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见是赵璜先问,倒是更加没好气,故而问道:“你不是最支持老夫劝阻天子大肆株连江南士族的吗?”
“我有吗?”
赵璜反问道。
“你!”
刘健激动地咳嗽了起来。
“晦庵公息怒!”
“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是这样说过的。”
“他还说要死谏呢!”
费宏赶紧安抚刘健,怕刘健真在天子大婚前夕被赵璜给气死。
赵璜也忙道歉:“晦庵公息怒!”
“我虽说辈分比你矮,但一向反不如您老强记,有些话说过也就忘了!”
“我当时是最支持您,但是,那不是没想到天子如此聪俊嘛!”
“可天子竟能想到如此万全之策,既保证了纲纪可以得到维护,也避免了抡才大典受影响,还施恩了于其他各省举子,而使仁心不因严法而损,可谓一举三得!”
“国有如此圣君,实为我等之幸!”
“只是惭愧,我等忝为九卿,但才智反不及陛下也!”
“而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三全之策,晚辈自然也没有再死谏的必要了,否则便成以博直名了!”
“您老说对不对,我们做大臣的不能欺君吧?”
赵璜说后就讪笑起来。
“你别说了!”
“再说,晦庵公真要断气了!”
“你这话是不是说晦庵公要是再谏阻陛下就是为博直名了?”
梁储忙说了赵璜一顿,指了一下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刘健。
赵璜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梁储这里则也过来朝刘健深深作揖:“公息怒,您老不为别的,也为令孙考虑考虑,您要是在这个陛下即将大婚的时候气坏了身子,陛下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刘氏一族?”
刘健这才忙道:“给我药!”
刘成学忙打开锦盒,取出用纸包著的药丸。
赵璜这里忙沏了一杯茶来。
刘健瞪了赵璜一眼:“老夫不要你的茶!”
赵璜不禁怔了一下。
“我来吧!”
费宏则接过了茶,递给了刘成学。
刘成学这里则服侍刘健服了药。
刘健服药后,大约闭眼养了半刻钟的神,然后才好了些。
但他见这些阁臣九卿都没走,不由得叹道:
“你们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不见您老脱离危险,我们哪敢放心啊!”
梁储笑著回道。
刘健呵呵一笑:“你们不是关心我,是关心我会不会阻止圣意吧?”
“瞧您老说的。”
“我们就是关心您老的身体才不肯走的!对于圣意,您老阻止不阻止是您老的事。”
梁储笑著回道。
刘健抬手指了一下梁储,笑道:“你梁顺德还是那么会哄人啊!”
说著。
刘健就淡淡一笑:“你们真的要我支持陛下牺牲南直,以成圣心吗?”
“这不是牺牲,是南直犯事士族自己先坏了规矩。”
“再说,如今的局势,您也看见了,我们士大夫真有约束圣心的能力吗?”
“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圣心真要一意孤行,你我都挡不住啊!”
“当今天子算是仁善睿智的,所以给我们都留了体面,真要硬来,君臣失和,才是天下大乱之端啊!”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选择以牺牲天子而利天下是不可能的,天子始终不是一个人,他要做圣君,也得所有人愿意他做圣君才行。”
梁储言道。
“元辅这话说的没错。”
“灭人欲、存天理,并不是真正的道学至论,因为此论总会让人只灭他人之小欲,而将自己之大狱视为天理!”
王阳明这时跟著说了起来,而刘健伸手制止了他:“你不要给老夫宣扬你的心学!”
王阳明只得闭嘴。
“毛莱州、孙钟祥、林莆田。”
刘健这时点起名来,把曾是他门生的三位大臣传了来。
大学士毛纪、户部尚书孙交、刑部尚书林俊三位站了出来:“恩辅!”
“你们也真希望我不阻止陛下?”
刘健这时问起自己这三位学生来。
毛纪回道:“时势如此,只要陛下取得大量白银后是用在正当的地方,也是社稷苍生之福!”
