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直言:“不要想当王府的家,谁作正妃也不要想。正妃尚且不想,何况别人?”
贾敏就说,这是当前世道。
“我们这个家所知道的所谓世道,也不过是宅子里面那一亩三分地上的。武烈以北伐东征而立王府,那是人家打出来的权势,不是百余年来流传至今的贵勋家庭。这样的家里,王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别人最好既不要碰王的权,也不要妄图作王的主!”元春告诫,“姑母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怎么和家里一些不读书不识字的一样?”
贾敏笑道:“道理我也懂,只怕到时候身不由己。”
“不要碰他的权,不要动他的人,便地位稳当无人可动摇。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权柄,凭后宫便想伸手攫取,那不是作死么。”元春责道。
贾敏深以为然,道:“不过也无妨,退一万步讲,便是这些人家里的天之骄女也能去,咱们也不怕。她们做他们家的好事,却不要想欺负我们,我看你姨妈家里也是有那个想法的,到时你姐妹两个,不怕他谁家女儿娇贵。”
元春蹙眉,半晌叹息道:“宝钗什么都好,只是为自家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她这样的性子,作女官会极有分寸,但若作后宫殿主,只怕要惹祸灾。她万事都想着薛家不容易,若见别人伸手,她岂能克制自己。这样的女孩子,他只怕是不会喜欢的。”
贾敏愕然,多看了元春两眼,这小丫头想的也不少啊。
眼光也很不差。
不错,贾敏也看出宝钗的软肋就是薛家。
说好听点,薛家想翻身,想从富商家庭晋升达官显贵世家,可薛家没有那足以遮天蔽日为薛府挣来阶层跃升之功的人,但他们怎么也不肯放弃不切实际无法走正常路子实现的目的。
说不好听点,这叫贪婪无度。
若实现了由富商转而达官显贵,他们只怕又想起商贾之厚利而不肯放弃原有的经商路子。
若如此,便只有继续往高处爬,追寻不必受限制的那条路。
这岂能不自寻死路?
可贾敏只是个亲戚,无法规劝。
元春也无法规劝,若说得多了反倒要被见怪。
姑侄说了一会,贾敏急忙去看着儿子吃药,元春送她出门,目视着这个什么都明白但未必能有取舍决断之心的姑母,她本想提到林妹妹。
林妹妹聪慧无比,又懂得舍得之间的关系。
而且她家世清白,便是世代侯府嫡孙女,那也是清白的门楣、书香门第的名门闺秀。
她人好,又家境优秀,又是李征少年极相得的玩伴。
是以林家若是有心,元春笃定,只怕没几个人能比这个林妹妹更有入主王府春阳宫的资格。
“唯一的缺憾,也只有林妹妹的身子不太好。”元春心里叹道。
林妹妹哪来心思想这个,贾敏回去的时候,小魔头一手捏着小老弟的鼻子,已见长度的长腿前后挟制着小老弟,将小老弟憋得面红耳赤只好张口。
然后她就一巴掌,将几粒药拍进小老弟口中,抄起水杯一掀,咕嘟一声,小老弟便吃了药。
贾敏气得怒笑道:“你敢不敢把他看作个人?”
林妹妹放下水杯放开小长腿,笑吟吟道:“多高看啊,哪里找我这样名门大小姐伺候着吃药喝水的公子哥儿?他该谢我!”
小老弟抹抹嘴撒腿就跑,才不在大魔头小魔头身边待着敢在她们身边待着,你瞧着,不出半盏茶功夫,她们必联手欺负人!
贾敏又好气又好笑,一把薅住儿子,威胁女儿:“你且等着,等他长大些,我定给他找一个泼辣些的媳妇。”
“无妨,”小毒舌笑道,“我自与之处成好朋友,到时看我们怎么教他。”
贾敏就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就知道小魔头越来越难说得过,你还跟她理论。
一时放开儿子叫他自去随便找谁玩,贾敏与小天才说起今日之事。
林妹妹纤细的眉头顿时皱巴起来,想了好一阵子才说道:“王府名为武烈,以大王战功,只怕这封号要是独一份。若如此,那王府是人家打出来的,谁家女儿能去做主?”
