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65节

  待夜幕降临李惟俭回转,就见四个丫鬟东倒西歪,唯有红玉还在强撑着。

  “四爷。”红玉酒意上脸,起身相迎,随即便趔趄了下。

  李惟俭扶了下,笑道:“你且坐下吧……怎么都喝这般多?”

  “难得高兴,就多饮了些。”

  李惟俭细细打量,香菱最为安静,伏案睡了过去;莹大大咧咧,领口不知何时扯开了,露出内里绣花的肚兜;晴雯说起了梦话,囫囵着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李惟俭摇头失笑,道:“年岁还小,往后可不好再这般多喝了。”他返身出得正房,叫了两个粗使丫鬟来,伺候着将醉过去的三个丫鬟挪到西厢里安置了。

  待再进正房里,就见红玉强撑着身子拾掇着碗碟。

  他便道:“放着吧,明儿一早再收拾也是一样。”

  红玉只是摇头,说道:“酒气太大,会熏到四爷的。”

  李惟俭就笑:“我又不是泥塑的,哪里就那般娇贵了?且放着吧。”

  红玉犹豫了下,到底放下了。转而又吩咐两个粗使丫鬟烧水,过了一会子才端了热水进来,要伺候李惟俭洗漱。

  略略洗过,已是掌灯时分。李惟俭进得书房里写写画画,红玉便强撑着陪在一旁。李惟俭让她去歇息,她却只是笑着不依。

  李惟俭又不是吴下阿蒙,转念便知晓了红玉的心思。她颜色不如晴雯、香菱,先前又碍于三等丫鬟的身份,总不好与他亲近了。还是那一阵小院儿众人染病时,她才在暖阁里陪了几夜,却也是与香菱一起。

  于是那些私密的话儿,便是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少女这般情谊,李惟俭又如何会辜负?心念一动,干脆搁置笔墨,舒展身形道:“许是吃了酒,今儿竟有些困乏。不若早早安歇吧。”

  “哎,我去给四爷打洗脚水。”

  喜悦袭上心头,消退了几分酒意,红玉迈着小碎步又去打了热水。待端着铜盆回返,却见李惟俭早已褪去了外裳,穿着中衣端坐在床头。

  红玉忍住心中怦然,貌似习以为常地放下铜盆,为李惟俭褪去鞋袜,将一双脚浸在热水中,抬头笑问:“这水可还好?”

  “嗯,都好。”

  他面上的笑意,映在少女的眸子中,于是心弦振颤的愈发厉害。红玉埋头搓洗着,心中却想着,四爷生得真好看。相貌不输琏二爷,偏又多了一股子锐气。

  红玉素来慕强,本道俭四爷是个有能为的,他日高中皇榜,自有一番前程。不料这前程竟来的这般快,只旬月光景,四爷便折腾出这般大的阵仗来。红玉心中暗自窃喜,亏得早早调来的俭四爷跟前儿,否则又去哪里寻得这般良人?

  只是……都怪那狐媚子晴雯!

  取了帕子擦拭过,红玉端着铜盆去倒水,待回返暖阁,便见李惟俭倚着床头正在看书。

  红玉轻咬下唇,鼓足勇气道:“四爷,夜里凉,不如……我给四爷暖暖床吧。”

  李惟俭颔首:“好。”

  紧紧攥在汗巾子上的手儿缓缓松弛,心中生出羞怯来,红玉背转身形,到得塌子上褪去外衣,随即轻手轻脚靠了过来。

  ,掀了被子钻将进来。李惟俭丢下书卷,干脆也进了被窝。红玉背脊紧绷着,却见李惟俭好半晌都没动静,于是悄然翻身,却正好迎上那一双锐利的眸子。

  “呀!”红玉轻轻惊呼一声,面上宜嗔宜喜。

  李惟俭轻轻刮了下红玉的鼻梁,探手揽住其脖颈,轻轻拍了拍其背脊道:“快睡吧,咱们年岁还小,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嗯。”红玉声如蚊蝇,拥在李惟俭怀中,那心中的忐忑逐渐平复,转而熨帖起来。

  ………………………………

  晴雯生儿过后,一连几日风平浪静。倒是迎春扯着探春来了两遭,大抵都是探春说来说去,迎春腼腆着,只请教那润色的话本子可有错漏的。

  只在那眼波流转悄然对视之际,二姑娘方才会显露出几分心意来,却又会羞得低低垂下螓首,红了耳根。

  两次都有司棋随行,直把司棋看得焦急万分。如今俭四爷起了势,来日说不得别家的贵女便会寻上来,此事若不早早定下,二姑娘一个庶出的姑娘,如何配得上俭四爷?

  奈何二姑娘木头人也似,每次都答应的好好儿的,真到见了面便一言不发。错非三姑娘也在,只怕会生生闷死个人!

