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快去吧。”
宝玉拱拱手,兴冲冲行过天香楼,转眼身形遮掩林木之中。
李惟俭笑着摇摇头,宝玉这会子才十一,这般性子只是寻常。可过再过几年还是这般性子,那问题可就大了。
男子骨子里可以天真烂漫,却不能从里到外都是天真。
他负手而行,不片刻转过林木,前方便是临水之轩,遥遥便见宝玉正与姐妹们说笑。今儿是宝玉生儿,李惟俭自然不好枉做小人去抢了其风头,于是便选了个亭子小坐。
眼看会芳园如此精致,李惟俭刻下心中却想着回头须得将奉恩将军府的侧花园推平了,盖上一处工棚,余下的都盖上玻璃大棚……想看景致去那香山看就是了,再说景致哪儿有冬日里的果蔬来得惬意?
他这边惬意畅想,那边厢临水之轩,宝玉正与姐妹们说着顽笑话儿。二姑娘迎春笑盈盈不吭声,司棋身量高,搭眼便瞥见李惟俭独亭中。她悄然凑近,在迎春耳边说道:“姑娘,俭四爷在那边儿呢。”
迎春慌忙看过去,嗫嚅着应了一声。
司棋暗暗咬牙,又说道:“姑娘,俭四爷自己一个人怪孤单的,姑娘不过去说说话儿?”
“这……”迎春心中犹豫,忽而想起昨日房中的旖旎,便缓缓挪动脚步,朝着那亭子行了两步。
便在此时,忽而那湘云道:“诶?俭四哥在那边亭子里呢。俭四哥!”小姑娘跳着脚招手,隔着老远李惟俭笑着摆手回了。
迎春还在缓行,湘云就笑着道:“我瞧着俭四哥怪孤单的,我去寻他说会子话儿。爱哥哥,过会子咱们再聊!”
“快去快去,免得你又打趣我。”
湘云轻哼一声,瘪着嘴扭头朝着那亭子蹦蹦行去。
迎春见此顿时顿足,轻咬下唇暗暗发愁。心中想着,湘云既去了,她总不好再过去。这般情形直把司棋急得连连跺脚,偏生拿迎春没法子。
轩堂里欢声笑语不休,却好似与迎春无干一般,她只陪着笑,时不时偷眼去瞥远处的亭子。便见亭子里李惟俭与一袭红衣的湘云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这会子湘云年岁还小,她倒是没想过旁的,只是一个劲儿的暗恨自己不争气。心中下了决断,待过会子湘云回来,她总要过去一遭的。
过得半晌,宝玉张罗着去那天香楼上俯瞰园中景致,众姐妹纷纷叫好,于是一行人便朝着那天香楼行去。
缀在后头的探春却瞥见迎春不曾挪动脚步,因是纳罕道:“二姐姐不去吗?”
迎春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若去了天香楼,过会儿还怎么去亭子里与李惟俭一会?
司棋见状连忙抢白道:“三姑娘不知,我们姑娘走了一会子脚有些酸,想着先歇歇呢。”
“哦,那我先去了,二姐姐过会儿记得来。”
迎春应下,目送探春远去,这才感激的看了司棋一眼。
司棋叹了口气,凑过来道:“姑娘啊,有些事儿总要主动一些的。”
“嗯,我知道了。”
迎春落座,瞧着宝玉等经过那亭子,与李惟俭说了几句,随即一袭红衣的湘云跑了出来,随着宝玉去往天香楼。
迎春心下一动,机会这不就来了?只待宝玉等转过林木,她便能去到亭子里。
思忖间落在最后的探春、惜春身形被林木遮掩,迎春深吸一口气起了身,也没说旁的,朝着那亭子行去。
她心中忐忑,生怕李惟俭又要作怪,又怕待会子自己不知说些什么。忐忑中,忽而便见一素净身形转过林木,径直进了亭子里是宝钗!
迎春顿足,扭身又往回走。
司棋这会子也恼了,道:“宝姑娘怎地又来烦俭四爷?亏着俭四爷脾气好,换了我早不理宝姑娘了。”
迎春心中郁郁,回得轩内落座,面上少了笑模样,只时不时的瞥向那亭子。
却说亭子里,宝钗招呼一声,面带笑意落座了,说道:“我瞧俭四哥孤零零的,便寻过来陪着俭四哥说会子话儿。”
李惟俭笑道:“倒是劳烦薛妹妹挂念了。”
宝钗说道:“总是劳烦俭四哥,可惜我一个姑娘家的也不知能为俭四哥做些什么。是了,那雨前龙井俭四哥可用了?这是下头铺子自茶园子里新收来的,可不好久存了。”
“喝了两回,多谢薛妹妹了。”
李惟俭瞥见宝钗抬手揉捏着脖颈,因是问道:“薛妹妹是落枕了?”
