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和张太后也相处了这么久,也看得出来,张太后对自己两弟弟的在乎程度,在嘴边念起两弟弟的频率,连孝宗和武宗都比不上。
而且……
基本上,朱厚说到关于外朝对孝宗和武宗的事,张太后都不怎么太在乎,似乎只要朱厚和外朝文官不要太过分,她都能接受。
比如朱厚不认孝宗为皇考这事,张太后对这事的抗拒程度,就要远远小于外朝护礼派们对这事的抗拒程度。
似乎文官们比她这个太后都更在乎对孝宗的感情。
对正德自不必说。
和张太后与文官们接触的越久,朱厚就越觉得正德可怜,也不得不承认难怪历史上正德只跟太监武官们亲。
话转回来。
张太后作为“弟奴”,对刘健这个弘治朝首辅一直印象也不怎么好,如今因为刘健要坏她两弟弟的好事,她自然是失望和恼怒的。
但张太后也同样忌惮刘健的声望,所以在朱厚离开时,对朱厚还说道:
“外戚们就算想为陛下你做些事素来就很难,所以陛下你因此太坚持,如果那刘健执意要阻止,就算了吧,银子得不到事小,坏了你的名声事大!”
“皇伯母放心,朕知道怎么做。”
朱厚则只回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就乘辇来了谨身殿。
在大臣们向朱厚见礼后,朱厚就看向了刘健,问道:“公如此高龄,难得还愿来参加朕的嘉礼,举国闻之,莫不欣悦!”
“老臣叨扰陛下了!”
“实在是有罪!”
“然老臣此次进京也不只为参加陛下大婚之礼,也有为南直谋逆士族说情之意。”
刘健说著就颤颤巍巍地由自己孙子刘成学搀著出席,而跪在了地毯上,叩首道:
“老臣乞求陛下看在保存国朝斯文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不抄其家,不株其族!”
刘健说后,阁臣九卿们就都看向了朱厚。
但朱厚没有表现出惊怒之色。
他就等著刘健说这句话呢。
赵璜等也在这时一脸肃然地看了来,他们也等著刘健说这句话来。
费宏更是紧张地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
但朱厚这时只淡然说道:“可他们是在谋逆。”
“陛下说的是!”
“欲求,纲纪公正,谋逆是在十恶不赦之内。”
“何况,陛下已开恩在先,只株连流放,非尽诛之!”
“可他们的子弟,多是能今年大比中,成为进士的俊才,如果他们全族被株连流放,则今年要取的进士,恐都凑不足数啊!”
“如此,此科选才,就断了人才之续。”
“陛下应该,也知道,素来南直,人文荟萃,如果少了许多南直举子,参加大比,影响的,就是朝廷抡才大典啊!”
刘健慢慢悠悠地回道。
朱厚道:“朕倒是对此有考虑在先!”
“素来会试取士,皆有所分配比例。”
“今科参考举子既然会少很多南直举子,那就分一半取士名额给其他省份就是!”
“因为……
“据朕所知,浙江、河南、江西、福建、山东诸地的俊才也不少!”
“比如公就是河南的,阁老毛卿是山东的,阁老费卿是江西的,还是状元!朕的本兵是浙江的,大司寇是福建的。”
“可见,文教发达之地,非只是南直!”
“故朕认为,既然这次南直能取的俊才会少,那就这次把原属于南直的名额,多分给些给其他省份,也不会影响抡才大典!”
朱厚说到这里,阁臣九卿皆两眼一亮。
“只是这样的话,南北分卷要改一下,得改成具体分省取士。”
“不过,改这个也容易,就让礼部赶紧议一下,每个省按照以往情况给多少固定取士额度为好。”
“对于出士艰难的省份,为鼓励其文教,同时也为取些知道当地风俗之士,可以适当照顾一下,给添加一二名额。”
“然后留出一部分公共名额,以避免人文荟萃之地,因为名额受限而导致很多优才不能被录取。”
“只是这次特殊,给南直的取士名额,可以暂分一半给其他省份。”
朱厚继续说了起来,且接著笑著对刘健说:
“公乃茂德耆老,两朝元辅,于国朝功劳甚大,朕不甚敬之,推恩于贵乡,故特旨,今科增给河南十个贡士名额!”