  这几日京师水道上风云变幻,内府二十余处水井尽数打出了甜水,还照着二十钱一担往外发卖,逼得各处苦水井没了活路。寻常百姓最会算计,宁可多走一条街也要买内府的甜水,那苦水便是浆洗衣物都能余下一股子刺鼻味儿。错非实在银钱不凑手,野牛的才去买那苦水呢。

  也不知是不是水道幕后有人串联,各处苦水井忽而一夜之间大降价,纷纷五文一担往外发卖,热闹了好几日的内府水井,顿时门庭冷落。

  这日忠勇王早早儿的打发小吏寻李惟俭商议此事,不料李惟俭匆匆忙忙赶到内府,那忠勇王却走了。

  留守的内府郎中道:“可是不凑巧,王爷先前儿得了圣旨,如今出城代圣人去迎陈督宪去了。”

  “陈督宪到京师了?”

  那郎中抚须仰慕道:“一早来了行文,说是今儿准到。”

  陈宏谋一到,京师必风起云涌。历朝历代变法者难有善终,如陈宏谋这等重臣自是知晓。可此人依旧虽千万人吾往矣,胸襟与勇气绝非李惟俭可比拟。

  想着忠勇王今日怕是不得空了,李惟俭干脆告辞而出,与吴海平策马出得朝阳门,打算瞧瞧陈督宪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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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加官进爵清吏制 机关算计枉思量

  出得朝阳门,行不过十里,遥遥就见一队人马蜿蜒而来。

  当先铜锣开道,竖着‘肃静’‘回避’牌子各一对,青旗八面,飞虎旗、杏黄旗、青扇、兵拳、雁翎刀、兽剑、金黄棍、桐棍各二,旗枪四。

  另有一标千余挎刀、背火铳的标兵两侧护送,中间簇拥两架车马。当先一架四匹拉车黄骠马高矮、胖瘦如出一辙,内中正是督宪陈宏谋。

  待过得一亭,护送标兵原地驻留,只余二百多号人簇拥着车马前行。李惟俭与吴海平不敢怠慢,紧忙闪在路旁躲避。

  待那马车经过,李惟俭恭敬作揖,抬眼便见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内中一五旬开外的封疆大吏,一旁还端坐着忠勇王。

  李惟俭目送队伍远去,踯躅着思量良久。那吴海平看得心生艳羡,禁不住说道:“大丈夫当如是啊!”

  顿了顿,瞥了李惟俭一眼,吴海平说道:“公子莫急,以公子之才,来日必入得陈督宪青眼。”

  逆势而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般人物自然让李惟俭心生敬佩。只是他心中很清楚,他与陈宏谋走的是两条路。

  陈宏谋要做的是功在当代,而李惟俭图的是利在千秋。他这条路注定毁誉参半,来日不知多少小民倾家荡产,会将李惟俭祖宗十八代尽数骂个遍。可待过上百年,待这片热土挣脱了束缚,打破了三百年魔咒,人们便只会记得他的好儿。

  想明此节,李惟俭自失一笑,摇头道:“这话有些早,我不过是个秀才,过了秋闱也不过是个举人,哪里那般容易入得陈督宪青眼?走吧,今儿早些回去,读书,温习功课,总要先过了秋闱再说。”

  吴海平应下,二人拨马往回返。

  却说四匹马拉着的马车里,陈宏谋与忠勇王并肩而坐。忠勇王向来没架子,方才宣了圣旨,迁陈宏谋为吏部尚书,随即便死皮赖脸的与其挤在了同一辆车里。

  方才匆匆一瞥,忠勇王已然瞥见了李惟俭。待车帘落下,忠勇王就道:“天官,那少年天官须得留意了。”

  “哦?”陈宏谋心道,这莫非是哪家的勋贵子弟?

  忠勇王却神秘一笑:“此人名李惟俭,乃是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侄,如今来京师是为了八月实学秋闱。李复生虽来京师不久,却折腾出好大的能为来,就连圣人都称赞连连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这李复生到底做了何事?”

  忠勇王嘿然道:“且容本王卖个关子,只待进了城天官一看便知。”

  陈宏谋心中愈发纳罕,不知李惟俭到底做下了何等大事。车辚辚、马萧萧,转眼到得朝阳门前,忽而队伍停下,有骑士禀报,说前方有中官来传旨意。

  陈宏谋并忠勇王连忙下了马车,就见传旨的乃是老熟人,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

  摆下香案,陈宏谋跪地接旨,戴权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圣贤治国,皆赖英才辅翼。有功于国,得信于民者,实国家之栋梁。咨尔吏部尚书陈宏谋,才德兼备,经世致用。特晋东极殿大学士,赐宅邸一座,金千两……钦此!”

  陈宏谋拜道:“臣惭愧,于国未有寸功,怎可愧领此职?还请圣人再行思量。”

  宣麻拜相,讲究三辞三让。是以戴权也不以为忤,笑吟吟收了圣旨,说道:“陈天官,驿馆只怕刻下人满为患,不若陈天官还是先行入住圣人赐下的宅邸吧?”

