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嗔道:“俭四哥若是不说,我还道自己见识浅呢。”
“林妹妹这般聪慧,又饱读诗书,可不是个见识浅的。”
黛玉道:“俭四哥高看我了,方才我还瞧话本子呢。”
雪雁在一旁笑道:“俭四爷猜猜,姑娘瞧的是谁的话本子?”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指了指自己,笑着说道:“惭愧惭愧,拙作污了林妹妹的眼。”
黛玉却道:“俭四哥这般说就太过自谦了,那射雕一书极好,内中既有江湖仇怨,儿女情长,又有家国天下。可见俭四哥胸中自有锦绣。就是可惜短了修辞。”
李惟俭浑不在意道:“茅山上无聊时随手之作,那会子我还不曾进学呢。”
黛玉顿时笑道:“即是如此,俭四哥此时为何不修饰一番?”不待李惟俭应声,她便又道:“是了,如今俭四哥每日家忙着大事儿,哪有空闲再做这些琐屑?只是可惜了这话本子。”
李惟俭瞥了黛玉一眼,打趣道:“林妹妹还来打趣我?林妹妹私下里做的诗词才是真真儿的好,也不见妹妹付梓。”说话间李惟俭自袖笼里抽出纸笺来,随手递给黛玉道:“说来前些时日偶有所得,正要请林妹妹品鉴一番。”
“哦?俭四哥那两首迎春花都是顶好的,这一阙想来也不差。”
她探出素手接过来,展开纸笺观量了几眼,随即又细细品味。
但见其上是一阙渔家傲:三月风剪花似锦,莺啼红雨落村前。人面桃花陌上客。藏娇羞,薄雾香纱盈脂粉。满腹诗书满乾坤,翰墨袅袅月无痕。玲珑婀娜灼华春。花袭人,弯转小桥又遇君。
其下又附一阙采桑子:春桃花开盈枝头,暗香残留。早春初透,多情应笑泪带羞。深浅弄红春风嗅,惹尽风流。怎堪骨瘦,薄命红颜断芳洲。
黛玉读罢了,一双烟眉略略蹙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渔家傲里偏生提了袭人,且袭人本就姓花;后一阙采桑子,却好似在说她一般。
“俭四哥这两阙词”她抬眼,便对上李惟俭那一双清亮的眸子来。心中略有触动,虽不曾明说,可俭四哥在关切自己呢。
她心下既酸涩又熨帖。酸涩的是,寄人篱下,父女远隔千里,唯独有个宝玉知冷知暖的时常关切,却又与姐姐、妹妹谁都能耍顽在一处去;熨帖的是,父亲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俭四哥竟这般尽心,前番为自己的病奔走不说,此番看出自己境遇,便用这两阙词来提点自己。
黛玉便想着,宝玉如今还小,还是个爱顽闹的性子,想来往后能长大些;至于李惟俭,她却从其身上体会到了兄长般的关切。更为紧要的是,俭四哥……好似懂她呢。
“这两阙词都极好,我怕是写不出来呢。”
“哈哈,林妹妹可不许说假话,这词什么水准我可是自己知道啊。”
黛玉笑着不言语,将纸笺叠好交还李惟俭,正要开口,便听得外间嚷道:“林姐姐,爱哥哥过生儿你要送什么?”
话音落下,便见一袭红衣的湘云入得花厅,瞥见李惟俭,本是快步而行的湘云顿时一顿,奇道:“咦?俭四哥也在啊。”
“是啊。正巧,我也来扫听扫听,实在不知明儿该送宝兄弟什么物件儿。”
雪雁搬来椅子,湘云便落座了说道:“我本道送爱哥哥一顶巾帽,不想二姐姐要送青云巾,这般撞在一处总是不美,便想着送爱哥哥一柄扇子。林姐姐你呢?”
黛玉笑道:“我能送什么?许是写几句酸词儿应应景儿。”
湘云颔首,又看向李惟俭:“俭四哥,你呢?”
“嗯……我送个意想不到的吧,保准儿与林妹妹、湘云妹妹不会撞上。”
听他这般说了,湘云心中愈发纳罕,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啊?”