孙交跟著说道:“是的,既然江南那些士族造了反,就该以他们为代价来救天下,是他们先不灭人欲,成了贼!”
林俊也在这时说道:“恩辅,只要能救天下,谁都可以被牺牲,也不一定非得委屈天子,何况,从君臣人伦讲,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君父!”
虽然毛纪等说得很委婉含蓄,看上去都是正确的道理,但刘健知道他们这也是被天子的那个主意给收买了。
“连你们都有私心!”
刘健也就不由得说了这么一句。
三人不禁面色尴尬,同时也有些无地自容。
而刘健自己其实已经心里打算妥协,但他不想把这个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而也就很自然得开始顺著梁储的意思,怪罪著毛纪等人。
但毛纪等也识趣地没有争辩。
而刘健在怪罪后,且开始顺坡下驴,道:“也罢,我答应你们,明日等圣旨下来,老夫就上本谢恩!”
阁臣九卿们闻之大喜,也就相继离开了这里。
而刘健则在这些阁臣九卿们走后,仍有些踌躇不决。
他这么优柔寡断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他这次进京是担负天下士大夫的期望而来的。
他这次能否成功阻止天子通过抄没江南谋逆士族而获取大量白银,也关系到将来士权的地位。
所以,他知道,他这次进京的目的要没达成,他会变成多大的一个笑话,受到多少非议。
他并不希望他一辈子的士林威望被如今的天子给轻易击碎。
这会让他没脸再见人的。
但阁臣九卿们已经被天子收买,开始威胁他,天子也给了他一个很大的诱惑,他为了自己孙子考虑,也是不敢为了自己的名声拒绝的。
这个时候,刘健倒也问向了自己孙儿刘成学:“成学,你想祖父答应吗?”
刘成学跪了下来:“祖父!这次天子给河南额外增加了十个名额,再加上要分给河南的固定名额,孙儿这次肯定必中的,因为河南才学在孙儿之上的举子,除了已经在正德十五年和去年恩科中中第的外,剩下的已经不超过十人之数了!”
“祖父明白了。”
刘健闭上眼,眼角处不禁落下两颗泪来。
接著。
刘健就道:“那你按照祖父的意思,写两道本,一道本是谢恩的本,一道是骂天下士大夫的本!”
“骂天下士大夫?”
刘成学大为惊讶。
刘健道:“没错,得让天下人知道,祖父我没有谏阻天子成功,不是因为祖父不努力,是天下士大夫虚伪有私心者多,他们给陛下出了一道让阁臣九卿逼著祖父答应的阳谋,祖父因此认识到,坚守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支持天子独治!”
“没错,祖父是因为对天下士大夫失望透顶,才改变了主意,才支持天子独治的!”
“祖父希望天子行严政,认为天子就该集权,就该把天下伪君子杀干净!把不守忠君之道的谋逆士族杀干净!”
“否则,这天下清净不了!”
“让天子随心所欲地变法去吧!我刘健从此要换个主张了!”
刘健说得面色潮红起来。
刘成学越发惊愕:“祖父真要这样写吗?”
“就这样写!”
“祖父累了!只想为自己孙儿,不为别人了!”
“谢恩的本,等旨意下来就上,骂士大夫的本,等你需要请旨丁忧的时候再上。”
刘健道。
刘成学不禁一愣:“丁忧!”
“你难道不愿为祖父丁忧吗?”
第186章 士大夫破防,清流要堕落!
翌日。
内阁就降下谕旨,要对会试进行改革。
改分南北取士为分省取士。
让礼部根据各省历届会试取士比例和近年取士之数,部议给各省分配固定额度。
对文教不盛之地适当照顾,保证每届都有各个省的进士出现,且留出公共额度,以便文教兴盛之地多进优才于朝廷。
谕旨还明确表示,对嘉靖二年癸未科会试的取士名额进行临时调整,分南直一半给其他省份,给河南特增十个名额,以褒两朝元辅刘健辅弼两朝先帝之功和请贺天子嘉礼之德。
刘健在旨意下达后,就上了谢恩本。