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留下戴宗同路,命令卢俊义、吴用、花荣三人,领着众兄弟回营等消息。
一行人,从西华门出宫,分道扬镳。
宿元景坐轿前行,宋、戴两人骑马跟随,走在烈日下汗流浃背。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轿、马停在太尉府前止步。
宿元景将二人热情迎入,同时吩咐管事设家宴待客,随后齐至书房谈事。
待仆人奉茶关门,宋江正准备起身揖问,却为宿元景先声夺人。
“今日之封赏,并非天子本意,乃童国公与王太傅所定,本官知道后虽然极力争取,然而势单力孤也”
“童贯、王黼何以针对我们?”
“两个原因,其一,时机不好,童国公收复燕京在先,淮西的胜利被衬托不耀眼,你们立功迟了些,甚至比杨长还迟;
其二,北伐军虽然也有封赏,大部分也都是简单提升,而你们梁山头领过多,给你们拔得太高会惹非议.”
“不对。”戴宗突然出言打断,义正言辞辩解:“杨长凭擒获反贼方绅,就能升任沁州观察使,我家哥哥平河北田虎、定淮西王庆,居然只给个从七品虚职,怎么论也不合理.”
“放肆!怎么和恩相说话?”
“小弟没忍住”
“下不为例!”
宋江明面上斥责戴宗,暗地里却赞同他的质问,否则不会等到戴宗说完,才开口当真宿元景责骂。
但是这种小小伎俩,看在老江湖宿元景眼里,就如讲台下偷看漫画的学生,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老师眼睛。
人艰不拆。
宿元景心有愧意,并没表现出不悦。
他摆手示意戴宗坐下,语重心长解释:“人与人是不能比的,杨观察的实际情况,宋先锋心里最清楚,陛下对他非常器重,童国公、王太傅也拦不住,再者他的机遇和运道太好,之前出任沁州兵马副总管,也遭到不少人的反对,最后是蔡太师出面说和,此番又因沁州群龙无首,才巧合获得升迁。”
“那我们呢?那怕论功行赏也行,这样做让人心寒.”
“恩相休怪,戴院长所以出言无状,实在是将士们浴血奋战,如今就落个这样的结果,小可确实没法安稳人心,刚才您在殿外也看见了,兄弟们脸上多有愠色”
宋江见戴宗没说道点子上,立刻接过话腔进行补充,听得宿元景虚着眼频频点头。
“你们说的情况,本官岂能不知?然朝廷不比战场轻松,童国公与王太傅两人,代表了枢密院和三省,陛下也得权衡利弊。”
“那您刚才说有回旋余地.”
“杨长仕途亨通,除了运道不错以外,还与他急流勇退有关,若你们都肯入职地方,使梁山众人分散各地安置,我可以再入宫去求陛下,可在现有基础上略作提升,但你们若是不想分离,则此法就行不通。”
“略有提升会如何?会有杨长观察使位高么?”
戴宗又抢话帮宋江提问,却看到宿元景抿嘴对他摆手。
“正五品正任官?请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如果拼尽全力,或可谋个刺史.”
“刺史?”
戴宗听后连忙看向宋江,好像在说刺史也是着绯袍,虽然比杨长的观察使要差些,但相比翊麾校尉也有大提升。(州刺史,从五品,属于无实权寄禄官)
宋江心中短暂一热,想杨长又冷了下去。
他若接受宿元景提议,就代表自己仕途终点即为刺史,除了那身衣服好看点、俸禄多点,实权可能还不如县令。
“哥哥,您看”
“非是宋江挑肥拣瘦,实则兄弟们同甘共苦,恩相若拼尽全力为我一人,我对其余兄弟没法交代,还是愿意一起报效国家。”
“既如此,只能从童国公下手.”
宿元景听了宋江回答,知道他对刺史安排还不满意,便跟着抛出另一个对策。
“恩相什么意思?”