宝钗嗔道:“若是落枕倒好了,妈妈寻了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每日家教养不休,坐卧立行都有规矩,错上一点儿便要重新来回,可是辛苦了。亏得今儿宝兄弟过生儿,我算是松快了一日。”
李惟俭意味深长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宝钗瞥了其一眼,说道:“不过是小选,若选了宫女那就退了,若选作赞善,倒是能陪着公主、郡主的耍顽两年,为的不过是来日抬个身价。俭四哥也知,我家如今没了皇商底子,如今不过是平头百姓,哥哥又是那般不成器的,可不就要想这没法子的法子吗?”
宝钗主动提及,李惟俭偏不入瓮,转而蹙眉道:“今上的公主,最大的不过七岁。这赞善可是要陪上好些年,到时岂不耽搁了薛妹妹婚事?”
宝钗俏脸一红,说道:“总还要几年的,如今说来却是早了。”
当下二人转而说起了旁的,一个问李惟俭功课,一个问宝钗自教养嬷嬷处学来的规矩。
言谈半晌,李惟俭忽而说道:“前些时日那股子忽高忽低的,薛妹妹没趁机买卖一通?”
宝钗娴静道:“我家买那股子奔着的是出息,那股子虽忽涨忽落,却不耽误出息分红。妈妈倒是动了心思,被我劝着又熄了心思。”
李惟俭不由得赞道:“薛妹妹果然是个妥帖的,看得长远。”
“俭四哥谬赞了。”顿了顿,宝钗道:“方才听湘云讲,俭四哥送了宝兄弟好些个册子?”
湘云瞧见了?李惟俭心中暗乐,面上却肃容道:“薛妹妹也知,宝玉素日里吃的、用的便是寻常勋贵之家也比不上,送些玩意只怕宝兄弟也不在意。因是我苦思冥想,又求告了好一通,这才自巡城御史詹崇处得了一套时文集。
詹崇可是二甲头名,想来他的时文集对宝兄弟还算有些用处。”
宝钗眼睛一亮,赞道:“俭四哥有心了。宝兄弟年岁渐大,也该钻研些仕途经济,不好再在内宅里与姐妹们厮混。送些时文,闲暇时略略翻看,待过上几年想来宝兄弟也能下场一试了。”
“嗯,宝兄弟瞧着就聪慧,但凡花了心思,下场一试定有所得。”
当下二人相视一笑,心思各不相同,却心有戚戚焉。就差一齐嚷出来了:宝玉,你得上进啊!
略略闲坐须臾,有丫鬟行来,说戏班子已进了院子,尤大奶奶招呼众人去瞧戏。宝钗便起身先行而去,直到此时,那二姑娘迎春才姗姗来迟。
“俭兄弟。”她弱声弱气招呼了,又扯着衣角不知如何开口了。
司棋就道:“姑娘与俭四爷说话儿,我去前头走着。”
司棋经过李惟俭身旁,深深瞥了一眼,随即脚步加紧,转眼就行出去二十几步。
“戏班子来了,二姐姐,咱们一道儿去瞧瞧吧。”
“嗯。”
二人并肩而行,李惟俭身量略略高了一些,起初二人步子并不协调,待须臾,迎春便随在李惟俭身旁亦步亦趋,步调一致。
“二姐姐方才怎地不过来?”
“要来的,被湘云抢了先。”迎春略略恼道:“后来宝钗又来了。”
李惟俭被二姑娘的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逗笑,说道:“二姐姐这般样子真好看,可惜没笔墨,不然画下来定然是好的。”
“俭兄弟还会作画?”
“略懂些铅笔素描。”
本道他还要解释一番什么是铅笔素描,不想,迎春竟颔首道:“这西夷的画法儿只以为寻求写实,倒是少了些意境。”
李惟俭略略诧异,转而想起太宗李过招募了不少西夷,料想那铅笔素描便是那会子传进来的吧?
他便说道:“二姐姐这会子就是意境,只勾勒下来便是了,哪里还用得着旁的衬托?”
迎春顿时羞喜得垂下了螓首,嗫嚅道:“俭兄弟,你,你又取笑我。”
找不到合适的迎春,87版的看着糟心,就先用这个吧。
第107章 和事佬
登仙阁前地方广阔,那戏台子便搭在此处。
戏台下方早早摆放了桌椅,李惟俭听得人声,便让二姑娘迎春先行,他自己等了好一会子这才施施然转将出来。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尤氏、王熙凤聚在一处,黛玉、宝钗、三春又是一处,宝玉便好似猴儿般在两处乱窜;另有一处,却只坐了二人,一个拄着拐,一个吊着膀子,却是许久不见的贾蔷与贾蓉。
有婆子过来指引道:“俭四爷先与蓉大爷、蔷二爷一道儿坐了吧,这戏折子眼看就要开场啦。”
“好啊。”
李惟俭行将过去,红玉与莹瞥见了,便要上前随着伺候,却被李惟俭摆摆手止住。他径直行过去,笑吟吟道:“蓉哥儿、蔷哥儿的伤可大好了?”