刘健还没反应过来,刘成学这里倒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忽又意识到这样做失礼,忙又把头低了下去,但嘴角上却难掩振奋之色。
“陛下圣明!”
“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良策了!”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直接闪电般出席,由衷地大拜在了地毯上说了起来。
费宏见此不禁吐出半截舌头,他记得赵璜是扬言要跟著死谏天子饶恕南直谋逆士族的。
但费宏认真一想,也觉得赵璜做得对,甚至对天子的对策也佩服至极的同时,也对赵璜的敏捷很佩服。
因为,这个时候,自己这些阁臣九卿不就应该为了自己乡党的利益,赶紧趁著刘健没阻止之前,附和陛下,给刘健制造压力嘛?
何必在乎南直士族的利益?
南直的士族得势的时候,也不会照顾自己乡人的,最终提拔照顾自己家族的还得是自己乡党!
于是。
费宏也立即跪了过来:“陛下此诚为善策,臣心悦诚服,心悦诚服至极!”
第185章 天子阳谋,只能背刺!
费宏跟著跪下后,首辅梁储和大学士毛纪也跟著跪了过来,高呼天子圣明。
紧接著。
户部尚书孙交、礼部尚书王瓒、兵部尚书王阳明等六部九卿皆跪了下来,都跟著高呼天子圣明。
大学士蒋冕更是在这时说:“陛下,臣近日夜观天象,就有文曲星近日多发于北方与西南之象,想来也正应于今日,而陛下之言,明显正合天意也!”
“次辅竟会观星?”
朱厚突然微笑著问道。
大明对民间禁止研究天文不严,甚至有过下诏寻觅民间擅天文之士的情况。
尤其是对士大夫研究天文不会严格管控。
不过,朱厚倒是没想到蒋冕会有这爱好。
这让他不由得有所好奇有所多想。
蒋冕这里回道:“回陛下,这不过是臣一时闲趣。”
朱厚颔首,没再多言。
而刘健这里不由得闭眼微叹。
阁臣九卿相继附和皇帝。
大学士蒋冕甚至还拿星象论证。
这让刘健自然也意识到,这些人是怕自己阻止皇帝这样做,在给自己施压,让自己知道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谏阻皇帝,还要为南直士族说话,就会得罪他们阁臣九卿所有人。
刘健也不由得瞥了他身后的孙子刘成学一眼。
刘成学正眼巴巴地看著他。
刘健微微一叹。
想到他孙子多次未中第,想到他刘家还需要自己孙子延续富贵,这次如果给河南增加十个名额,自己是不应该拒绝如此大恩的。
他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对准了他的命门给恩典啊。
他要是拒绝,只会招来家人家族乃至乡党的怨恨!
但他一想到自己要是就这么顺从了,就意味著要彻底支持天子对江南士族大肆株连,彻底支持天子将来可以掌控天下钱权,彻底想让他阻止这事的士大夫们失望。
这无疑将让他“刚正无私”的形象大损。
刘健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办,只得说道:“陛下,臣身体不适,请求提前离宴歇息!”
“公高龄之人,朕岂能不允。”
“依旧赐公乘辂出宫。”
朱厚说道。
“谢陛下!”
刘健便在自己孙子刘成学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刘成学面带失落之色。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安安静静地扶著自己祖父离开了大殿。
赵璜等也面带失落之色。
朱厚这里见此也道:“既然晦庵公身体不适,那就提前撤宴吧,诸卿也且先回!”
“是!”
“臣等告退!”
刘健没有答应此策,让赵璜等阁臣九卿都心里没底,生怕刘健还是选择坚决反对,就像当年要求正德必须杀了“八虎”一样坚决,甚至可能以死胁迫天子答应他的原有主张。
毕竟,刘健既然都来京了,那就意味著他有干涉朝政、干涉天子意志的可能。
赵璜等阁臣九卿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刘健会干涉朝政、干涉天子过。
所以。
刘健前脚刚回到自己在京师的宅邸。
赵璜等阁臣九卿后脚就来拜访。
刘健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哪个时候就没了,自己唯一的孙儿以后还得靠这些阁臣公卿帮衬,也就还是撑著见了这些人。
“晦庵公,您老到底是如何想的?”
“对于天子在宴上所言,是赞成,还是反对?”
赵璜还先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