贾敏不说,只听她说。
林妹妹在手心里写了个字道:“譬如这个王字,嫁入王府的便是个正妃,那也是旁边诸枝丫,岂能作那一竖?以军功开府的王,王府只能有一个人是那一竖,旁人若想做主,怕是要出大事的。”
贾敏便赞许:“我女儿虽年幼,见识与元春也不差多少。”
“大姐姐也有这个看法?”林妹妹不错愕,只未免担忧道,“想得到,未必便能做得到。做得到,也未必能做得好。外祖母家朝夕不肯放弃‘祖宗荣耀’的追逐,又与六王六公等贵勋藕断丝连,欲做大事而惜身、瞻前顾后不敢与过往决裂,难免还是要依附于王府图谋壮大。”
她缓了一口气,仔细想了又想,与母亲道:“妈,我只怕到了那时,大姐姐纵然聪明坚韧,也难以熬得住外祖母家后人贪婪不知足,反倒连累了大姐姐连自己也做不好。”
第三百六十章 红楼梗王林妹妹,静静是谁初长成
贾敏喜极,拉过来女儿,抱在身边摩挲着鬓发,片刻轻笑道:“倒也不是无解,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我这样为娘家的,八成心思不也在咱们林家?你大姐姐是个有决断的人,她也会想好前前后后,倒也不用十分担忧。”
林妹妹想想,也颇为乐观道:“大王也并非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人家很会教导人。若以此来看,不定到时候这些小麻烦都不是麻烦,人家能处理的很好呢。”
贾敏赞同几句,便扯开话不再提这些。
我家千金宝贝还是个小孩子,想这些学这些干什么?
待她身体好转,年年月月茁壮长大,到她十七八时再学这些也不迟。
以小天才聪慧,这些事还不是一看就会、以学就通?
“拿别人的烦心,当自家的忧虑,那不是看三国流泪,替故人操心?”贾敏心下哂笑。
她从没想过要提早给女儿找好什么人家。
“我夫妇如今身体康健,还有七八十年好活,那么急推着女儿出门做什么!”贾敏心道,“我家女儿不必攀附权贵,但也不必一定要决意表什么文人风骨偏要看着什么清白穷酸的才子人家。只要是好人家,怎么着那都是好的。”
想到这里,贾敏笑容盈盈,暗暗又想道:“那么长的岁月呢,好人家岂能是被抢得完的?”
才岁月静好了半晌,她便与小天才又吵了起来。
原因是,她提议给儿子想一想将来找个什么媳妇,小天才便说:“我听外祖母家后院的嫂子们说,便是去市场买菜,见了好的也断然没有要人家‘你给我留着,改日我再来给钱拿走’之理,何况好人家的女儿,凭什么便从这时等着那个没出息的小子?”
贾敏大怒,扯着小毒舌质问:“凭什么这么瞧不上我儿子?”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长得就那样吧,还被父母当成了荣府宝二爷规训,岂能叫人家瞧得上?”小毒舌叹道,“这正是‘于国于家无望,宜室宜家不能’。”
贾敏气得不行,小毒舌还振振有词道:“妈,那既是个男子,就该天天打击着叫他成才。”
“你家的道理?”贾敏斜眼问。
小毒舌从床头翻出一本书:“瞧,两府御史林老爷亲批的书,岂不就是林府家学?”
贾敏抢过来一瞧,气得倒在床上就不想起身。
这是一本国朝初年由朝廷组织一批文人编纂的启蒙书《增广昔时贤文》。
小毒舌还贴心地凑过来,小手手伸出一指,在嘴唇上点了下仿佛沾了点口水,很细致地翻到一页,指着说:“妈你看,就是这个,林老爷亲笔勾画出来的。”
贾敏又斜着眼一瞧,拽过来小毒舌放在腿上就是两巴掌。
那书中正写着:“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旁边有批注,看笔迹,只能是小天才的好朋友写的,还是一首诗。
诗云:“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
这首四不像的诗下面有林如海上次回来看的时候写的批注:“此言是也。”
贾敏这一顿巴掌,林妹妹疼不疼不知道,反正小长腿扑腾得挺乐呵。
贾敏又怒之下便不管她,翻开这本书大略一瞧,只瞧得一个劲挠嘴角。
别的不说,批注骂的挺狠。
这不里面有一句“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么,武烈亲批“去他娘的”。
小毒舌的爹没好意思喝彩,可小毒舌在旁边用秀气的簪花小楷批批注:“中肯、明确、一针见血、直抒胸臆。”
这还不算,大概是觉着骂的不够痛快,页眉上李征还特意再批这句话:“编者之母何其无才,十月怀胎从肚子里组织出来这么一个东西。”
贾敏哈哈大笑,连忙合上书扔到枕头底下,掐着小毒舌小脸蛋警告道:“这些书看过便好,万不可拿出去见人。你要知道,穷酸文人是提笔杆子吃饭的,心眼也就笔杆子那么点点儿,叫他们知道这一番痛斥,非闹出些乱子来。”
“气得死么?”小毒舌忙问。
贾敏:“……”
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如今从哪里学来的满脸匪气?