李惟俭笑着摊手:“还不容我卖个关子了?左右明日就知晓了,湘云妹妹还是莫要问了。”
“不说就不说,”湘云笑着撇了撇嘴,起身道:“我再去问问三姐姐、四妹妹都送些什么,俭四哥、林姐姐且说着吧。”
言罢,湘云又起身风风火火的走了。
李惟俭与黛玉对视一眼,随即会心一笑,李惟俭便道:“湘云这般性子可是难得呢。”
“是啊。”
又略略盘桓了一会子,眼看临近晚饭,李惟俭这才起身告辞。
他方才走了,花厅中的雪雁就道:“俭四爷可真真儿是热心肠呢,亏得早前那方子与食谱,不然姑娘又如素日那般吃一半饭、一半药了。”
紫鹃却心下不安,那两阙词她瞧得似懂非懂,可那花袭人三字却是认得的。她前番邀李惟俭来看黛玉,不过是想着黛玉素日里没个说话儿的人,多个兄长说说话儿也是好的。
紫鹃出身贾府,自然是想着宝黛终成眷侣,却不曾想到黛玉好容易淡忘了,这位俭四爷又来提起。
因是便道:“热心许是有的,只是俭四爷为何提起袭人来?这岂不是又来戳姑娘的心思?”
黛玉蹙眉道:“这词儿莫非便只能袭人用了不成?俭四哥好生生写景儿的一阙词,却偏要让扯上袭人。”
紫鹃连忙道恼:“我不懂诗词,许是想差了。”
黛玉被那两阙词勾得心思重重,便道:“往后可不好乱说,让人听了去岂不闹了笑话?”
眼看便到了晚饭时,黛玉便不曾回返后楼,只在花厅了闲坐了半晌,待雪雁提了食盒回来,这才食不下咽地用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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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便是宝玉的生儿。
这一日阖府上下过节也似,尽皆喜气洋洋。
赶着一早儿,各处的贺礼便送了过来。张道士送了四样贺礼,换的寄名符儿。几处庙庵送了贡尖儿,寿星纸马疏头,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家中常走的女先儿也来上寿。
随即王家、薛姨妈、东府、邢夫人、李纨、凤姐儿,都各自送来了贺礼。
姐妹们送的都是应景儿之物,惜春送了一画,探春送了一幅字,迎春送了青云巾、宝钗送了鞋袜、黛玉送了一首诗、湘云送了一柄扇子。倒数李惟俭送的最为厚重,只是这会子宝玉正忙着应酬,尚且无暇观量。
宝玉至前厅设下天地香烛,炷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其后又去拜见各房长辈,四个奶嬷嬷。
待都拜过了一遭,宝玉便追着问贾母今儿到底如何安排。
贾母就道:“还能如何安排?早请了戏班子,下晌摆了酒宴,咱们便吃酒宴边看戏就是了。”
宝玉顿时失落道:“去岁便是如此,今年总要换个新鲜的。”
凤姐儿笑盈盈与贾母对视一眼,这才说道:“老太太知道宝兄弟一早儿就盼着了,自有妥当安排。昨儿与珍大嫂子、蓉哥儿媳妇说过了,今儿借了会芳园,这酒宴就摆在园子里,如此,宝兄弟可还满意?”
“好。”宝玉高兴起来,忽而想到此番又能瞧见秦可卿了,心下顿时心猿意马,连连赞道:“好好好,那多咱去会芳园?”
贾母笑着道:“乖乖,你急什么?总要过了辰时再说。”
宝玉高兴得抓耳挠腮,皮猴子也似,面上堆着期盼,说道:“我去与姐姐、妹妹们说一声儿去。”
说罢拔脚就要走。
贾母连忙叫住,说道:“顺道儿也去知会俭哥儿一声。”
“他?”宝玉面上一怔,道:“老祖宗打发鸳鸯姐姐知会就得了,为何要我去?”
“你的生儿,你不去谁去?”
宝玉闷头应下:“好,我待会子就去寻俭四哥。”
宝玉小跑着出了正房,软塌上的贾母便笑着摇摇头。她这心肝儿乖乖什么都好,偏生年岁还小,不知人情往来。
俭哥儿这般能为,将来一准儿直上青云。前两日大姑娘元春捎来信儿,还仔细打听了俭哥儿的事儿,话里话外的,俭哥儿时常便被圣人提起。
有圣人青睐,哪里还愁前程?因是贾母便盼着宝玉与俭哥儿多多往来,来日那俭哥儿也好多多照料宝玉一番。
黛玉、湘云刻下便在贾母房里,因是宝玉便先去寻了宝钗,继而又告知了三春,临到最后才到得东北上小院儿,告知了会芳园游园庆生事宜。
李惟俭当即应下,待到了时辰,这才领着红玉、莹两个丫鬟出得仪门,会同贾母、宝玉等人,朝着宁国府行去。
老太太出行自有章程,众人纷纷坐了马车。几个小的挤在一处,宝玉原本与李惟俭坐在一起,却坐立不安,转头偏生挤进了黛玉、宝钗所在的马车。
过得一会子,嘟着嘴的湘云气哼哼的上了李惟俭的马车,抱怨道:“爱哥哥挤过来,偏生是我没了座儿。”
瞥见李惟俭,她又高兴起来:“俭四哥,那会芳园里正值花期,不若回头儿咱们办个赏花会吧。”
李惟俭笑着道:“赏花会早过了啊,倒是能办个饯花会。”
宝玉生日搞错了,前文已修改。
第106章 游园
江南旧俗,二月赏花,四月饯花。
这京师中花期自是比江南稍晚,可这会子眼看入夏,却也到了百花凋零的时候了。
湘云撇嘴道:“饯花?不好不好,没赏花来的意头好。”
“好,那就赏花。”
好似没了丫鬟翠缕在一旁规劝,湘云虽端坐了,一双脚却不安分地来回踢腾着。掀开窗帘,瞥了眼宁荣街上景物,湘云忽而就道:“俭四哥,江南是什么模样?”
