贾珍吃独食儿。
他一面儿胡思乱想,一面儿打发人听信儿,看看那李惟俭到底何时回来。这一等,就等到了上更。
丫鬟终于来报,说是瞧见李惟俭被东府的仆役送了回来。
贾赦有心这会子就去寻那李惟俭,可也知道,刻下外间天都黑了,只怕不妥。由是愁眉不展,连耍顽小妾的心思都没了。
邢夫人陪在一旁,捱了两个时辰,终究忍不住开头道:“老爷,我瞧您愁眉不展的,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儿啊?”
“妇道人家,你不懂!”呵斥一嘴,贾赦大马金刀落座,端起茶盏牛饮一番。许是憋闷在心实在难受,这才说道:“老爷我今儿得了好消息,内府要办水务公司……”
他当即将得来的信儿与邢夫人说了一通。
听得这等旱涝保收、坐地分金的买卖,邢夫人顿时两眼放光,随即纳罕道:“既是这般,老爷径直买了那股子就是,怎地又关俭哥儿的事儿?”
“你知道什么?”贾赦压低声音道:“那水务公司的主意,就是那李惟俭出的!内府有消息流传,说是圣上感念李惟俭之功,划出了一成股子给他呢。”
“啊?一成!”邢夫人吓了一跳:“这……这一年好歹有个一两千的银子入账吧?”
“一两千?京师百万生民,每月抛费三十多万两银钱,砍去半数也是小二十万两,按股子分出息,李惟俭个把月就能入账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邢夫人调门升高变形,险些破音。
荣国府这般家业,每岁才入账多少?只怕还比不得李惟俭每月入账的数儿呢!
邢夫人这些年暗地里给自己置办头面儿,攒下的家底儿与之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邢夫人惊得心儿狂跳,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这才想起贾赦为何这般在意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老爷之意,是”
贾赦道:“李惟俭得了圣人赏识,又有这般家业,倘若将迎春许配给他”
“金龟婿啊!”
“着啊!可不就是金龟婿!”贾赦合掌而赞,随意得意道:“待结了亲,我这做丈人的,找女婿要些银钱花用,他总不能拒之门外吧?再有,咱们家家世在这儿,迎春配他是下嫁,这彩礼……好歹要送些股子吧?”
邢夫人顿时笑得险些流出口水来:“老爷说的是。”
贾赦笑了几声,忽而蹙眉道:“可惜这一遭被珍哥儿抢了先,这要是定了惜春,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不能,惜春才八岁,哪儿用得着这般急切?”邢夫人急了,话一出口,就推己及人,想着那惜春在东府本就不受待见,说不得贾珍全然不在意呢?
她顿时愈发急切:“不成,这事儿我得操办着。”思量一番,她盘算道:“二姑娘十四了,那李惟俭十三,年岁倒是相当。这会子定下来,正好儿两年后完婚。
不成,明儿我得把二姑娘叫来提点提点。再领着二姑娘去瞧瞧李惟俭?”
贾赦早钻钱眼儿里了,全然不顾及迎春风评,只道:“好,就是这般。迎春生得好姿容,听说那李惟俭拢在身边儿的几个丫鬟都是好颜色,让二人多接触着,我就不信姓李的不动心思!”
“老爷好算计!”邢夫人笑吟吟赞道。
这夫妇二人彼此对视,顿时乐不可支,畅想着那一成股子每岁的收益,诶呀呀,不敢想不敢想啊。
许是念叨的多了,方才洗漱过的李惟俭喷嚏连连,直惹得晴雯好一通关切。催着李惟俭钻了被窝,又给熏笼多加了白霜炭,最后晴雯咬了咬牙,穿着中衣干脆又钻了李惟俭的被窝。
晴雯歪着头看向床外,低声道:“我,我怕四爷夜里再受凉。”
“嗯。”李惟俭探手将晴雯揽在怀里,感受着那吐气如兰,轻轻拍了拍其背脊:“睡吧。”
注一:二设人物,赖升两子之一,原文没提名字。
注二:尤氏年纪有书友提出异议,我查了下,凸碧山庄赏月的时候,尤氏自称四十岁来岁,和贾珍做了十几年夫妻。且几个解析的都说此时大概三十二左右。
第50章 醉金刚流配三千里 秦司棋络子传私情
清早。
晴雯悠悠转醒,便觉身前附着一只怪手。晴雯思忖了下,旋即红了脸儿。
她已是十二往上眼看十三的年纪,渐渐知晓了人事儿,哪里不知是怎么个情形?略略翻身,挪开身前手臂,转头便见李惟俭呼吸匀称地睡着。
晴雯心中稍安,异样的心思褪去,仔细扫量了李惟俭几眼,瞧着那好似姑娘家的长睫毛,忽而便生出戏谑的心思来。她挑了一绺发丝,轻轻拨弄在李惟俭的面颊,瞧着他蹙眉转头,禁不住暗自笑出了声儿。
眼皮颤动,李惟俭睁开眼来,便见晴雯挑着一绺发丝‘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李惟俭揉了揉脸颊,探手便挠在晴雯水蛇腰上的痒痒肉,晴雯顿时乐得来回打滚,上气不接下气道:“四……四爷,快饶了我这一遭吧,往后再也不敢啦!”