小天才不服,叱道:“这话果然不对得很,何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无才,算盘珠子都打不出好听的节奏来。又何为‘男子有德便是才’?爹也常说,东林那帮子废物,空谈在行,治国全是废物。可他们自诩道德君子,若世人都照着他们划定的窠臼做人,天子没有有才能的臣子,万民没有可依赖的官员,岂非国将不国、改朝换代?”
如今的林妹妹胆子可大,说到这还觉着太客气,又问母亲:“莫非他们的目的便是天下大乱,人人学魏晋南北朝那帮子病人,将汉家儿女都养成牛羊猪狗,专让胡人来杀,好成全这些道德君子亡国之能盖世无双之威名?”
贾敏怅然半晌,跪坐在床头哀求道:“宝贝,小天才,小魔头,妈求你了,别再学了,人家学的是治国安邦,是道德清名,我看你要学出个反贼婆儿的头脑。”
林妹妹嗤之以鼻:“若几本书便能让人起了反心,编书的也该想想了。妈,咱们是好人,有脑子,别人教不坏。”
贾敏呆了半晌,指着门外道:“你出去,老娘想静静。”
林妹妹惊道:“妈,静静是谁?”
贾敏:“噗笑死老娘,对你有什么好不成?”
林妹妹便满脸呆萌,挠着嘴角赶紧要逃,只奇怪地道:“怪了还,家里哪来的一个静静?我怎么不知道?”
贾敏又恨又爱,只好跳下地走马生擒过来,咬着小毒舌嘴角恨道:“气死人的是你,笑死人的也是你,老天爷怎么给我送了一个这么个你。”
林妹妹笑吟吟道:“幸福嘛?”
贾敏脸一黑:“老娘姓贾!”
林妹妹一怔,乐得钻进母亲怀抱,笑的直不起腰来。
她明确了一个:“妈,我这点乐子,全是你给的,父亲没这个祖传的本领。”
贾敏笑得眼泪收不住,将林如海几房妻妾在隔壁房间听的面面相觑。
是小天才又说了什么乐子话,能把堂堂荣侯嫡女乐成这个样?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是来报仇的,你要我讲仁义?
李征可不知自己在南都成了一块香饽饽,连水圭那个作死的都看中了他武烈王府女主之位。
荡平抚顺、威宁(本溪)之后,李征以骑兵围困辽阳。
辽阳是努尔哈赤立后金的都城,又比沈阳更靠近辽西,故城池修的比较坚固,非小城可以比。
辽阳守将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此人也算颇有本事,因之年长,早在努尔哈赤时代便从军征战。
又其母只不过努尔哈赤庶妃,阿巴泰并没有争夺帝位的资格,但在黄台吉时代,阿巴泰年龄大辈分高,爵位权势却在诸弟与侄子之下,这难免让阿巴泰有怨言。
黄台吉曾召诸王公讨伐阿巴泰,并屡屡责备阿巴泰“目无尊上”,连阿巴泰的奴隶和马匹也剥夺了不少。
年前,黄台吉攻打锦州,特命阿巴泰镇守辽阳,转运南下的粮草并筑造火炮。
可没想到,大清二十多万大军,还有科尔沁等部数万援军,竟平山一战被李征打爆。
阿巴泰这时候便不敢再埋怨黄台吉,急忙收束人马加强辽阳防备,并从抚顺调来他的女婿、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人将领李永芳,以一万兵马与辽阳城内百姓三五万人日夜防备虞军来袭。
说起这个李永芳可不简单,他不但是两个时空都第一个投降努尔哈赤的汉人将领,还是一个谍报专家。
可以这么说,无论是崇祯皇帝那个废物,还是这时空不擅长对外战争的二圣,汉人皇朝在辽东地区的统治基础崩溃,这个李永芳起到了至少三分作用。
甚至在乾隆皇帝时期,李永芳的孙子被任命为镶蓝旗都统,当时朝廷内外都以为不可,乾隆皇帝与群臣说,李永芳的子孙担任这个职位,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由此也可见李永芳对大清功劳之大。
在此人的运作下,前后投降努尔哈赤父子的汉人将领多达数十,女真出身但在大虞皇朝做官的也有十好几个。
原广宁(辽宁北镇)守将、完颜氏之后王一屏便是其中一个。
如今,随着黄台吉平山之败,守卫广宁的王一屏也狼狈逃回辽阳,在李永芳手下做事。
再后来,从多铎攻打高丽,在武宁修养的阿巴泰长子尚建、次子博和托、三子博格也从武宁逃回辽阳。
沈阳之围之前,阿巴泰的福晋带着四子岳乐、幼子孔古力以及侍妾一行也从沈阳赶到辽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