“江南啊,这一时间叫我如何说?我是住惯了的,许是那些习以为常在湘云妹妹眼中都是新奇吧。”
“也是,”小姑娘畅想道:“真想去江南走一走,看看江南风物。”
李惟俭心下一动,说道:“那等有机会我带妹妹去好了。”
“好啊。”湘云高兴应下,却不曾多想。
转眼进得宁国府,尤氏、秦可卿都在仪门处迎候着。李惟俭与宁国府隔着远,是以便远远的站定了,瞧着夫人、姑娘们彼此热络。他偷眼打量秦可卿,见其面色虽只寻常,却比照上回瞧病时强了许多,想来这病症是好了?
内宅妇人们相会,自要到内宅里言语一番。贾母知李惟俭不便入内,便打发姑娘们先行去那会芳园中耍顽。
因着有了男客,宁国府本是要派子弟陪同的,奈何贾蓉胳膊断了,贾蔷断了腿,因是便只能命老成的婆子看顾着。
尤氏打发了婆子引路、丫鬟伺候,一行莺莺燕燕与李惟俭便绕过宗祠,经过从绿堂,进得会芳园里。
三春、宝钗、黛玉、湘云,算上带着的丫鬟,入得会芳园里的女眷竟二十几口子,一时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李惟俭缀行其后,这会子自然不好上前。姑娘们难得耍顽一遭,还是莫搅扰了其兴致才好。
身边儿的莹四下张望,满眼都是好奇;红玉面上也带了喜色。
她们这般丫鬟,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逛园子的机会。荣国府东大院旁倒是有个小花园,奈何实在逼仄,比照这会芳园小了许多。
李惟俭见此,便笑着说道:“你们也别跟着我了,四下耍顽去吧。”
莹兴高采烈应了一声,拔脚就追上了一群莺莺燕燕。那红玉略略犹疑,李惟俭就道:“我要什么招呼你就是了,且去吧。”
“哎。”红玉这才应了,身形不急不缓,步子里却透着一股子雀跃。
姑娘们进得园子里耍顽,李惟俭干脆绕右而行,一旁便是依山之榭,他徜徉而行,转眼绕过登仙阁、逗蜂轩,便到了天香楼前。
天香楼啊……
他瞧着那天香楼若有所思,转头瞥见跟着的婆子,他便招手将其召唤过来,笑着问道:“蓉哥儿媳妇可大好了?”
那婆子道:“劳俭四爷关心,蓉大奶奶这几日的确见好。”
“那便好,我就当我那药有些用处。”
婆子笑着道:“这话儿说的,俭四爷的药定然是有用的。”
有用吗?不见得。
李惟俭依稀记得电视剧里秦可卿好似是病死的,可瞧如今这光景,既然这病痊愈了,莫非秦可卿不是病死的?
只是秦可卿是死是活与他全无干系,李惟俭可没曹公之好,喜捡旧鞋。更何况那鞋子不止是旧,还有些破。
驻足略略观量,正要起行,便听得后头传来说话声。转头便见宝玉领着两个丫鬟追了过来。
瞥见李惟俭,宝玉招手招呼一声,到得近前才问道:“俭四哥,姐姐妹妹们呢?”
“哦,她们自左边厢进得园子,宝兄弟却是走反了。”
宝玉略略懊恼,捶了下脑袋笑道:“无妨,我兜转过去也能碰上。”
李惟俭笑着问:“宝兄弟怎么不在宅子里与人多说会子话儿?”
宝玉就道:“本想多说些的,又想着姐姐妹妹们耍顽,我心痒难耐就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