贾蔷面色不自在,那贾蓉反倒若无其事拱手道:“劳俭四叔挂念,侄儿这胳膊只怕还得将养一些时日。”
李惟俭心中纳罕,面上颔首道:“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好乱动。若再伤了,须得防着连日坐下病来。”
“俭四叔说的是,快坐快坐。”
李惟俭撩开衣袍落座,一声铜锣,跟着梆子一阵,这戏码便开场了。他无心看戏,只偷眼打量身旁二人。那贾蔷好歹要些脸面,这会子浑身都透着不自在;贾蓉却不知为何,好似全然不在意了?
那一顿好打,全无来由,事后这小兄弟二人仔细议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薛家丢了皇商底子,二人这才思忖过来,敢情得罪了李惟俭的全都没落下好儿?那岂不是说,那顿打就是李惟俭幕后指使的?
这般忖度没凭没据的,二人却是心思各异。贾蔷分出去自己过,本就没什么权势,他便是想报复也不敢;那贾蓉起先还恨得牙痒痒,可待李惟俭趁势而起,先是那水务公司赚了几百万两银钱,跟着又与忠勇王相交甚好,乃至于拜师严希尧。
尤其是拜师严希尧之后,贾蓉心中那点儿小心思顿时散了个干净。他情知这般人物已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了,莫说是他,便是他老子贾珍都要掂量掂量。
这贾蓉自幼被贾珍打到大,又被老子夺走了媳妇儿,心中早已扭曲,其性子一则恣意顽乐,尤喜辈分高的女子;二则媚上凌下。
如今李惟俭起了势,这贾蓉顿时就转了脸。倘若来日李惟俭有个马高镫短的,只怕这厮又会跳出来落井下石,来个新仇旧恨一起算。
李惟俭不知贾蓉心思,见其面上讨好,心中厌恶至极,只觉这王八脸怎么看怎么厌烦。
因是他便没了说话儿的心思,只虚看着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折子,心思却早已魂游天外,不知跑去哪儿了。
过得须臾,台上还在唱着,身旁香风袭来。十来个小丫鬟端着瓜果流水般送将上来,随即一道倩影款款到得贾母那桌儿。
秦可卿噙着笑说道:“方才忙着张罗,这会子才得了空儿,老太太瞧瞧可还合心意?若有旁的想的,跟我说了,我再去张罗。”
贾母就笑道:“蓉哥儿媳妇快别忙了,都是自家亲戚,哪儿用得着这般外道?来,你也坐,咱们一块儿看戏。”
秦可卿应了,挪动莲步,挨着尤氏落座,转头便于一旁的王熙凤低声言语起来。
李惟俭扫量几眼,扭头又去看贾蓉,便见这厮没了踪影。低头一瞧,却见这厮俯身捉了丫鬟的脚儿,正肆无忌惮的把玩着。
那丫鬟不敢放声,憋得面红耳赤,又不敢动弹。
再看贾蔷,面上全无异色,想来是习以为常了。贾蔷咳嗽一声,举起茶盏,说道:“俭四叔,侄儿以茶代酒,敬四叔一杯。”
“好。”
那贾蓉听得此言,这才连连不舍从桌下钻了出来,面上全无愧疚,笑嘻嘻道:“也算侄儿一个,前番都是侄儿们的错儿,四叔大人大量,就莫要与我们计较了。”
“呵,好说好说。”
李惟俭嘴上说着,心中却暗忖,这贾蓉瞧着与秦可卿是全无情谊了。也是,秦可卿可是大老爷贾珍的禁脔,只怕贾蓉观量一眼都是错儿。
这宁国府如何乱与他无干,李惟俭不过是抱着八卦的心思略略探究罢了。
其后这戏折子一出接一出,自午时一直唱到了申时,而后酒宴上来。大老爷贾赦方才中风,这会子正在修养,那邢夫人在一旁照料着,自然也不好过来。余下的贾政、贾珍,掐着时辰赶了过来。
贾琏却不知何故今儿没来。
贾珍瞥见李惟俭,便招呼其一起吃酒。李惟俭推拒不过,只得起身一道与贾政、贾珍坐了。
臭味相投的贾赦没来,一旁还坐着个古板的贾政,贾珍想恣意都恣意不起来,于是这一桌便有些沉闷。反倒是妇人、姑娘们,隔着屏风闹腾得好一阵欢声笑语。
不知怎么,忽而提起了贺礼来,众姐妹一个个说过了,湘云忽而想起李惟俭此前卖了关子,因是纳罕道:“是了,俭四哥到底送了什么贺礼?爱哥哥可曾瞧见了?”
宝玉就道:“瞧着厚厚一摞册子,倒是不曾翻过。妹妹想知道,过会子去翻了就知。”
宝钗瞥了眼邻桌,见王夫人正好看将过来,便笑着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