  陈宏谋拱手应下,随即重新上车,队伍进得朝阳门,朝着圣人赐下的宅邸行去。

  因着早有传闻说今日陈宏谋入京师,是以朝阳门大街两侧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陈宏谋盛名在外,京师百姓纷纷翘首以盼,待队伍行将过来,合掌叫好者有之,当街告状者有之,更有百姓奉上吃食以迎新晋当朝首辅。

  饶是顺天府衙役弹压,这队伍也行得极慢。待过得一阵,忠勇王忽而掀开窗帘,指着不远处道:“天官且看,那便是李复生折腾出来的物什。”

  陈宏谋细细观量,就见临街两处商铺间不知何时多了块空地,四下帷幔遮挡,其后一圆筒建筑拔地而起。一走一过,陈宏谋没瞧明白。

  因是问道:“那到底是何物啊?”

  “水塔。”

  “水塔?”

  忠勇王这才笑着将前后因果说将出来,待听闻李惟俭只靠着打甜水井的法子便纾解了国用之困,陈宏谋当即笑着连连颔首:“不错,此子倒是有些治事之能。待来日,老夫总要见上一见。”

  忠勇王笑着没言语。心道见了又能如何?那李复生早就定下心思,只待秋闱一过就进内府了。

  其后三辞三让自是不提,只六日后,陈宏谋晋东极殿大学士,当朝首辅,领吏部尚书职,风风光光走马上任。

  上任当日,陈宏谋便上书圣人,请圣人重启京查、清除积欠。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欲变法,须得先清吏治。政和帝让其兼任吏部尚书,本就是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这清吏治也就罢了,要命的是清积欠!一时间朝中熙熙攘攘,闹出好多事端,这且按下不提。

  ……………………………………

  且说那日自李惟俭院儿里回返后,司棋忍不住又与二姑娘迎春说过两回,迎春每回都应了,可司棋觉着,只怕事到临头二姑娘又要退缩。

  她心生气恼,恨不得取而代之,奈何她到底只是个丫鬟,不能行此越俎代庖之事。思来想去,这日得空儿便去寻了邢夫人。

  因着李惟俭的缘故,东跨院儿大老爷一家子非但买了便宜股子,还牵线搭桥赚了不少好处。于是大老爷贾赦这阵子出手极为阔绰,邢夫人小意逢迎之下,竟也得了一副头面儿首饰。

  这簇新的头面儿方才戴上,邢夫人正对镜打量,司棋便寻了过来。

  邢夫人命丫鬟将其引入内,笑吟吟问道:“司棋,今儿寻我何事?”

  “大太太,”司棋说道:“还是二姑娘那桩事。”

  邢夫人面上一怔:“迎春?前一阵子她不是去见过俭哥儿两回吗?”

  司棋蹙眉道:“见是见过了,可每回都好似木头一般杵着,便是说话儿也只说润色话本子的事儿,剩下的都是三姑娘在言语。”

  邢夫人这两日也问过迎春,却只道一切顺遂,哪里想到会是这般?她蹙眉思忖,想着亏得那探春年岁还小,若是再大上二、三岁,此举岂不是促成了探春与俭哥儿?

  邢夫人早前只道李惟俭发迹了,可发成什么情形却知晓的并不确切。昨儿大老爷回府,喝多了酒吐口,说那俭哥儿如今的一成股子,放出去少说值三百五十万两银钱!

  邢夫人咋舌不已。三百五十万两啊,天可怜见,她出嫁时家中东拼西凑,花光了家底儿,这才凑了八千两银子。饶是如此,过后儿大老爷贾赦还总嫌弃邢家寒酸。

  她实在想不出三百五十万两是何等情形!

  先前她只当俭哥儿是钱袋子,如今恨不得当其是财神爷一般供起来。

  听得司棋如此说,邢夫人顿时气恼起来:“你也不提点着些,怎么能任由二姑娘这般不晓事儿?”

  司棋道:“奴婢说得嘴皮子起茧子了,奈何二姑娘就是那个性儿。催急了连话儿都不与我说呢。”

  邢夫人蹙眉起身,来回踱步一番,驻足道:“这可不行,须得想个法子才是。”

  表弟潘又安远远发配,司棋早早断了念想。许是不曾情根深种之故,得见了李惟俭几回,她便将心思转到了李惟俭身上。

  因是这才为二姑娘的事儿这般焦急……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司棋思忖了下,张口欲言,却瞥见一旁的丫鬟婆子,又生生止住。邢夫人瞥见其神色,看向左右道:“你们且先退下,我与司棋说说话儿。”

  几个丫鬟、婆子退下,邢夫人扯着司棋道:“你方才可是有话儿?”

  司棋就道:“大太太,那俭四哥是个有分寸的,若是循规蹈矩,只怕……这事儿就难了。”

  “嗯?”

  司棋沉吟着不言语,邢夫人忽而记起前阵子大老爷贾赦泡制的那药酒来。因是说道:“是不是外间有那药,掺在酒里,喝了必会乱性?”

  “啊?”司棋面上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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