“方绅造反案事涉蔡京,杨长最终在博弈中受益,可以说蔡京是他的贵人,而你们的贵人就是童国公。”
“这”
宋江与戴宗听得面面相觑,心说就是因为童贯刻意打压,我们才落得现在这个局面,他能是我们的贵人?
等等,杨长拉蔡京下马而升,恩相要我拉童贯下马?
想到这里,宋江似乎领悟其意,一脸严肃地抱拳回问:“请恩相明示。”
“们升迁的阻力,主要是来自枢密院,准确说来自童国公,他虽在燕京立下大功,却也让国家付出巨大代价,眼下金国没完成交割,陛下对他已颇有微词,你们可以耐心等一等,说不定枢密院会易主.”
“恩相有无机会?我等愿意全力相助。”
宋江闻言大喜,心说若真把童贯拉下来,自己在朝中就没了阻力,也就不会再这么憋屈,当即表示要助一臂之力。
“不用。”
宿元景安抚说过头,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此时已然懊恼不已,怎么可能接宋江的话?
“你对我最大相助,就是把梁山众将安抚好,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建功立业的机会很多,别只盯着眼前富贵,要往长久些去看.”
“那小可”
“你们耐心等几天,我明天会入宫奏事,先探探陛下心意,之后再带你单独面君,拳拳忠心可对陛下诉说。”
“多谢恩相。”
宋江见宿元景没放弃自己,便留在城中等消息明朗再回营。
他下午让戴宗回去打探情况,要是发现吴用等人镇不住下面人,自己就会临时赶回去应对危机。
宿元景司职殿前太尉,虽然是皇帝的近臣幕僚,却不如枢密院的实权官,与枢密院长官更是天上地下。
自己慧眼识珠招安梁山,用宋江先平河北再定淮西,现在有机会拉童贯下马,宿元景也对枢密院有想法,但这种想法不能说出来。
官场之中,一个萝卜一个坑,要先占坑,得先拔掉原有萝卜。
而童贯谏言封赏梁山不公,引发有功人员心中怨怼、将士愤然,就是拉人下马的好抓手。
当晚宿元景诚恳挽留,宋江留在府上过夜。
次日一早,宿元景让宋江家中等候,自己先行入宫探探情况,结果不到辰时就去而复返。
原来大内今日侍卫调整,要对宫内所有防务进行交接,便命所有非皇城当值的官员,未得皇帝召见不被允许入宫。
七月初三这天,宿元景因为不能入宫,便与宋江在府上饮酒消暑。
他们不知宫内今日有大事,赵福金昨夜留书消失在住处,凌晨右掖门又发现刺客未找到,大内总管李彦被赵佶狠狠训斥。
七月初四,宫内防务调整完毕,宿元景终于被获准入宫。
他排在王黼等多位重臣后,于中午前在睿思殿见到赵佶。
轻轻抬起头,看见天子盯着案上纸一直端详,直到小黄门出言提醒,他才抬头看向阶下宿元景。
“哦,宿卿来了,有事吗?”
“启奏陛下,前日御宴离朝之后,臣观梁山众将皆难掩失望,回想这群人在淮西浴血奋战,结果只有宋江、卢俊义授以官职,而朝廷对北伐功臣、杨长等皆有重赏,两相对比,难免引起胡思乱想.”
“嗯?”
赵佶听后猛然直起腰,望着躬身的宿元景追问:“什么意思?他们嫌朕赏罚不明?”
“宋江等颇为忠义,岂敢埋怨陛下赏罚不明?但前日所封官职难以服众,请陛下念在他们为国拼死,再斟酌思量加以厚恩安抚,眼下数万大军屯驻城外,若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其后果不堪设想”
“有这么严重?王黼、童贯可不是这么说的,枢密院和三省各有理由,说厚赐梁山众人会北伐军起到不好引导,以后将士都不愿对外作战,只愿在内部剿匪平叛.”
宿元景回答得恭敬,却绵里藏针极有说服力,听得赵佶立刻蹙起了眉毛。
“他们出身江湖草莽,哪懂朝中选官的规矩?更不懂王太傅与童国公的担忧,都以为是陛下意志所决定”
“那朕岂不.”