李惟俭撒手,舒展身形坐起来笑道:“往后再作怪,仔细你的皮!老爷我当初在茅山可是学得一手绝技,名曰葵花点穴手,一指头点上定要笑个三天三夜才肯罢休。”
晴雯又是乐个不停:“四爷又胡说,哪有这般的指头?咯咯咯,四爷素日里虽也顽笑,可瞧着总像是大我们许多,就方才瞧着才与我们一般呢。”
李惟俭探手将晴雯本就散乱的发髻成鸟窝。心中却暗忖,晴雯这姑娘从未将自己当做奴才,也不曾将李惟俭当做主子,只道是一起长起来的伴儿。
若换做旁的主子,定然不喜这般不知尊卑的婢女,宝玉虽喜,奈何却是没担当的,护不住晴雯,这才让花儿般的小姑娘在那夜里哭喊了一夜的‘娘’凄惨死去。
如今晴雯既到了他身边,他总要护着这般的花朵。
嬉闹一阵,李惟俭干脆自行下了床,自顾自找寻那身短打衣裳。
晴雯就道:“四爷今儿又要操练?”
“一日不练手生啊,算算七、八日光景不曾操练了,再这般下去身子都要僵硬了。”
晴雯便只穿了中衣落地,寻了短打伺候着李惟俭穿了,跟着才自行梳洗打扮。
水务公司事宜须得再发酵一些时日,内府也需要十天、半月的选定打井地点,打造水泵等物什。
至于那火炮射程表,李惟俭已大抵计算出来。如今还是前装黑火药火炮,那黑火药用量最小单位是钱,用药量误差不小,李惟俭算得再仔细也没用,有个大略的比钦天监准一些就够用了。
是以他这日倒是清闲下来,又恢复了初到京师时的情形。先与憨丫头莹对练了大半个时辰,擦洗了用早点,待吃过早饭便钻进书房里写写画画。
只是方才进得书房里,李惟俭便想起一事来。他点过莹,笑着准了其一日假。
“哈?”莹懵懂着道:“公子便是给我放了假,我也不知去哪儿,还不是留在小院儿里?”
“笨!你就不想去瞧瞧你嫂子?”
“啊?”莹面色一变:“哪儿来的嫂子?额……公子是说……我哥哥?”
李惟俭笑着颔首,莹顿时挑起眉头来:“不成,我得瞧瞧去,免得哥哥被人哄了!”
李惟俭暗笑不已,心道莹自己就是个憨憨,还想着替吴海平相看?
却说东跨院儿里,邢夫人思忖了一夜,清早又与大老爷贾赦商议了一番,待到老太太跟前儿立规矩,邢夫人便说道:“老太太,二姑娘如今年岁也渐大了,不好再跟姊妹挤在一处,我看不如接回东院儿养着?”
贾母心中纳罕,瞥向邢夫人。她心中向来不待见这续弦的儿媳妇,小门小户出身,行事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不说,还处处算计。
早前邢夫人从不管二姑娘迎春,这会子突然提起来要接回去,只怕内中另有算计。因是贾母便沉吟着没言语。
就听邢夫人又道:“二姑娘方才过了生儿,转眼就要及笄,也是到了开亲的年纪。大老爷就想着,总要选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此时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母虽是二姑娘迎春的祖母,却不太好参与其中。
是以贾母便看向迎春:“迎春,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