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表哥有心了,刘义。”
“奴婢在。”刘义上前应道。
“收下承德表哥的礼物,放在督办处仓库里。”
“是。”
火铳,这玩意是绝对不能带进西苑和东宫的,朱翊钧再受宠也不能坏规矩。
甚至都不能在南校场演示。
这里挨着西苑,放上一铳,惊到了嘉靖帝,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只能放到督办处的仓库,有空时再拿出来把玩。
现在捐输赈济统筹局搬出西安门,在城北原后军都督府衙门一带,寻了处合适的大院子做了衙门。
赵贞吉在那里掌纛。
除了统筹局,督办处现在也成了朱翊钧的地盘。
总督京营戎政督办处的成国公朱希忠非常识趣,知道自己工具人的身份,需要他出面时才会出现在督办处,其余的时间一概不在。
司务厅都事萧大亨在那里掌纛,负责处置日常事务,上上下下全是朱翊钧的太孙党。
陈承宗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长盒子,献宝一样呈给朱翊钧。
“太孙殿下,这也是好宝贝。”
朱翊钧打开盒子盖,一看就知道了。
“千里镜?”
陈承宗连忙奉承道:“殿下真是天资聪慧,无所不知。这是臣按照太孙殿下所说之法,叫精工巧匠,精心打造。还叫他们拿了两支,去海上测试。据说在海上,这玩意可以看到千里之外。”
朱翊钧笑着摇了摇头,“看不了那么远。”
“啊,为什么?”
地球是圆的,站在二十米的桅杆上,撑死了也只能看到三四十里远的地方。
可看千里那是大明文人胡诌的,跟什么红夷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是一个调调。
陈承德在旁边推了推陈承宗,“太孙说了看不了,就是看不了,难道你比太孙还要聪明?”
陈承宗摸了摸后脑勺,“嘿嘿,我怎么敢跟太孙比。殿下,这一支是臣选出来最好的一支。”
朱翊钧取出单筒望远镜,握在手里。
不大,也就普通成年人前臂那么长,七八岁孩童手臂那么粗,通体黄铜打造,很有质感。
两头看了看,镜片是用上等水晶精心打磨过的。
全靠手工打磨,需要凹凸镜焦点对上,还要物镜和目镜焦距成合适的比例,全靠工匠用经验一点点地攒出来,确实耗费不小。
朱翊钧举起这支望远镜,放到右眼前,对准校场远处的箭靶,缓缓拉动镜筒,调整距离,很快就把三四百步远的箭靶看得清清楚楚。
草靶上面的红圈,还有箭矢钉在上面上的印记,都能看得清楚。
“好东西。承宗表哥,制作出的工匠重赏。
这个千里镜,不要这么叫,会让人误会,还真以为可以看到千里,会被人认为奸邪之物。只不过能看远数十里的东西而已。”
“是,殿下。”
“就叫单筒望远镜。”
“好啊。”陈承宗欣喜道,“名字越长,显得越珍贵。”
这东西是他爹,负责陈家和李家产业的陈名言名下的作坊打造出来的。
“是很珍贵。
出海的船长是非常喜欢的。还有,叫督办处军械厅也订一批,分发给新军营,再给胡部堂、谭督、戚将军,以及东南的刘侍郎、卢提督、俞提督他们都送上一支。”
“是。”
“承宗表哥,跟四舅说一声,这东西很宝贵,把作坊看紧些,不要让阿猫阿狗得了信去。”
“好的勒。”陈承宗高兴地说道。
“记得跟黄公说一声。”朱翊钧跟冯保说道。
“是。”冯保心领神会,知道太孙殿下暗示他,派几个可靠的东厂番子潜进去做暗桩,好生盯着。
琐事忙完,朱翊钧先去换了一身戎服。
赭黄色的丝织罩甲,扎带,挂弓袋、箭囊,配绣春刀,脚穿鹿皮马靴,头戴大帽,显得英武利落。
薛易牵来两匹马,朱翊钧拉住其中一匹三岁口的母马,翻身上了鞍,拉住缰绳,端坐在上面。
薛易翻身上了马,王赤和萧陵早就上了马,策动着坐骑缓缓走了过来。
教官王赤问道:“太孙殿下,今天我们跑两圈?”
“好,今天跑两圈,射上两轮。”朱翊钧欣然道。
萧陵策马在前面,朱翊钧也一松缰绳,轻踢马刺,策动坐骑。
薛易紧跟其后,王赤压阵。
四人相隔不到十余步,沿着校场马道,小跑起来。
朱翊钧取下软弓,控制好身姿,熟悉坐骑奔跑的节奏,上身前倾,舒臂张弓,对着越来越近的箭靶,嗖地就是一箭。
箭矢如星,砰地一声就钉在不到二十步远的箭靶上,箭杆嗡嗡作响。
站在远处的陈承德、陈承宗高声叫起好来。
“好!”
