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115节

  王阳明知道,这肯定是与近来天子下旨让御史桂萼利用这些进京灾民洒扫京师,还给他们钱粮补助有关。

  所以,王阳明就这么感叹了一句。

  张孚敬跟著道:“公说的没错!不过,这位桂御史明显也没有辜负圣意,在真的把皇恩普照到这些灾民身上,我倒是想认识认识他。”

  “那不妨一起进城,或许真能遇见此人。”

  王阳明笑著提议道。

  “正有此意!”

  张孚敬也笑著回了一句。

  两人便一起进了城。

  王阳明还抖了一下披风,瞅了紫禁城的方向一下。

  而两人一进城,就因为看见满城街道皆无积雪壅滞,通畅干净,而喜笑颜开起来,更因看见满城红灯笼,照亮的不再是黑黢黢的臭水沟,而是洒了白石灰的青砖墙和鳞次栉比的商铺,不由得驻足仰望起来。

  但没多久。

  两人就看见,这些商铺突然手忙脚乱地开始把超出门店外的货架往屋内搬。

  小贩也立即挑起货担,往规定的地方跑。

  使得安静的街道顿时嘈杂起来。

  “快!监城司的人来了!”

  有人好心地大声提醒到。

  咚!

  甚至还有和尚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从一暗娼的屋内出来,甩著鸟蛋,在雪地里咬牙狂奔。

  来来往往的人群,因而哈哈大笑,连一些商铺老板也没再那么紧张,跟著笑了起来。

  王阳明和张孚敬也再次忍俊不禁。

  直到一队打著“监城司”旗号的民壮出现后,街道才重新安静下来。

  而王阳明和张孚敬还看见在这队民壮中间,还有一骑著马的御史文官。

  于是。

  张孚敬先走了来,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桂御史?”

  桂萼立即下了马,回了一礼:“不知二公是?”

  “鄙人张孚敬。”

  “此公乃是阳明先生!”

第121章 国家发媳妇,天子发宏愿

  桂萼大为惊喜。

  这些日子。

  他因为不听百官暗中劝告,对整饬僧尼风纪的事,执法过严,让许多官员因而对他侧目而视。

  更有冷嘲热讽者。

  或者表面客气,不愿主动亲近,见到后能避就避。

  但现在。

  难得王阳明和张孚敬,这两最近官运亨通的高官,对他主动亲近。

  桂萼自然非常高兴。

  何况。

  他对王阳明和张孚敬做的一些事也非常欣赏。

  “鄙人景仰公等已久,没想到在这里相遇。”

  桂萼行了一礼。

  王阳明微微一笑:“我等观著京师风貌大变时,就已经有意认识阁下!”

  “想来,阁下能让京师有如此大变,是下了很大勇气的,令人敬佩。”

  “不敢当公如此欣赏。”

  “只望商民百姓们,骂鄙人不要太狠就行。”

  桂萼有些羞惭地笑著说道。

  “看得出来。”

  “商民百姓,还有和尚,都很怕你的。”

  张孚敬笑著说道。

  桂萼笑而不语。

  “天色越发的晚了,也越发的冷,找个地方,一起吃些热酒如何?”

  “反正大家都是外乡人,宦居于此,如今有缘相遇,不如聚聚。”

  王阳明这时提议道。

  张孚敬高兴地说:“正有此意!”

  桂萼笑著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

  三人便有说有笑地往一酒楼走去。

  这时。

  天已渐渐的下起雪来。

  戴著乌纱帽、穿著官服的三个人,渐渐地也隐在了漫天的银色大帘里。

  不一会儿。

  三人就到了一家酒楼的雅间里坐了下来。

  还都很默契的没叫什么娱乐项目。

  主要是三人都是心怀社稷苍生的官员,又都是改制派,而不是日子党,也有各自的政治革新主张想要分享交流,需要寻找各自的同道中人。

  所以,三人也就需要一个没有其他人参与的环境,来一边喝热酒暖身一边说话。

  王阳明坐了上位,背对著窗,而在坐下后,还不由得咳嗽了几下。

  张孚敬则直接一屁股坐了王阳明左边的位置,把手往桌上一搁,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

  桂萼倒是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拿出绢帕擦拭了一下椅子和桌面。

  张孚敬见此微微一笑:“桂御史倒是喜干净。”

  “家母之教,实在不能改,让公笑话了。”

  桂萼笑著说道。

  王阳明道:“说这些做什么,只说说眼下,陛下要重塑钱法的事,二位怎么看?”

  桂萼看向了张孚敬。

  张孚敬这里则已经给自己倒著酒,说:“自然是难得的善政!难得的地方在于这是要朝廷拿出金银之财做堆垛本钱,愿意放财于民,给民流通才行的。”

  “可见当今陛下是真爱民如子!”

  张孚敬说完后就起身双手捧酒杯说:“当先敬当今陛下一杯!”

  张孚敬随后就将手中热酒一饮而尽。

  王阳明和桂萼微微颔首,也起身往隔著重重雪幕的紫禁城方向一敬,随后也跟著一饮而尽。

  “自本朝宝钞大坏后,国朝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钱币。”

  “有的地方不得不私铸铜钱,但按禁用铜钱的祖制,这是在犯国法。”

  “但朝廷又不能真的去管。”

  “毕竟商民日常皆赖此交易,官府也赖此收税。”

  “而有的地方因为缺铜,又不信任宝钞,则干脆回到了以物易货之时,这让商路因此大衰,官府商税也越发不好征收。”

  “有的山区,也因为可以交换的物资匮乏,然后又没有可以流通的钱,而导致没有商人愿意运食盐进来贩卖,故当地百姓不得不因缺盐造反,为的只是抢掠食盐。”

  “这都是我在赣南任巡抚时亲眼所见。”

  王阳明在地方任官多年,的确也深知货币不通的坏处。

  在地方做过知县的桂萼听后也深有感触:

  “国朝已历百五十余年,生齿日繁,许多百姓已无地可耕,只能卖力气。”

  “可卖力气总要换成钱才好根据需要去买粮买盐买肉买药。”

  “但眼下四海之内皆缺钱,以至于商人也只能有什么货才能雇佣需要什么货的劳力。”

  张孚敬颔首:“所以,我才说陛下难得,乃真正锐意图强的圣天子!”

  “这话自然毋庸置疑。”

  “但其实先帝也未尝吝啬于民。”

  “只是,如之前的两淮赈灾款一样,即便陛下舍得把几百万两银子发给小民,但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多少,反而助长了地方豪强克削小民的能力。”

  “我在南赣巡抚任上,先帝也给了不少军饷。”

  “但说句实话,这些军饷,有一大半都漂没了。”

  “你们也可以说是我克扣军饷。”

  “但其实,给上官孝敬还在其次,毕竟上面也不全是贪官,其实大部分都拿来补各衙门的亏空了。”

  王阳明这时说了起来。

  没有地方官经验的张孚敬颇为好奇地看向了王阳明:

  “补亏空?”

  王阳明颔首:“不补不行啊!”

  “各衙门留存的税粮亏空的严重,导致很多宗室的俸禄都欠著。”

  “这也是宁王为什么造反后,他下面很多宗室子弟愿意跟随的原因。”

  “再有,很多胥吏衙役的俸禄也是欠著的,还有许多生员的食廪也是欠著的。”

  “你们想。”

  “朝廷平叛的军饷到了后,我要是不补足这些亏空,不给宗室发足禄米,不给胥吏发足好处,不给生员发足廪食,会是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一场普通的流贼叛乱就会变成有宗室、有生员、有胥吏参与的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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