赵佶话到一半突然停住,暗忖王黼、童贯反对厚赐,却让朕来承受将士怨怼?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不过宿元景的担忧也有必要,近十万大军屯驻京城外是个隐患,昨晚右掖门刺客莫非与梁山有关?
想到这里,赵佶转移话题追问:“前天夜里右掖门惊现刺客,侍卫统领王伏龙左脸被飞石打伤,昨天闭宫换防搜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半点刺客踪迹,此事会不会与梁山有关?他们本领高强头领不少,因为埋怨朕封赏不公,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
“原来.”
宿元景恍然大悟,听完急忙摆手否认,“这绝对不可能,宋江等人紧守规矩,就是入城也会提前请示,怎么可能跑到大内伤人?更不可能轻松逃脱,除非那人能飞天遁地,公孙法师也没这本领”
“飞天遁地?”
赵佶看了桌上留字自言自语,思忖再三才对宿元景说道:“发现刺客同天夜里,朕的茂德也消失了,写书留跟随其母飞升仙界,朕不知两者是否有关联”
“茂德帝姬,飞升仙界?”
宿元景猛咽口水,小心翼翼追问:“她会不会被人掳走?”
“房间内一切如常,门口侍卫没见人进出,院内婢女醒来就没见人,就如宿卿刚才所言,除非飞天遁地。”
“臣冒昧提一句,前几日杨观察也在东京,此人本领在梁山无出其右,帝姬又对他青眼有加”
“应该不可能,他已经同意休妻娶茂德,不会暗地里偷偷摸摸,更何况.”
赵佶话到最后戛然而止,他想说女儿、外孙两个大活人,杨长有本事混进宫也带不出去,自己那外孙可不省心。
宿元景还在等待下文,赵佶顿了顿直接对他下达命令,“虽然可能性不大,朕也会派人去追查杨长,而宣德门飞石刺客一事,着卿到宋江大营暗中查证,至于梁山将士对封赏有意见,朕很快会给出一个交代。”
“臣遵旨。”
宿元景应声行礼时,猛然想起宋江曾荐张清为驸马,那人好像就擅长打飞石。
莫非真是宋江睚眦必报?
宿元景离开睿思殿,赵佶便着李彦叫来王黼、童贯、蔡攸议事。
他对童贯收复燕云表现大失所望,偏偏最近耳边频频有人提及‘神宗遗训’,意思是按遗训该封童贯广阳郡王。
朕可以给,但你不能主动要,当封王儿戏?
索性就以梁山受封为借口,让朝臣知道大宋天下谁做主!
宿元景接了皇命,怀揣复杂心情回到府上,宋江还在等他的消息。
两人刚见面,宿元景就出言安慰:“你们诉求与疑问,我刚才已禀明陛下,陛下答应会有交待,再耐心多等几天。”
“多谢恩相。”
“先别着急谢,知道昨日为何封锁皇宫?那是因为初三早上四更,宣德门出现了神秘刺客,虽然搜查一天没找到,但那刺客暴露了飞石特长,他还打伤了统领王伏龙,你麾下不是有个张清.”
“绝不可能.”
“别把话说太死,陛下让本官暗中查证,我相信你的人品,自己先排查一遍。”
“是是.”
宋江这两日都住在城内,的确不敢保证张清没嫌疑,当即辞了宿元景往城外而去。
刚回到大营,他就召集全部头领到大帐,声情并茂发表演讲。
“我这两日在城内,一直为大家争取利益,现已得到陛下的承诺,他很快会给出一个交待,宋江为兄弟们劳心劳力,就是希望为大家谋个好出路,希望大家也都沉住气,千万不要做逾矩之事,好饭不怕晚啊。”
“哥哥放心,兄弟们没您命令,不会擅作主张。”
“嗯。”
宋江安抚好众人情绪,把吴用、张清同时留下,询问七月初三四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