“太孙殿下百发百中!”
112.第112章 又侃晕一位新侍讲
112.
朱翊钧在薛易、王赤、萧陵三人的护卫下,在南校场跑了三圈,射了三箭,三射两中,马马虎虎。
下了马,把缰绳甩给侍卫,额头上满是汗珠的朱翊钧欣然道:“真是痛快啊!”
拥有一个好身体,是有为君王的基础。
这世上很多事情,是需要时间去熬的。
你熬过去,就大获胜利,名垂青史。熬不过去,功亏一篑,千古遗憾。
明朝皇帝,长寿的不多,但是藩王有不少长寿的,最长的活到九十二岁。
加上明太祖七十一岁而终,说明老朱家基因不像前宋老赵家,先天就有缺陷。皇帝不长寿,多半还是后天原因。
朱翊钧决心要打破大明皇帝长寿纪录。
有足够长的寿命,最起码一点,可以把顽固派骨干全部熬死,熬到自己培养的新一代人才完全成长。
晚上朱翊钧照例陪着嘉靖帝看奏章,批红,玄修敬天。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朱翊钧去西安门书堂读书。
走到门口,新侍讲陈以勤神情复杂地迎接他。
陈以勤是裕王的侍讲,自成裕王“飞升”为太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嘉靖帝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以太子成年,需通晓国事为上,传诏免除侍讲。
陈以勤也被调到西安门书堂。
这里缺人。
此前朱翊钧的老师,李春芳入阁,兼掌理藩院事;张居正开始在六部历练,为入阁做冲刺准备;潘季驯开始他的治河生涯,以工部侍郎常驻河南。
赵贞吉要打理越来越繁忙的统筹局事宜,徐渭忙着参事房的军机边务。
朱翊钧被彻底放了羊。
于是嘉靖帝把陈以勤调了过来。
教了几天,踌躇满志的陈以勤心里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火焰是朱翊钧天资极高,与他上一个学生朱载不可同日而语。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睿智通达,有成一代中兴明君之质。
但是朱翊钧过于聪明,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理解,往往与陈以勤的观点对立。一番争论,陈以勤发现自己虽然没有被太孙说服,但自己也根本说不服他。
腾起的希望火焰,被海水浇灭。
“陈先生早!”
朱翊钧恭敬作揖行礼。
“太孙早。”陈以勤拱手回礼。
陈以勤试过的,你要是敢学老学究、老酸儒给朱翊钧摆脸色,他二话不说,拂袖就走。
性子比你还要刚直。
要是客客气气,持之以礼,他比你还要客气,还要守学生之礼。
好吧,陈以勤就当天才都是这样桀骜不驯的性格。
在课堂上坐下,朱翊钧先开口:“先生,今天讲授什么功课?”
“今天继续讲《资治通鉴》,说唐史。天宝年间,安史之乱,前唐由盛转衰,然后藩镇林立,宦官专横,武夫弄权
今日,我们讲一讲安史之乱。太孙殿下,你说说安史之乱,起源何在?”
陈以勤知道,想要降服天才,必须拿出真材实料来。
于是他虚心向张居正、李春芳、赵贞吉等人请教,几经思考,决心从史书开始。
让陈以勤做出这项改变的,是他几天前与朱翊钧的一次对话。
当时陈以勤给朱翊钧讲朱子所著的《四书章句集注》的中庸章句。
朱翊钧学着学着开始打瞌睡,陈以勤勃然大怒,要朱翊钧默抄中庸章句一遍。
朱翊钧也不恼,只是淡淡地问,“先生,教我《四书章句集注》,是想让我学什么?”
陈以勤奋然道:“叫你知圣贤道理。”
朱翊钧不屑道:“圣贤道理?太祖下诏,定其为科试内容,它才被叫为圣贤道理。难道圣贤道理跟科试有关?”
陈以勤气急败坏地说道:“圣贤道理乃圣人所言,通彻天地,教化万物.”
朱翊钧淡笑问道:“圣人道理通彻天地,从他游学列国开始,教化万物,到现在都上千年了,教化出什么来?”
陈以勤气得直喘气,朱翊钧继续说道:“当然了,你们可以说,是世人没有遵循圣人教诲,做不到圣贤道理的标准,才有此伤风败俗、乱纪违律之事。
既然是做不到的道理,那这道理还有什么意义?”
陈以勤被这一句话震得有点愣住了。
做不到的道理,这道理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